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聞

第二章 聽聞

?夏日的天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便狂風驟起。

天幕上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人失手打翻墨汁,在畫布上流淌開來,浸染出深深淺淺的黑。

雲朵烏壓壓的擠在一起,沉沉地,彷彿就要墜下。

要下雨了。

為了不被淋成落湯雞,路上的行人紛紛撒起腳丫子狂奔。

許是心裏着急的緣故,人人腳上使的力氣都比平日裏重了幾分,直踩得黃土夯實的路面上煙塵滾滾,飛沙走石。

「真壯觀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突厥騎兵打過來了,咳咳……」

幾個年輕郎君靠在酒肆露台的欄桿上,望着鋪天蓋地的沙塵嘖嘖稱奇。

其中身材最壯實的那個嘆了口氣,很是遺憾的說道:「本來還想等著看羅衫濕透的小娘子,誰成想來了這一出,害得小爺我連外頭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六郎,你想得可真美。」

年紀稍長的青衫男子忍不住搖頭,「這些小娘子可狡猾了,真要遇到這種情況,必然是披風帷帽一樣不落,從頭到腳都遮得嚴嚴實實。」

六郎聞言大怒,「這也太無恥了吧?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麼要藏着掖着?」

青衫男子收起斯文的表情,朝他擠了擠眼,怪腔怪調的答,「因為要防著某個躲在高台上偷窺的無恥胖子啊。」

「元郎你是不是活膩了?」,六郎氣極,立刻捲起袖子準備大戰一場。

「你們快看,那邊不就來了個戴帷帽的小娘子?」

見他們又要打起來,一旁的黑袍少年連忙轉移了話題,指著長街上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笑言道。

「小娘子?」

二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齊刷刷伸長脖子望出去,片刻后悻悻然扭過頭,朝少年翻了個銷魂的白眼,「你老眼昏花了吧?外頭別說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怎會沒人?」

少年郎正要辯解,卻猛地記起一件事,頓時心裏一驚,霍然瞪大了雙眼。

外面狂風肆虐,一地塵土砂礫飛揚,少女行走其間卻全然不受影響,沒有一粒灰塵能挨着她的衣角。

垂至雙肩的皂紗在風中肆意飄舞著,偶爾會露出白皙微尖的下巴,和花瓣似的薄唇。

她穿了件素色綉桃花暗紋的交領窄袖綾襦,挽著紅綃披帛,腰上系了條大紅色的六幅羅裙。裙擺隨着她的走動悄無聲息擦過道旁的草葉,就如一朵妖嬈的花,在這片凝翠間驚心動魄的盛開。

少女看似走得極慢,轉瞬卻到了酒肆樓下。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她緩緩抬起頭來,掀起皂紗的一角,往少年所在之處掃了一眼。

只是一眼。

短短的一眼。

卻像隔着千山萬水凝望而來,隱隱帶着莫名的熟悉感,讓少年的心沒來由的一緊。

真是見鬼了,怎麼會有這種錯覺?

他好笑的搖搖頭,壓下了心底湧起的古怪情緒。

只是這一晃神的功夫,少女的身影便消失在漫天風沙里,再也沒有出現。

就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兩個同伴已經察覺到不對,湊過來問道,「十一郎,你又看到那個了?」

「嗯。」

凌准收回了視線。

他五六歲的時候便能看到鬼。

有時是浮在半空的一顆頭顱,有時是搭在窗欞上的一截血手。

年幼的他哪受得起這般驚嚇,很快發起了高燒,無意識的說着胡話,小小的身軀迅速消瘦下去。

爹娘又是燒紙又是殺雞,折騰了半宿才讓他好了起來。

從軍歸來的二叔卻不以為然,說小孩子眼睛乾淨,能看到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用不着大驚小怪。

