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三郎,不許走

092 三郎,不許走

「不過是舉手之勞,既然你沒事,就快點離開吧。」吳鳴微微一笑,笑容很平淡,那是他對於陌生人釋放出最大的善意。

他做事,往往不圖回報,只是出於本心罷了。他早已不再是尚書府的公子明遙了,但幼年的良好家教,會伴隨他一生,哪怕他已經拋去了原本的身世和名字。

說完這一句,他就轉身,臨走前還不忘撿起角落裏的年貨,走了一段路,才感受到身後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好像是跟自己同路了很久。

他回過頭去,一看,卻是訝異至極。跟着他的不是別人,還是剛才那個姑娘,這下子,他才看清此女子的長相,紫色衣裙,粉色小坎肩,縱然還有些狼狽,但長相不俗,尤其是那雙貓兒般的媚眼——不過,讓他真正覺得有些古怪的是,很少有陌生女人頭一回見到他,眼神不流露出半點異樣的,但是在這個姑娘的眼裏,他看不到對他容貌的半點畏懼。

「這位公子,你……還未告訴小女子你的姓名呢,我想改日到你府上拜訪……」女子將一絲髮絲撥到耳後,彎唇一笑,俏麗明艷的臉上,還有淡淡紅潮。哪怕飄着毛毛雨,她還是追來了,也不知為何,追隨着吳鳴昂揚高瘦的背影,讓她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想停下腳步。

吳鳴禮貌地回應一句。「小事而已,雨馬上下大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家吧。」遇到一個不怕他容貌的女子,的確很少見,但他並不會因此而生出任何邪念,更不會期待別人如何感謝他。

說完了,自己的小院子就在不遠處,他依舊從容地往前走去,雨水漸漸打濕了他的頭髮和棉袍,卻無損他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清貴風華。

只是讓他更驚訝的是,當他推開門時,發現那姑娘居然定定地站在小雨中,動也不動,他剛才不是把話說的很清楚了嗎?哪有人要追着報恩的?

可是,光看那女子的裝束,也知道她至少也是小富之家的小姐,絕非是尋常的姑娘,或許他應該送傘給她,出於君子之禮,但清醒的神志卻又告訴自己,她雖然不是少女的年紀,但梳着的髮式卻是未曾出嫁的樣式。

對於一個黃花閨女,他不該再有更多的對話了,免得被人撞見,對她的清譽不好。

就在他關門的那一剎那,女子突然快步朝他走來,用力敲着他的門板,鼓足勇氣說道。「公子,我叫洪錦兒,剛才真的謝謝你,如果沒有我,我肯定要被人欺負了……或許我說這些,在你看來逾矩了,但請你聽完好嗎?我今年二十一歲了,公子的人品和膽識,我很欣賞,不知你是否娶妻……」

吳鳴聽的一頭霧水,但到最後,如果他還不明白這個姑娘的意思,那就枉費他是個讀書人了。

但,就算是民風開放的北漠,也很少有這樣因為一面之緣就自報家門,甚至表露自己好感的女子。

門背後,遲遲沒有傳出任何回應,哪怕半個字也沒有,洪錦兒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這或許是他此生做過最大膽的事,但奇怪的是,她莫名的感受到有些興奮。

難道真是因為年紀大了,就飢不擇食了?她嬌羞地捂住臉,卻又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個小院子,固然比不上那些豪宅,但這個院子卻給她一種素凈清雅,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感覺,而她甚至覺得自己並不會厭惡住在這裏生活。

門,在下一瞬打開了,吳鳴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遞給她一把素麵黑傘,然後,再度把門關上。

洪錦兒愣了愣,也不知這什麼意思,倒茶她知道是趕人,送傘也是這樣的意思嗎?可是,他到頭來也沒有說,他家裏有沒有妻子啊!

