第二十章 驟雨來急

「啊～煩躁啊，這場雨……」張銘撐著雨傘，行走在道路兩旁栽種的景觀樹投下的樹蔭之中，明明已經足夠小心，卻還是踩到了地雷，被活動的地磚之下噴出的泥漿打濕了褲腳。他有些煩躁的低吼著，接着蹲下身體，用紙巾擦拭起褲腳來。

「嗯，確實呢，你都沒多少時間和她單獨待在一起了。」九黎在他的心底里接茬兒，不過說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我煩的不是這個好吧？」張銘重新站起身來，隨手把紙巾丟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後沒好氣的懟了回去。自言自語的姿態在別人看上去或許有些詭異，不過他卻已經有些習慣了。

「嗯嗯，」九黎應付性的嗯了兩聲，言語中卻是滿滿的不當一回事兒。「我知道了，你煩惱的不是這個……」

「喂，九黎，你這傢伙，能不能不要亂起鬨啊？」張銘皺起了眉頭，本就足夠煩躁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了。

「起鬨？我怎麼就起鬨了？我明明說的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啊……哦，我知道了，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害羞了吧？嘖嘖，一個大男人，喜歡上誰還需要遮遮掩掩的嗎？我說……」

九黎的聲音卻越發歡快了。或許是因為平時被張銘懟得厲害的緣故，抓到可以撩撥張銘的機會之後，他變得很是興奮了起來，喋喋不休的在張銘的心底言語着，不住的讓張銘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

煩躁的他並沒有注意到，卓依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

她撐著綴著藍花的雨傘，不經意間抬頭，正好看到了張銘的背影。他撐著黑白條紋的雨傘，很容易就能讓人記住。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撐著傘的人是他。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她悄然笑了開來，然後躡手躡腳的往他靠近，準備悄無聲息的站在他的身後，然後嚇他一跳。此刻的她全然不曾想到，之後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喜歡就上啊，你可是男人，畏畏縮縮怎麼行啊？」九黎歡快的言語着，全然不曾注意到張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也沒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另一個人已經來到了張銘的側後方。那個人小心翼翼的確認了一下張銘的身份，接着壞笑着伸出了手掌。

「混蛋九黎，都叫你不要起鬨了！你給我閉上嘴好不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根本不喜歡她。」就在這個時候，被九黎用言語喋喋不休的轟炸著的張銘終於忍不住。他壓低了聲音，低聲的斥罵起九黎來。

他突如其來的咆哮嚇了卓依一跳，還以為他發現了自己的小動作。可是他言語的內容卻似乎並不是這樣。他好像在跟另外一個人說話，可是他的身邊卻沒有其他人，也沒有聽到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卓依有些疑惑，難道他在跟誰講電話不成，可是他今天好像沒有帶手機啊？

她疑惑著，甚至還在心底猜測着他口中那個不被他喜歡的她是誰？下一刻，答案揭曉，卻那般殘酷。

「再說，誰會喜歡那種怪力女啊。大大咧咧，一根筋，還滿嘴黃段子……而且，和她在一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幹掉了……」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語沒有什麼說服力，張銘大聲的解釋起來。

嗯？他在說誰啊？大大咧咧，一根筋，滿嘴黃段子的……怪力女？她想要拍他肩膀的手掌頓時停滯了下來，指節微曲，然後緩緩收了回來。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崩壞，被劉海垂下的陰影所掩蓋。她停下了腳步，留在原地。

「如果不是因為和你的約定的話，我甚至都不會接近她……」張銘還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他還在跟九黎較著勁兒，口無遮攔的言說着這樣的話語。只是，說着說着，他的聲音卻低了下來。

為什麼……自己說不下去了呢？他有些疑惑的皺起了眉頭。剛才的那一番話非但沒有將他心頭的煩躁發泄出去，反而橫亘在他的胸口，讓他更加煩躁了。

總覺得，自己說的那些話，讓自己感到莫名的不爽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張銘按著胸口，緊皺着眉頭。

「看吧，你自己也是有所覺察的吧。」就在這個時候，九黎好死不死的又火上添油了一把。於是，累積的煩躁洶湧的噴發，青春期莫名的逆反心理被撩撥，讓他吼出了那之後他最後悔的一句話。「察覺什麼？我說過，我不可能會喜歡上她的！永遠也不可能！」

「原來是這樣嗎？」就在這句話出口之後，卓依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了過來。張銘悚然一驚，心頭累積的所有煩躁都在一瞬間被莫名的恐慌所取代。那是卓依的聲音，可是那聲音里，卻全然沒有了平常的朝氣蓬勃。

「卓依，不，我……」他轉過頭，就對上了垂著頭的卓依，他慌亂的言語着，試圖解釋些什麼。可所有的解釋，都在從她臉頰邊緣墜落下來的眼淚面前變得那般蒼白無力。他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連你也欺騙我嗎？」微微顫抖的身體，因哭泣而顫抖的聲音，還有言語里流露出來的痛苦，無不在控訴着他的暴行。於是，他所有的解釋都消弭在了她的眼淚之中。

他沉默了下來。

「吶，張銘，你不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吧？」她撐著雨傘的那隻手用力的攥著彎曲的傘把，只攥得指節發白，似乎只有這樣，她才有繼續站在他面前的勇氣。「大大咧咧，一根筋，滿口黃段子的……怪力女，除了我還有誰呢？」

「我以為只有你是不一樣的……我以為，只有你不曾用那樣的目光看我。」她和他站在雨中的街道之中，在喧囂的雨聲和來往的人流中對着彼此。他沉默著，她言語着，眼中耳中，沒有了世界。

