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槐花（四）

陽陽五歲以後就在也不去游泳館，即便是在家裡，也不想泡在浴缸。

他還記得那天下午，當陽陽轉過頭，堅持練習著游泳的技巧。背後面又傳來劇烈的動蕩，「平安哥哥又想欺負我！哼，這次沒那麼容易了。」陽陽深呼一口氣，直接潛到了水面下，一雙小手卻是緊緊抓住岸邊的樹根。他還不敢就這麼鬆開手。小孩子肺活量很小，當陽陽實在是憋不住的時候，這才回頭看，結果並沒有想象中的水花，極其平靜的河面，只有河中心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一直往上面努力的伸展著。

那是平安哥哥的手，從小到大摸他頭的手，陽陽再也熟悉不過。

狼來了的故事的確不能聽太多，不然萬一真的有什麼情況發生，就足以讓人追悔莫及。

陽陽想也不想，鬆開了岸邊的樹根，在河中化作一條靈活的小魚，向著河中心溺水的平安就遊了過去。不過剛剛學會沒多久的陽陽，一大口一大口的換著氣，原本自己根本游不了這麼遠的，他心裏面只想著:「平安哥哥不能出事！」他也知道自己人太小，力量也不夠，可他怎麼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平安哥哥就這麼卷進水裡？

到了河中心，陽陽一把抓住已經漸漸沒有氣力的手，「好沉！」陽陽幾乎使出吃奶的氣力，這才小心的一點一點向著河岸笨拙的游過去。

一個手短腳短的小孩，正奮力的抵抗著河中心的激流，還死死的拽著一個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的少年，頭一次，不過馬路寬的河面，陽陽覺得這麼遠。

五歲的小孩能有多大的氣力？到了稍微平靜的河底，陽陽深呼一口氣，猛的竄到水底，用力的抓著平安的腦袋往水面上浮動。「平安哥哥說過，人不能在水裡憋氣太長時間，人要呼吸的，要呼吸的。」陽陽眼淚混合著河水一齊流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陽陽把平安拽到了岸邊。平安已經是臉色蒼白，呼吸微不可聞，原平坦的腹部微微鼓著。「怎麼辦？怎麼辦？」已經沒有氣力的陽陽慌了，此時的陽陽連哭的氣力都沒有了。「對了，看，看動畫片，好像要打，打人的肚子，這樣水就會出來了！」

陽陽積攢這一點氣力，使勁的捶打著平安的肚子。小人兒的力量在危機時刻也可以很大，就比如能夠把一個已經溺水的平安從河裡救出來，能夠把一個比自己重好幾倍的平安從水裡拖到岸邊，能夠把平安肚子裡面的水基本上都排出來。

感覺平安氣息穩了一點，陽陽這才發覺，平安的腦袋上，不停的流著血。

「會不會死？」陽陽不知道，這個時候恐懼，無力，疲累，讓這個不過五歲的孩子暈了過去。

「啊！」陽陽抱著腦袋，猛的發出一聲如同野獸嘶吼的慘叫。正在看電視實則一直注意陽陽房間裡面動靜的韓娜和陽陽爸爸，扔下了遙控器，直接衝進了陽陽的房間。

「不要！不要！」陽陽如同魔怔了一般，抱著自己的頭，蜷縮在地上。他原本刻意不想去想，刻意的不想去回憶，還是忍不住，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個讓人心裡發寒的下午。

「陽陽！陽陽！我是媽媽，陽陽不怕，媽媽在呢，有媽媽在呢！」韓娜心疼的抱著自己的兒子，她實在不清楚為什麼陽陽突然會出現這種情況，讓韓娜有些措手不及。陽陽爸爸也抱住陽陽，「陽陽不哭。爸爸也在，陽陽不怕，陽陽不怕。」

漸漸的，情緒激動的陽陽過了好久才回過神。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不一樣，不一樣，這裡不是小河邊，這裡也不是小村莊，這裡也沒有平安哥哥，再也沒有平安哥哥了，那我還要槐花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清醒過來的陽陽哇的一聲大哭出來，緊緊著抱著韓娜。

「我怕...我怕....平安哥哥，他....他是不是死了？媽媽你告訴我，平安哥哥是不是死了？」眼淚縱橫的小人兒抱著韓娜嚎啕大哭，這是陽陽著五年來，第一次叫媽媽，也許是韓娜一生中聽到的第二次叫媽媽。頭一次是因為陽陽剛開始學會了說話，想要呼喊自己的親人，這一次卻是想要「媽媽」這兩個字，來做陽陽柔軟的心最堅強的防衛。

韓娜流著淚，一半是喜悅，自己的兒子五年了，終於肯叫自己媽媽了。一半是心疼，她並不知道陽陽口中的平安哥哥是誰，他也不清楚小的時候陽陽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陽陽情緒這麼激動。

