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君上諭令,威武將軍調往北漠屠倫郡為游擊將軍,其子金羽衛副將調往西德門為右校尉,」豻微微一笑,眸光銳利有力,抬手遞上一卷明黃鑲玄邊的諭令。「即日起,任令生效。」
「諾,下官領旨。」兵部尚書令恭敬接下君上諭令,向來威嚴的老臉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好奇,腆顏問道:「請教大宗師,這威武將軍府的匾額……怕是掛不了多久了吧?」
「父子各降職三級,後頭還有案子正查著,你說呢?」豻劍眉微挑,似笑非笑的回道。
兵部尚書令默默為威武將軍點了根蠟燭,嘆了口氣。「可惜了一員老將了,可沒法子,誰讓他後院失火,妻不賢媳失德啊!」
「君上向來賞罰分明,該什麼就是什麼,」豻嘴角微勾,眼神冷森。「沒有人會冤枉他,也不會有人輕縱了他。」
若非威武將軍管不好婆娘和惡媳,縱容嚴氏打着威武將軍府的名頭勢力,常家那個毒婦又哪來那麼大的底氣,無法無天欺負到他家小阿嵋頭上來了?
一想到小阿嵋險些被綏南公那個衰人……
他胸膛劇烈起伏,滿眼殺氣暴漲!
兵部尚書令吞了口口水,頸項一涼,連忙陪笑道:「大、大、大宗師,下官這就回去簽發派令,馬上馬上。」
「有勞尚書令大人了。」
「不敢不敢。」
見兵部尚書令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身手火速一溜煙兒跑了,豻劍眉挑得更高了,微帶一絲疑惑。
「這老爺子,吃了春藥了?」
隱於暗處的巍一時間真的好同情年高德劭的兵部尚書令——
哎,這年頭,當什麼差都不容易啊!尤其是主子越難纏,屬下越苦命啊嗚嗚嗚。
巍決定以後要申請旁的暗衛或宗衛來貼身隨扈著大宗師了,因為他這幾天受到嚴重的職業傷害,鼻血流太多,得回去補補才行。
「巍!」豻宗師忽然揚聲。
「噯,來啦!」巍一驚,跌跌撞撞地冒出來,單膝跪地。
豻嘴角抽了抽,面色古怪。「你剛剛那是……什麼鬼?」
怎麼有種青樓老鴇的畫風……
如果巍知道自家大宗師腦子此時此刻閃過的念頭,肯定又要哭倒在丹陛玉階上了。
「長平郡主那些老黃曆都掀得差不多了嗎?」
「回宗師的話,自長平郡主十歲起到現今三十八之齡,已然都查清了。」
巍聞言正色,隱隱慍怒厭惡地道:「二十八年來,光是被她懲罰打殺的侍女不下十二條人命,其中包括她自己貼身奶嬤嬤唯一的女兒,這樣殘暴可恨的主子,也難怪她的奶嬤嬤要狠狠反咬她一口了。」
此次長平郡主會怒火沖昏了理智,風風火火打上威武將軍府,除卻她天生自以為高人一等、視人命如草芥的尊貴血液作祟外,其中也有這位奶嬤嬤在旁邊幾番言語挑撥刺激的一份功勞。
奶嬤嬤那年僅十五歲的愛女,只不過生得容貌出眾如春花燦爛,在偶然送東西進晏府,被酒醉的太史令失態摟了一把腰,就被醋勁大發的長平郡主命人划花了臉蛋,攆出了府……
還說是看在奶嬤嬤盡心伺候了她多年的份上,這才沒要了那個小賤人一條命。可是長平郡主從來不知奶嬤嬤的女兒頂着鮮血淋漓受傷嚴重的臉,在被趕出府後就併發高燒,兩天就病死了。
奶嬤嬤含淚埋了親生愛女,默默又回到長平郡主身邊服侍,對外只說把自己女兒打發回家鄉去,不敢再出現在郡主面前。
可這殺女之恨,在奶嬤嬤心中逐漸生根茁壯……
暗衛無意中査到此事,不過才暗中和奶嬤嬤一接觸,後面的事情自然就不一言可喻了。
一個滿心復仇的母親,是最可憐也是最可怕的武器……
豻深深吸了一口氣,鷹眸透著抹悲憫和痛意,低沉道:「想必君上也萬萬沒想到,宗室女眷中,還有這等蛇蠍。」
雖然權貴勛爵多的是一窩子的骯髒糟心事,但是能狠毒至此的,長平郡主也算是令人驚嘆了。
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秘密,依然是那句老話,只有暗衛不想知道的,沒有暗衛查不到的。
「種種證據,都呈在您案上了。」巍肅聲道。
「做得好。」他神情陰鬱深沉危險如雷雨將至的天際。「本宗師立刻上報給君上知曉。哼,皇後娘娘本就煩了這長平郡主,若非顧念她是君上同為皇室宗親,不願君上為難,早懿旨嚴令不許她再進宮門一步了。」
宇文帝愛妻更勝自己的性命,哪裏會捨得她皺一皺眉頭不開心?也是娘娘太心善,不願君上本已淡薄稀少的皇親又少了一個,這才將對長平郡主的厭惡掩飾了下來。
事實證明,娘娘英明,比君上英明一百倍哼!