過了一會兒,兩個丫鬟匆匆小跑過來,拉過撐著黑傘的洪錦兒,期待地問道。「怎麼樣?小姐?此人人品好嗎?脾氣學識如何?您中意嗎?」

「哎呀,都是你們出的餿主意。」洪錦兒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緊閉的木門,依依不捨地離開,有些羞惱地瞪了丫鬟一眼。

「二奶奶都說了,洪家好不容易擺脫了吳世勇那個混蛋,也算是小姐的福分。以後小姐的婚事,就讓小姐自己選擇,只要對方的人品好,有擔當。這不,奴婢才想出這個法子,看看有誰會英雄救美,伸出援手嗎?」其中一個綠衣丫鬟伶牙俐齒地笑道。「剛才走過那麼多人,就這個公子站了出來,小姐覺得他好嗎?」

吳鳴不知道,洪錦兒沒他想像中的那麼柔弱,她是洪家二房嫡女,恰巧還是他剛才說起的洪家險些被太妃親戚吳世勇強搶的那個民女。因此,剛才聽到吳鳴那麼說的時候,洪錦兒心情很是激動。

她從幾年前就幫家中打理礦山的事情,比一般的小姐膽子更大,若是平時遇到有人調戲,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而那個好色的登徒子,的確是她故意撞到槍口上去的,就算最後吳鳴不出手,到時候丫鬟小廝也會過來把人趕走。畢竟,現在洪家幫皇家開礦,在京城名氣也不小。

她因為被吳世勇的糾纏而耽誤了出嫁的最好年紀,如今二十一歲,至今還不知自己的夫婿身在何方。

吳家被連根拔起之後,洪家被打壓的生意也漸漸起色了,按理說,像洪錦兒這樣的身世和容貌,再怎麼也不至於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

但事情就是這麼古怪,大半年過去了,還是無人登門求親,家裏的長輩急了,偏偏又不捨得把大齡的錦兒嫁給別人當妾室,可是年紀相仿的貴族子弟,多半都已經成親,或者有了婚約,一下子,就把洪錦兒推入了尷尬的境地。

最後,長輩也不得不放話,只要錦兒找個人品絕佳的男人就好,不求門當戶對,只求能在一年內把錦兒嫁出去。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試探,想看看是否有人願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小姐,那位公子長相如何?是否一表人才?剛才奴婢在遠處看着,公子的背影很是偉岸啊。」小丫鬟嘰嘰喳喳,宛若麻雀。

洪錦兒抬起頭,看着頭頂上的這把黑傘,雨越下越大,她剛才的一席話是發自肺腑,卻也着實讓人難以接受吧。

畢竟,這世上都是男人上門求親,哪有好人家的姑娘一路尾隨,當着男人的面求婚,像什麼話?他該不會認定她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閨女,甚至肯定有些難以啟齒的隱疾,才會如此唐突吧!

回到洪家在京城的別院,洪錦兒一整晚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她也不知那個面目稱不上好看甚至有些丑的男人,為何就那麼讓自己牽腸掛肚。她十來歲就幫洪家礦山做事,家族的生意也曾出面打點,無論是底層的還是貴族男人,她當真見了不少,卻從未有一人,給她這種特別的感覺。

容貌好看的男人,固然容易先入為主,讓人心情愉悅,甚至產生傾慕之情,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皮相尚可的富家子弟傷害了許多無知少女的心了。

但是一個容貌不佳,甚至毀了容的男人,應該讓人退避三舍,甚至做惡夢吧。

可惜,她每每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他挺拔高瘦的身軀,尤其是那雙眼睛,堅定又深沉,彷彿蘊藏着時光沉澱下來的力量,至少,他的眼神很有歷練,也讓她相信,此人有着許多故事。

一個人有沒有學識,其實一張嘴,就能聽得出一二。雖然他們的對話不多,但洪錦兒明白,他絕不是一個大字不識一個,沒讀過書的男人,相反,他是個正人君子,禮貌中透著疏離,送傘給她,卻不多話,是因為他深知男女之防。

因此,她不怪他冷淡地關上門,反而常常看着那把黑傘發獃,傘是很普通的傘,甚至有些舊了,傘面是純黑色,沒有半點花俏的裝飾,就連傘柄也是,因為用了很多次,而變得光滑。

那把傘,多像他那個人啊。穿的衣裳很尋常,不帶半分華麗,但整個人卻不像很多干粗活的男人那麼邋遢,他身上的氣息是乾淨清冽的,遞給她黑傘的時候,她甚至留意到他的手,線條異常漂亮,更像是文人的手。而他之所以住在那麼不起眼的村莊上,那個小院子卻有別於其他人的屋子,透著些許雅緻和古典,可見他絕非平庸之輩。