有汽車飛馳而過，輪胎在水窪中壓迫，濺起大蓬水花，她的褲腳被水花淋中，變得濕噠噠的，卻無動於衷。張銘下意識的想要開口提醒一句，卻又陡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然沒有了關心她的資格。說過那樣的話語的他，哪裏還能擺出關心的姿態來？

「可原來，我錯了。」她抬起頭來，靜默的看着他。雨中，路燈被點亮，她逆着路燈的光芒站立着，臉上的淚水被越過傘沿照進來的路燈照得熠熠閃光，顯露出讓人心碎的美麗。

「我不明白啊，明明你那麼討厭我，為什麼還要接近我？和誰約定？是要整蠱我，看我的笑話嗎？」她的聲音很平靜，可平靜之中，卻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心碎。她看着張舟，尋求着答案，可張舟依舊沉默著，不發一言。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你成功了呢。」她看着他，目光漸漸黯淡了下來，然後說出了這樣的話語。「因為我啊，或許已經喜歡上你了。」聽到她的言語，張銘的身體陡然一震，目光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流露了出來。

「怎麼會？如果她真的喜歡上了他，刀魂怎麼可能沒有反應？到底怎麼回事兒？哪裏出了問題嗎？」或許是覺得是因為自己的挑撥才讓一切變成現在這種模樣，所以一直沉默著的九黎在張銘的心底抓狂，不住的喃喃自語着。不過，這些話語他並沒有讓張銘聽見。

「是啊，我喜歡上你了。如果不是喜歡，又怎麼會那般胡思亂想？」卓依臉上掛着淚，卻兀自笑了開來。明明看上去笑得很燦爛，張銘卻覺得更加愧疚悲傷。她知道，她笑得越燦爛，心底的痛苦也就越濃郁。

「和你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遊樂場，在日暮的河邊牽手漫步，在公園的長椅上接吻依偎……戀人間要做的事情我都想過……」她低聲陳述着她曾想過的一切，勾勒着她的所有幻想。

「可原來，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那是她的夢。而這份夢，被他硬生生的撕裂開來。她終於再難以笑開。她努力的想要維持笑容，卻變得越來越辛苦。

「吶，張舟，告訴我，告訴我你剛剛說的話都不是真的……」於是，她掛着似哭似笑的難看錶情，用滿是哭腔的聲音這般請求着。她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祈求着他開口。

她看上去那般脆弱。他想要伸手，卻死死的握著褲角，壓抑著衝動。他垂下眸子，避開了她的目光，這讓她目光里的希冀也黯淡了下去終於全然崩潰。

「你說話啊，你說話啊。只要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你的……你為什麼不說……」她用力的搖著頭，手中攥著的傘無力的鬆開，落到了地上。她顫抖的抬起手，捂著胸口，只覺得那裏疼痛難當。

張銘靜默的歪著頭，不去看她。最初見到她的時候，她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很孤獨，但卻像是對孤獨混不在意。如今，他撕下了她所有的武裝，卻讓她為他哭泣。他傷害到了她！現在還要繼續傷害下去嗎？

順着她的言語，進行一場自欺欺人的欺騙？他咬着嘴唇，目光中的愧疚之色濃郁得可怕。他知道，她在乎他，所以才會這麼痛苦。可是，他從一開始便欺騙了她。而現在，一切被揭開，他還要繼續欺騙下去嗎？

「對不起……卓依，」他終於還是開口，吐出了殘酷的真相。「從一開始，一切都是我的計算。」

「……」她沉默了下來，默默垂著頭，無聲的流着淚。良久，她在細密的雨絲中抬起頭，淡漠的看着張銘。那雙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陰鬱如斯，再看不見光亮。

「我明白了。」她說。

然後，她撿起了被她丟在地上的雨傘，轉身步步遠去。

她絕然離去，留他撐著傘站在原地，垂眸不言不語。

「該死的，你在幹什麼啊！你明明是要……」這個時候，在他心底里碎碎念的九黎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在他心底里大聲咆哮著。

「我知道啊！」張銘咆哮了回去，那巨大的聲音惹得很多人將目光投了過來，應該也傳到了那個人的耳朵里。但是，那個遠去的身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用恆定的速度漸漸遠去，不曾回頭，也不曾停步。

「不過啊，九黎，我本來就不曾喜歡過她啊！」那一聲大吼似抽走了張銘所有的躁動。他平和了下來，喃喃的對九黎低語着「至少，不是那種喜歡。」

只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莫名的感到難受。

「該死的！」九黎罵了一句，然後焦急的詢問起來。「那我們的約定怎麼辦？」或許是因為出了某些問題的緣故，他的語氣不是很好。

「約定約定約定約定，一天到晚都重複著這兩個字，你煩不煩啊！不用你說我也會搞定的！畢竟……我欠她的……」張銘暴怒起來。他壓低聲音嘶吼著，到最後，聲音卻又柔和了下來，只是抬起目光，遙遙的望着那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身影。

「你……你很難受？你不會真的……」九黎突然一怔，有些小心翼翼的詢問道。他之前的話語更多的是調侃，卻未曾想到他似乎真的……

「我沒有！」他斷然否認，但那否認卻顯得那麼的無力。他陡然發現，自己的心臟在莫名的躁動着，否認着他的話語。他似明白了什麼，卻又下意識的不想承認。

「沒有……」他無力的重複著，卻只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

「……」九黎沉默了下來，良久，它嘆了一口氣，方才再次出聲。「張銘，你……剛才為什麼都不解釋一下呢……」

「事實本來就是那樣，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張銘動了動身體，不再停留，緩步往前行走着。只是，不論有沒有踩到地雷，他都不再在意。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步來，然後抬起頭，越過傘沿，注目垂下雨幕的天空。天空一片陰沉，和他的心一樣純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