心疼自家小阿嵋的豻宗師開始「不可理喻」的亂亂遷怒到自個兒頂頭大上司去了。
這天一早,小丘子笑容滿面地跑到常峨嵋跟前來。
「二娘子姊姊,好消息好消息!」
她接住了這橫衝直撞的小孩兒,笑道:「慢些,怎麼了?是什麼好消息讓你跑得一頭汗?」
「嚴家被抄了!」小丘子興奮地道:「聽說有人向官府舉報嚴家放印子錢,嚴家現在亂成一團,被關在大牢裏的嚴家大娘子罪上加罪,又被押上大堂審問呢!只是……又叫常家大娘子逃過一劫了,可惡!」
「常崢玥,夠狠。」她適才早已得到消息,神情有些複雜,「嚴家大郎君曾是她訂親多年、期盼已久的未婚夫郎,可為了保全自己,竟是連嚴家的死活都不顧了。」
那個溫潤儒雅、濃濃書卷味的少年,果然也不能喚醒常崢玥的良知與真心嗎?
「常大娘子本就心狠毒辣,」小丘子咬牙,稚氣猶存的臉蛋滿是恨意。
「在她眼裏,就沒有誰是不能被利用犧牲的。」
「你放心,善惡到頭終有報,蒼天不曾饒過誰。」她低緩有力地一字一字道。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重活一世,向所有欠了她的人討回這筆血債公道?
「可小道就是不甘心啊!」小丘子恨恨地抹了一把淚,「二娘子姊姊,你說我能不能去衙門作證?我可以證明放印子錢這事兒,常大娘子也佔了大頭的。」
「傻孩子,哪裏就需要你出面作證了呢?」常峨嵋疼愛溫柔地摸了摸他氣得鼓膨膨的小臉。「你呀,得對宗師和姊姊有信心啊!」
「小道知道宗師不是尋常人,但是小道也想為死去的阿父和阿娘做點什麼……」小丘子眼眶又紅了,哽咽道。
他永遠忘不了阿父阿娘被活生生打得背脊骨碎肉爛鮮血溢流,阿娘死前還哀哀懇求着那些畜生饒過他一命,可那些沒心肝的畜生居然還灌了阿父和阿娘啞葯。
叫他們……臨死也再叫喚不出聲來。
「姊姊知道,姊姊都知道的。」她緊緊地抱着顫抖的小丘子,鼻頭一酸,低聲道:「可小丘子已經做得很好了,你阿父阿娘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過得好好的,接下來的事兒就交給宗師和姊姊來,好嗎?」
「二娘子姊姊,我好想我阿父和阿娘啊,嗚嗚嗚嗚……」小丘子在她懷裏嚎啕大哭,彷佛想把憋了這麼多年的痛和淚一併宣洩出來。
不遠處,豻滿眼憐惜心疼地看着這對「姊弟」,胸口悶悶揪痛得厲害,片刻后輕輕嘆了一口氣,緩步上前,一把將他倆攬入懷中。
「宗師?」
「豻……郎?」
看着兩張淚痕斑斑小臉同時望着自己,他又是不舍又是想笑,劍眉一軒。
「想不想痛打一記落水狗?」
「什麼?」他倆又同時睜大了眼。
「我要!」終是常峨嵋反應得快,眼兒亮了起來,激動地道。
「小道也去!」小丘子也蹦躂得半尺高。
「巍。」他拍拍小丘子的頭,喚了一聲。
巍憑空出現,抱拳道:「屬下在。」
常峨嵋和小丘子打從住進別院后,從最初動不動就受驚一下,到如今也多多少少習慣了這些神出鬼沒、高深莫測飛來飛去的暗衛大人。
「你帶小丘子去十里亭『救人』。」
「諾!」巍慨然應聲,對小丘子眨了眨眼。「小道長,咱們看熱鬧去?」
「謝謝巍大人。」小丘子難掩一絲崇拜地望着巍,然後就被拎着「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