一天之後,洪錦兒就查到了吳鳴的所有底子,當然,吳鳴在金雁王朝能夠被查到的東西,少之又少。

無非是他是個外鄉人,到京城才一年有餘的時間,現在是京城幾家旺鋪的管事之一,年紀輕輕就備受器重,做事踏實可靠,短短一年內就從賬房先生平步青雲,當了管事。風離大掌柜跟他關係挺好,對他十分信任,前途不可限量。

據說,他二十有六,家裏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妹妹,不過妹妹馬上要出嫁,而且嫁的人不是尋常人家,居然是堂堂禁衛軍統領陸青銅。

至於他的那張臉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倒是一個謎,怎麼也查不出來,畢竟這是吳鳴的痛處,洪錦兒也就作罷。

他看上去,真像是個普通人啊,可是,從種種細節看上去,他又不像是個平常百姓。

至少,在洪錦兒心裏,他是個君子。

那些穿的光鮮亮麗的貴族少爺們,靠的祖宗蔭庇,不少都是酒囊飯袋,沒有真才實學,只知道整日賣弄風雅,故作高貴,若是家族敗落,又有幾個能用雙手養活自己的?真正白手起家的人,反而能贏得她幾分敬重。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沒錯,像吳鳴那樣擁有堅定不移的目光的人,一定大有作為。

最重要的是,他至今沒有娶妻,甚至連婚約都沒有。

……

吳鳴以為,再也不會見到洪錦兒了。

但短短三天之後,天放晴,他打開門,正打算到風離家中走一趟,商量一下新年後店鋪開門之後的準備。

沒料到,有個姑娘家站在他的門口,而且,有點眼熟,他想了想,是幾天前他救下的那位。

「公子,你要出門?」洪錦兒微微一笑。

吳鳴點點頭,沒多說什麼,眼角餘光瞥到洪錦兒手裏的那把黑傘,認出是自己用的那把,直接朝她伸出手來。

「我是來送傘的——」她頓了頓,看着朝她伸出來的那隻手,第二次見到,真是一雙很漂亮的手,哪怕掌心有繭子,但跟那些常年干粗活的男人完全不一樣,看得出來,是常年用筆的。

「好。」他話不多說,直接接過那把傘,往門后隨意一靠,旁若無人地關上門。

見洪錦兒依舊不離開,他側過臉,淡淡問道。「還有事?」

「吳鳴……」洪錦兒猛地拉住他,臉上有着淺淺紅暈,靠得這麼近,她更確定自己很喜歡他身上清冽乾淨的氣息,哪怕他容顏並不俊俏,哪怕他穿的樸實無華,哪怕他臉上的疤痕興許一輩子都不會消失,但……他就是比她遇到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還要讓她覺得舒服。

他動作一頓,訝異於上次他可沒告訴她自己的姓名,為什麼她會連名帶姓地喊出來?!

「吳大哥!」不遠處一道歡欣的女子嗓音,打破了此刻兩人的僵持。

走過來的是個小村姑,約莫十七八歲,梳着兩條麻花辮,身段有些豐腴,五官平平,但是笑的很燦爛。

「小花姑娘。」吳鳴認出來,這是鄰家的姑娘,雖然他很少跟村上的人家走動,但低頭不見抬頭見,住在這裏一年了,總不能太目中無人。

洪錦兒猛地瞪大眼,她對吳鳴有點好感,寧可放下女兒家的矜持,爭取自己的幸福,只是天公不作美,這麼快就派來了一個情敵?!

叫做小花的姑娘是村上李家的小女兒,李小花的娘是個精明的洗衣婦,村上幾十戶人家,大多都是活在底層,一窮二白,家裏倒是這個獨自住在村東頭的吳鳴,那個新砌起來的院子,可比他們的泥土屋好多了。因此,哪怕吳鳴跟他們說不上話,但她還是打聽到了吳鳴的營生,漸漸的,看到家裏也該嫁人的女兒,她冒出了撮合兩人的想法。李氏常常讓小花去送點吃的,有時候是自家種的一把新鮮蔬菜,有時候是一盤餃子,聯絡聯絡感情,表面上也說得過去,是鄰里之好。