「十一郎又不是女兒家,成天這般膽小愛哭可不像話!不如讓他跟我習武,既能強身健體,又能養出血性,自然讓那邪祟不敢近身。」

跟着二叔習武之後,凌準的身體確實結實了不少。

那些東西也確實不再近他的身,至少不會像以前那般明目張膽的嚇唬他。

二叔還說,再過幾年就不會瞧見這些了。

但他偶爾還是能見着,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沒有多說。

凌準的眼前又浮現出那抹飄舞在風中的皂紗。

「嗷嗷嗷!」

然後被六郎的哀嚎聲拉回了現實。

「這是什麼世道,連女鬼都要戴帷帽了?簡直是無恥至極!」

元郎若有所思道,「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應國公府了,難道這女鬼是……」

六郎附和了一句,「我看多半是。」

凌准直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二人大驚,「你連這都不知道?」

這樁事如今在整個長安城都傳遍了。

街頭巷尾,茶坊酒肆,人人都說應國公夫人陰狠善妒,前幾日國公爺不過是跟一個貌美的婢女調笑了兩句,她就大發雷霆,命人將婢女活活打死。

本來這算不得大事。

婢僕是主人的私有財產,自然任由主人使喚,高興了就給幾個賞錢,不高興了就發賣出去,雖說律法禁止隨意打死婢僕,但偶爾鬧出人命也沒關係,只要給死人隨便安上一條罪名,就能遮掩過去。

反正死人不會解釋。

但鬼能開口喊冤。

好巧不巧,那名婢女死後便做了鬼,夜夜在內院裏遊盪哭嚎,不少人都親眼見着她青面獠牙滿身血污的模樣,被嚇了個半死。

府里請過好幾批高僧念經超度,又找過好幾波道士作法畫符,卻只能換得當時的清凈。

待僧道走後,那道凄厲的哭嚎聲還是照常響起。

動靜越鬧越大,直吵得附近幾座府邸人心惶惶,背後的陰私也被挖出來,傳得沸沸揚揚。

「娶妻要娶賢,古人誠不欺我。」,六郎心有餘悸的說。

元郎則是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應國公這般軟弱可欺,夫綱不振,想必是有個地方硬不起來吧?」

「噗……」

六郎會意的笑出聲來。

凌准皺起了眉頭,「照你們的意思,方才我看到的是國公府那個死去的婢女?」

元郎立刻答道,「我看是八九不離十。」

聽着他篤定的語氣,凌準的心情莫名有些煩躁,脫口而出道:「我覺得她不是。」

元郎不解,「為什麼?」

不為什麼。

就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

或許是因為少女身遭沒有被含恨不甘的愁雲籠罩。

又或許是因為那短短的一眼給他帶來的悸動。

凌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還好下一刻店小二便吭哧吭哧的爬上樓,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要下雨了,幾位郎君請回雅間里避避。」

六郎立時裹緊了身上的衣衫,「我們進去吧,外頭是有些冷了。」

元郎也拋下方才的疑問,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賊眉鼠眼的搭著小二的肩膀問,「最近有沒有新來的胡姬?」

「前幾日來了個米婭兒,樣貌身段都是沒得說的,胡旋舞也跳得極好。」

元郎頓時雙眼放光,「還不快把人叫過來?」

六郎也搓了搓手,興奮的說,「這些胡姬雖然長得怪模怪樣的,但一身皮子真是沒得說,白得跟酪漿似的……」

只有凌准面無表情道,「我得走了。」

「你別想溜!」

元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痛心疾首道,「我這是為你好,想讓你多見見活色生香的小娘子,免得大白天的就被女鬼勾了魂。」

胡說八道什麼!

凌准強忍着把這廝推下樓的衝動,劈手扔了個錢袋過去,「想要宰我就直說,別找那麼多借口。」

「你終於懂事了。」

元郎很是欣慰的感慨了一聲。

六郎亦是同樣的表情,邊走邊道:「放心吧,我會替你多看兩眼美人兒的。」

元郎竊笑着加了句,「那我就替你多摸兩把。」

饒是凌准臉皮不薄也聽不下去了,抬腳便踹過去,「你倆還要不要臉了?」

「當然不要。」

二人理直氣壯的答了句,之後便仗着地形優勢躍下三級台階,輕鬆避過這一擊,嬉皮笑臉的跑遠。

「這位郎君若是沒什麼急事,不如等雨下過了再走吧?」

店小二回過頭來,殷勤勸道。

凌准謝絕了他的好意。

「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淋點雨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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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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