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盧燕兒每次打掃書房的時候,都會趁機翻閱慎余的藏書,除了一些聖賢書,慎余還購置了不少小說,裡頭有一個接一個迷人的故事,讓她常看到欲罷不能。

還好這整個香榭居就她一個丫鬟,少爺又總是用過晚膳時間才會歸家,她有不少的時間可以好好將書看完,這是她來此之後,最感到快樂的一件事了。慎余將人拉進了書房,將盧燕兒壓進書桌前的椅凳。

「你剛說你用啥上的葯?」他指著桌上的筆硯,「寫出來!」

盧燕兒在硯台上倒了點水,磨了墨,再拿起小楷筆,在紙上寫出「蘆薈」二字。

筆畫這麼多的難寫字,她竟然會寫?

慎余很是詫異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嚴格來講,盧燕兒的字體不算漂亮,畢竟她十歲之後就被賣去當婢,鮮少有練字的機會。

還好小時打下的根基不錯,再加上她有機會閱讀必定不會放過,學過的字大都記得。

「那治燙傷有用?」

她點點頭。

「誰教你的?」

握筆的手猶豫不動。

「誰教你的?」慎余再問了一次。

素手顫了顫,輕輕寫下二字:母親。

這是兩人皆禁忌的字眼,在那瞬間,空氣彷佛凝結成冰,叫人無法動作。

「噢,那你娘……很好啊,是書香世家吧?才讓女兒學字。」

盧燕兒笑了笑,不點頭也不搖頭,一雙水眸飽含哀傷,誰都看得出來心事重重。

慎余心想,若是好人家出身,怎麼會賣身為婢?

再看她一臉泫然欲泣,該不會是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只好賣身為婢,說不定家裡還有弟弟妹妹等著她養什麼的?

她的確是有弟弟妹妹,但都是繼母所出,她的賣身錢就是拿來養弟弟妹妹的。

以前,她還會思念她離開時一個尚牙牙學語,一個才剛出生的弟妹,但時光荏苒,都十幾年了,別說弟與妹了,她連繼母的臉都記不起來了,唯一記得的,只有母親躺卧在血泊時的慘樣,還有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警告她再也別說話……

她不會是要哭了吧?

慎余驚見她眼眶不知何時竟然染上了一片紅,水氣已漫涌了上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聽見他心裡的驚呼,盧燕兒忙揩揩眼角的淚液,抬顏笑了笑。

她那強顏歡笑的模樣,不知為何竟然震蕩了慎余的心。

她肯定也是有故事的,說不定是一個更為悲慘的故事。

試想,他雖然一出生就害死了母親,還因此不被父親待見,但再怎麼說,他還是慎家大少爺,家境富裕,吃穿用度無虞,無須仰人鼻息,但她卻是一個好好的書香世家,窮苦到必須賣身為婢去養弟弟妹妹,不知比他辛苦了多少萬倍。

聽見他心中的臆測,盧燕兒傻眼了。

她的故事,根本不是那個樣的。

可要怎麼解釋呢?

第一次,她希望自己能開口說話,但若解釋了,好像也泄漏了她能聽見心音的秘密。

這要是被知曉,一定會被當成怪物看待的。

小時候不懂事,不知道為何老是搬家,長大懂事後,才知道父母為了保全她,吃了多少苦。

所以她被賣了,她一點都不怨嘆,她是個會為家裡帶來禍害的掃把星,本就不該繼續待在家裡害人。

上回害得是母親,下回說不定一家人的命都賠上了。

她舉著筆,遲遲不知如何下手,墨汁在筆尖堆積,滴落紙面,暈了開來。慎余拿走她手上的筆,對她道:「走吧。」

她張著不解的眸。

要走去哪?

他未說話,只以眼神指示,但她已經聽見他心底的回答了——

帶小可憐出去見見世面。

小可憐?

見見世面?

她差點忍不住噗嘯笑出聲來。

走在他身後,個子嬌小的她只能仰望他高壯的背影,偉岸魁梧,不愧是每天練拳的練家子。

他好像……變了個人了。

難道說,他真的喜歡她嗎?