畢竟,吳鳴在城裏的鋪子裏做事,不是跑堂打雜的苦力,李氏打聽的清楚,吳鳴雖然長相不好,可是如今一個月能有二百兩的進賬,一年就是二千多兩,他們尋常人家眼裏,簡直就是一隻肥美的鴨子。比照李家,一家一年才有二十兩的銀子,她洗一件衣服才兩文錢,人窮日子一旦過久了,就會變得勢利。她看看自家的女兒,雖然不算標緻,但吳鳴那張臉更加不能看,她認定這樁婚事一定有譜。

李小花腦袋不聰明,有點遲鈍,平生最聽李氏的話,李氏總是在她耳邊念叨,一定能嫁給吳鳴,以後她就可以當少奶奶,不用幹活,就能吃香喝辣,甚至還讓她跟干木工的青梅竹馬趙強斷了個乾淨,三天兩頭往吳鳴家裏跑。

幾個月下來,她雖然還是不滿意吳鳴的那張臉,但更想要當一個養尊處優的少奶奶,不想再過村姑的日子,自然早就在心裏把吳鳴當成自己的半個未婚夫,早就開始幻想一年半載后,吳鳴到自己家裏來提親的場景。

一看到平日裏門可羅雀的門口,竟然站着個臉生的女人,長的比自己好看多了,還跟吳鳴拉拉扯扯,頓時將手裏的菜籃子往地上一丟,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洪錦兒,漲紅了臉喊道。「你是誰啊!幹嘛拉吳大哥的手,要不要臉啊!」

洪錦兒一愣,馬上鬆開了手,她是比一般的閨秀膽子大,卻也不至於如此厚顏無恥,她抓着吳鳴的手臂,只是不想讓他匆匆離去,把自己的來意說清楚,怎麼這個姑娘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通謾罵?!

「吳大哥,你都有了我了,怎麼還跟別的女人說話?我還等着你到我家提親呢!要是被村裏人看到了,你讓我怎麼做人啊?」李小花看多了李氏在家中的撒潑作風,自然也有樣學樣,平日裏看上去話不多,但是一旦被激怒,她完全不想示弱,免得自己的有錢夫君被人搶走,那可就慘了!

吳鳴眉頭緊蹙,他住在這裏,是喜歡這裏的環境,卻沒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遇到這麼大的麻煩。

一旁是神情尷尬的洪錦兒,一旁是氣勢洶洶的李小花,而他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不過,眼下談生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而是,他很想知道,這個天大的誤會是哪裏冒出來的?

好聽低沉的嗓音,從他的唇邊溢出,他壓下心中的不悅,耐著性子問道。「小花姑娘,我從未想過要去李家提親,你恐怕對我們的關係,有點誤解吧?」

原本氣勢囂張的李小花臉上一陣青白,她險些氣炸了,指著洪錦兒的手,頓時顫抖起來。「吳大哥,你要有良心!我一直來給你送東西,你可都收下了啊!我娘說了,你看上我了,對我有意思的!」

吳鳴緊蹙的眉頭,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蒼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日裏看李小花熱情爽朗,他少了幾分戒心,沒想到……李家居然像這麼就賴上他,因為看他有一張醜臉,就覺得隨便塞給他一個女人,他都要感恩戴德,歡喜激動?!

縱然是他,與人和善,不想跟任何人爭執,但他也是有脾氣的。

他有些生氣,額頭的青筋微微跳動,直直地望向臉紅脖子粗的李小花,他講究君子之禮,卻也不想被人玩弄於鼓掌。

如果不是想跟村子上的鄰居和睦相處,他完全不會收下那些東西,畢竟他的薪金不少,一把青菜亦或是幾顆雞蛋,他怎麼可能買不到?只是,他誤以為那些是民風淳樸下的單純善意……但李家卻是想用這點小恩小惠,把他跟李小花強行綁在一起?!