正是因為不知道，韓娜才覺得自己錯過了陽陽的很多，自己不應該一打小就丟下陽陽來到城市工作，不應該錯過陽陽太多的過往，不應該以至於陽陽痛苦的問自己「平安哥哥是不是死了」這個問題自己都不知道。

韓娜不知道說什麼，陽陽爸爸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這樣，一對父母抱著一個小孩，在房間里哭了很久。

沒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陽陽的雙眼漸漸失了光彩。鬆開了抱著韓娜的手，看著韓娜，又回到了這五年裡面，那個面無表情，把自己的世界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陽陽。

他不允許有人踏進來，看到那顆悔恨，柔弱，甚至執固的心，即便是韓娜，是陽陽爸爸，陽陽都不願意讓他們進來。

對於陽陽而言，這兩個人當真是最為熟悉的陌生人。五歲以前，陽陽的世界已經被一個叫平安的哥哥佔滿了，五歲以後，這個世界其他人，進不來，陽陽，也出不去。

陽陽掙脫了韓娜的懷抱，自己走到洗漱間洗漱。他要睡覺了，明天還要上課，他記得平安哥哥的成績都是很好的，可以考上重點中學，他也要考上重點中學，他總覺得他的平安哥哥還活著，說不定就可以在中學見到他，所以陽陽很努力，作息也很有規律。

韓娜怔怔的看著陽陽，陽陽爸爸則是把韓娜媽媽帶出了房間。「你說，陽陽這是怎麼了？」韓娜看著陽陽爸爸，不解的問道。看著這個迷茫受傷的妻子，陽陽爸爸緊緊抱著韓娜:「不要多想，我估計陽陽可能想起什麼來了。我們錯過了陽陽太多，這是我們的錯，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彌補回來。你也不用傷心，最起碼，你看，今天他無助的時候，還是緊抱著你的，他還叫了你一聲媽媽！」韓娜回過神來，眼神重新充滿堅定:「是啊！他還叫了我一聲媽媽！」

「對了，」陽陽爸爸看著韓娜問道，「這個平安哥哥到底是誰？」韓娜搖了搖頭，她對於陽陽小時候的確算不上很親切，她也不知道這個平安哥哥究竟是陽陽什麼時候的朋友。

「應該是陽陽在老家的朋友，陽陽從老家到這裡以後就一直是這樣。」陽陽爸爸沉思，「我們一直忽略了，為什麼陽陽會得自閉症。剛開始我們都以為陽陽是因為環境的不適應，和對我們...的陌生。這樣看來，好像一切的關聯都在那個-平安哥哥-的身上，只要找到-平安哥哥-，說不定陽陽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韓娜眼前一亮，不過又很快擔心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方法，不過你聽陽陽說了沒？他問我說-平安哥哥死了沒有-，萬一這個-平安哥哥-死了有怎麼辦？」陽陽爸爸深深嘆了一口氣，「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萬一平安還沒有死，那我們豈不是錯過了這次機會？無論怎麼樣，先找到這個-平安哥哥-的家人再說吧，我們好好溝通一下，讓陽陽見見他的-平安哥哥-吧，把這個心結了了。」

韓娜點了點頭，兩人商量著這幾天先給公司請個假，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解決了。他們的陽陽再也經受不起這種刺激了。

「千色」裡面，老闆推開了閣樓的小門，從樓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著。

時間已經不早了，老闆也是一個十分注重養生的人，這個時候睡覺最好不過。洗漱一番，老闆打開卧室的房門，看到卧室裡面的時候，額頭的青筋不自主的跳了跳。

還是那個黑衣男子，看到老闆進來了，笑嘻嘻地沖著老闆招招手，嗯，他懷裡的小白狗也沖著老闆招招手。

「嗨，耶識，你的床可真舒服，這上面的日子過得真不錯，我在下面都快無聊死了。」小白狗應景的在老闆淺色的床上來回蹦了幾下，彷彿在應和這個黑衣男子的話。

「乞叉......」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兩個字，令人聽著就覺得毛骨悚然。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特意上來看看你的金蓮.....」還沒說完，老闆悄然探出了手。

乞叉反應極快的一把抓起旁邊的小白狗扔向耶識，也就是老闆，自己輕輕的一拍被子，整個人如同一陣輕煙，就這麼的消失了。

老闆見怪不怪，伸手一把捏住驚慌失措的小白狗。啊喂！主人，要不要這麼不講義氣！好歹走的時候也帶上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位主是個什麼脾氣，完了完了，我的一生就這麼終結了，小白狗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那個，你好好休息，有時間我還會上來看看你的，這個，諦諦就給你出氣好了，我先走了，下面還有好多事等我忙呢！」

縹緲的聲音幽幽回蕩在整個房間。

「乞叉！」老闆笑著說著，手卻用力一握。

「嗷嗚！」一生凄厲的嗚咽聲響徹整個「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