這變化也太快了,而且,她到現在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可是……可是這樣的可能,卻讓她嘴角忍俊不住上揚,這才驀地發現自己心中是欣喜的。

她一直能聽見別人心底的聲音,但她卻是到此時才聽到了自己的心音——

她在意少爺。

比想像中還在意。

慎余出門,身邊從不帶人,他料定那些僕人沒一個是真心對他,大家都像在等著看他笑話,等他被革除繼承人資格的那天,到時猖狂易怒的少爺,就變得一文不名,說不定還會被趕出家門,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腳。

但盧燕兒這個奴僕不同,她明知在他身上無法撈到好處,他也不曾給過她一天好眼色看,還弄傷她好幾回,但她卻費了心思在他身上,他喜歡的菜色,就會重複出現,她挑選的都是他喜歡的衣色花料,她知道他喜歡的浴水溫度,總會抓好時間讓他一回來就可以洗去一身疲憊……

要做到這些,不僅要伶俐聰明,還得花心思,所以她是真心用心的在服侍他,不是虛情假意。

從小就被冷落的他,第一次遇到肯在他身上花心思,不管他多苛刻,都不屈不撓,所以他不知覺的被降伏了。

只是他太習慣去推拒,認為自己沒有人愛,所以即便動心了,仍不知是怎麼回事,人還迷迷糊糊的,卻知道要對她好一點。

沒有人對他好了,只有她。

所以他也要對她好。

雖然盧燕兒在燙傷處塗了蘆薈,但慎余仍不放心,先帶她到城裡最有名的大夫處,重新為她上藥,還抓了幾帖能加速傷口癒合的藥方,接著帶她上了市集。

府里的丫鬟,是不能隨便出門的,尤其像她這種簽有賣身契的,為防逃跑,在契約時間內,所有的歲月都只能在府中度過。

慎余不清楚她的契約是到何時,不過聽說她入府沒多久時間,應該還有數年好熬吧?

「你賣身契簽幾年?」

他心頭的迂迴,盧燕兒都瞭然於心,故他開口時,她一點都不驚訝,默默比了個「三」。

「那還有兩年多?」

她先比了「二」,再比了「八」。

「兩年八個月?」

她點點頭。

她原來的賣身契,就是寫到二十四歲那年。

「原來你才進來四個月。」慎余很是故意的說,「那你真倒霉,才進來就服侍到我這個麻煩的少爺。」

盧燕兒笑笑,如春風般充滿暖意,沒有任何怨慰,害得慎余情不自禁又紅了耳根。

他心想,她的笑還真邪門,一笑就讓他覺得心頭怪怪的。

走在他身後的盧燕兒嘴角抽了抽,卻又忍俊不住想笑。

他果然如她所想像,只要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願意真心待他好,他周身的戾氣就會逐漸縮減,她只是沒料到他會馬上作出反饋—只要對他好,他也會對對方好。

對於自己的付出與隱忍有了回報,她感動得淚光閃閃,心頭很是激動。

她沒看錯人呢,慎余本性也是個溫柔的大男孩,假以時日,必能找回原本的他。

走著走著,來到一家賣糖畫的攤子,慎余駐足停了下來。

這賣糖的師傅擁有高超手藝,可以將人的外型用糖液畫出來。

「幫我畫個糖。」慎余對師傅道。

「好的,客倌。」

師傅才拿起木棒沾糖,慎余又道:「畫她。」

說著,將還杵在身後的盧燕兒拉了過來。

他的決定是很臨時的,所以盧燕兒既沒聽到他的心音,更無心理準備,就被拉到他的前方來。

「這位姑娘真標緻,莫非是客倌的娘子?」師傅帶著些許好奇的問。

慎余心想這師傅八成是外來的,不然這市集里誰不知道他是慎家商行的大少爺,而且尚未婚配。

這親事,父親一直未幫他作主,興許也是身分未定,要找哪個姑娘家也難下決定,萬一娶了個世家女子,結果真正的繼承者呱呱落地了,是要怎麼跟岳家交代?

但如果娶得不好,又有礙慎家富商名聲,故便延宕至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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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心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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