洪錦兒大概聽了個七八分明白,見吳鳴臉色不好看,眼底有着壓抑的怒氣,可見,他這是被人算計了,上回是吳鳴英雄救美,這次,就讓她站出來為他打抱不平吧。

她輕輕咳嗽一聲,往前幾步,俏麗的臉上儘是笑容。「小花姑娘,每次你送東西來,吳公子可是給了錢了?」

此話一出,李小花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惱羞成怒。「是又怎麼樣!吳大哥喜歡我,不想讓我白跑一趟,當然會給點銀子了!」

「這些,都是你想的吧。在我看來,吳公子是因為你專程送了東西來,又不好意思說不要,免得影響鄰里之間的感情,所以才出了銀子,這明明是跟你家買了下來,你說送並不恰當。再說了,就算使他一文錢不給全都收了,也不見得是對你有心——」

洪錦兒說的頭頭是道,怎麼說也是洪家鮮少幾個可以跟着兄長出去談生意的閨女,她的思緒分明,很快就理清了來龍去脈。

吳鳴在心中嘆了口氣,正如洪錦兒所說,他每次都給了銀子,而且比起市場上的價格,故意多給了一點,就是不想走到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那一日。

他生氣的,不是這些沒見識的婦人打上他的主意,而是她們背地裏是否忖度著因為他的毀容,而一定會被人牽着鼻子走,甚至被安排一個他完全不喜歡的女人成親,打亂了他一個人的清靜生活!

他,本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擁有了與世無爭的人生,甚至在外行走不必再戴着錐帽,不再有意無意地抗拒別人的目光,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沒想到,竟還是覺得無比難堪!他表面上只是個普通人吳鳴,但骨子裏屬於明遙的驕傲和自尊還在,哪怕他一輩子獨身,不娶任何女人,他也不想有人如此漠視他,如此擺弄他的人生!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還沒問你呢,你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狐狸精!來這裏破壞我跟吳大哥的感情!」李小花怒不可遏,每次送完東西,她都能得到一兩銀子,回家之後,李氏不忘誇她幾句,畢竟那些青菜雞蛋什麼的,完全不值錢。可一兩銀子卻是李氏洗一個月衣服的價碼,一家人開心之餘,更是想着吃定了吳鳴這個冤大頭,一定要把女兒嫁過去享福的。

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吳鳴,知道他被冒犯,心中不爽,但教養讓他至今還是沉住氣,可見這個男人的耐心很好。

思及此,洪錦兒徐徐露出笑意,主動勾住吳鳴的手臂,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我不是狐狸精,我才是吳鳴的未婚妻,我們之間是有婚約的。」

在自慚形穢中,李小花是哭着跑掉的,當然,最後也不忘把菜籃子帶走。

吳鳴不太苟同地轉向錦兒的方向:「洪小姐,你剛才這麼說,有損你的清譽。」

「你很不高興不是嗎?你不想跟女人一般見識,但憋在心裏,必然更加難受。女人跟女人說話,反而來的簡單多了,這不,我給你解決了你的麻煩,就算是鄉野人家,知道你有了婚約,他們也不可能繼續糾纏你的。」

「我並不想跟人起紛爭,只是想要平靜度日。」吳鳴回頭定定看着自己的院子,他本打算在這裏定下來,輾轉遊離的滋味不太好,不過,一旦村子上關於他的流言多了,他最後只能搬走。

洪錦兒抿了抿紅唇,那一剎那,她似乎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孤寂,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她太衝動過了頭嗎?

「可是,成親是一輩子的事,你總不能縱容別人爬到你頭上來了吧。」跟着吳鳴,她不肯死心,繼續問。

「洪小姐,這次的事就到此為止,你站出來為我解圍,謝了。以後,你別再來了。」吳鳴心裏明白,洪錦兒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即便她爽朗大方,也沒什麼架子,但他一點也不想要招惹。

更何況,他的心裏,還有一個人,縱然他絕不可能跟那人在一起,眼下他還不曾打算胡亂找個女人成親。

洪錦兒漸漸停下腳步,目送著吳鳴越走越遠,她知道自己家世不差,長相也不差,即便稱不上是絕色美女,被一個男人如此忽略漠視,倒是頭一回。

吳鳴是在抗拒什麼?是因為他們看上去不太匹配的身份,還是他們天差地遠的容貌?可是,他給她的感覺,明明不曾因為容貌盡毀而自暴自棄啊,相反,他比很多男人都更加正直更有能力。

她……很確定,吳鳴比起那些外表光鮮,內心骯髒醜陋的男人,她對他刮目相看,也有好感,可惜,對方完全對她沒有半點感覺,當真是嫌棄她年紀稍大,還是認定她沒有魅力?!

可是,她要就這麼放棄嗎?

……

棲鳳宮。

農曆初六,京城下了整個寒冬第二場雪。

今日,秦長安起的很早,醒來,就發現身畔的位置早已空落落了,她狐疑地起身,從架子上取下一件厚實柔軟的斗篷,披在身上,打開門,找尋着龍厲的身影。

院中落了一地的雪粒子,晨光蒙蒙微亮,然而,卻有一個女人立在院中,手持線香,對着梅樹頷首而拜。

而女人身後,還有個男人,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不曾挪動,任由雪花飄舞,染白了他的髮鬢和雙肩。

秦長安只覺得這畫面十分怪異,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也不知是人是鬼,是魅是妖。這男人一襲天青色的斗篷,身形高挺,黑髮束頂,戴着玉冠,晨光照耀着他的四周,猶如流螢沾襟,他的身子抹了光華一般,有種說不出的美麗。

秦長安輕移腳步,緩緩向他靠近,這才看清正是早起的龍厲,而那個女人是程笙姑姑。

聽到身後的步伐,龍厲悄然轉身,見來人是秦長安,摟住她往自己懷裏帶,神色一柔。「怎麼不多睡會兒?」

「睡醒了,就不願再躺着了。」她頓了下,看向程笙姑姑。「你們在做什麼?」

程笙姑姑側過身子,朝着秦長安行了禮,但看了看龍厲,依舊保持沉默。

秦長安察覺出什麼,再看這樣,像是在祭奠懷念某人,能讓龍厲擺在心裏的親人,就只有先帝和德妃兩人了。

自從她嫁給龍厲,成為靖王妃之後,上頭沒有公婆需要孝敬,但身為皇家兒媳婦,她不至於連自家公婆的離開人世的日子都不記得,德妃娘娘倒是冬天走的,可也不是今天啊。

「生前她最喜歡的有兩種花,一種是芙蓉,另一種就是梅花。先帝常常在朕耳邊說,她是在那年冬天第二場雪天離開的,當她走後,宮裏的梅花在一夜之間全都綻放,先帝常常笑言,她是梅花仙子下凡來,只能在人世停留短短三十載,時間到了,就要回歸天庭。」龍厲神色平和,淡淡一笑。「偶爾朕想起來,就會看看下第二場雪的時候,梅花是否開了,若是開了,就選在這日祭拜梅樹,沒想到被你撞見了。」

他的言語極為平靜,聽不出更多的情緒,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他早已沒有關於生母德妃的任何印象,但正如秦長安所說,興許他性情里最後那麼一點溫柔,就是從德妃的血液里流淌過來,繼承給他的珍貴財富。

「我陪皇上站一會兒吧。」她從程笙姑姑手裏接過那一根線香,畢恭畢敬地鞠躬三回,再將線香插在地下。

「好。」龍厲摟着她的肩膀,兩人就這麼相顧無言地站在院子裏,雪花依舊從天上不斷地飄舞,但靠着她佇立的她卻感受不到半點的寒意,相反,她的眼睛是溫暖的,手心是溫暖的,心底也是溫暖的。

德妃生前最大的願望,無非是兩個兒子可以在將來艱險的皇權之路上存活下來,有妻有子,平順安康吧。

眼下,姑且不談一年前龍奕龍厲之間的爭鬥,至少龍厲也是看在德妃的面子上,才願意留下龍奕一條性命,哪怕在別人眼裏,龍奕在小行宮的生活,等同於被幽禁,但她明白,若不是他們是一母所生,龍厲早就把人殺了。

這下,蔣思荷陪着龍奕,據說把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即便這對兄弟倆之間的隔閡和心結還會存在許多年,但沒有任何人把對方趕盡殺絕,連累女眷孩子,已然是很好的結果了。

只是不知道,在小行宮裏,龍奕跟蔣思荷是否也過了個安穩年?她不曾再派人送那些華而不實的禮物過去,雖然宮裏庫房堆了不少,只是令手下挑選了一些宮裏上等的食材,當成是應景的年貨,十天前就送過去了。

她明白,或許在小行宮裏,多多少少有些寂寞,但那是沒辦法的事,短時間內,龍奕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但至於以後的事,誰又說的清楚呢?

一年前,她不理解蔣思荷的決定,覺得蔣思荷在一棵樹上弔死的行為,實在是對自己的一種犧牲,但一年後自己回頭再想,反而多了幾分理解和感同身受。

畢竟,這世上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哪有一家之言的?世間夫妻的姿態千萬種,只要身在其中,心甘情願,也是一種修鍊。

「發什麼呆?」龍厲面露威脅,靠了過去,剛才她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整個人的心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沒什麼。」她笑着搖頭。

龍厲抬起手,往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下。「不用擔心他們,前幾日剛有人回來跟朕通報,他們好的很。」

她無奈一笑,捂住額頭,不讓他再耍這麼幼稚的花招。「什麼都瞞不過你。」

他拉過她的小手,徑自往屋子裏走去,像是賭氣的孩子一般,發着牢騷。「那就別瞞。」

「三郎,你可有想過以後如何安置他們?難道讓他們餘生幾十年,都住在小行宮嗎?」她輕聲試探。

「除非他來求朕!」龍厲說完,狠狠地踹了一腳在門上,發出一聲鈍響,旁邊兩個宮女嚇得臉都白了。

秦長安急忙揮揮手,把人趕到門外去,免得被龍厲遷怒。龍厲的毛病不少,身為他的妻子,她自然了解,尤其是在清晨,他若是沒睡好,亦或是被人打擾好眠,那脾氣就更加厲害,完全無人能夠招架。

既然是她惹出來的,也只能由她自己來善後。

只是,他們之間當真許久沒談過龍奕夫妻的話題,她認為這件事自己有些小小的愧疚,但對於龍厲而言,他們兄弟倆最終反目成仇,也是她心目中最大的遺憾。

「別動不動就發怒,我不是說了,怒氣傷肝,對身體不好?」她伸出手去,在龍厲堅實的胸前揉了揉,他這樣的脾氣實在太壞了,若不是她在一旁時時刻刻提點一下,她真怕他成為一個短命的暴君。

養生之道,可是需要慢慢來的,否則,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指望長命百歲。

他五官微微一扭,臉色實在陰沉難看,心中當真火氣不小,畢竟這個話題,他從不主動提起,但兩人心照不宣這麼久,秦長安還是問出口了。

她神情沉凝下來,整個人也變得靜謐,似乎有什麼心事,如此沉吟許久。

「我沒指望你們在此生可以和解,只是不認為小行宮是安置他們一輩子最妥善的地方……初冬的時候,那裏北面有一處山洪爆發,雖然暫時沒有影響到小行宮,但導致他們整整一個月無法出門,門口儘是泥濘,那邊人手不夠,甚至連他們夫妻都親自搬掉從山上衝下來的石塊和泥土……但是,他們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情十分震驚,比蔣思荷先前跟自己閑聊時候,談及他甚至親手做了雞籠的時候還要震驚。畢竟,誰能想像一個皇子,甚至是一個天子,放下最後一分尊貴,彎著腰,在門口搬石頭,亦或是鏟掉爛泥的樣子?

就算龍奕沒有龍厲的愛潔成癖的毛病,但他從來都給人一種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感覺,在小行宮才短短一年時間,就能捲起褲腳,踩在山泥里做事?

「他是在贖罪嗎?他以為這樣,朕就可以當作一切不曾發生?」龍厲斂笑,眼眸像是釀着血似得艷紅。「他錯了,錯的離譜!」

別等有朝一日,讓他後悔沒有趕盡殺絕,反而讓龍奕養精蓄銳,韜光養晦,卧薪嘗膽,捲土重來。

秦長安被他決絕的神情震懾,說不出半句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踩着憤怒的腳步離去。

完了,她在心裏低呼一聲。

「三郎,不許走。」從背後緊緊抱住他,秦長安細瘦的雙臂越收越緊,這一次談判失敗,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只能暫且擱下,等以後時機成熟再談。不過,她不想再因為其他人、其他事,輕易影響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更不想耗費大量的心力跟他冷戰。

------題外話------

這幾天都萬更啦,因為要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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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妃有毒:佞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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