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誰都不是傻瓜,心裏跟明鏡似的,只有太子順利登基稱帝,靜王才有可能平安富貴至壽終正寢,換了秦王或誠王上位,必容不下嫡出的皇子,因此靜王自然要為自己、為太子多拉助力。

鳳娘知曉前生事,但不知今生是否有異變,什麽也不敢多說。

「二哥哥,」她正經地稱呼金永禎,眼中穩穩有明滅的光影,「桂嬤嬤說我這回大病,昏迷了兩天兩夜,我自個兒倒沒感覺,我……一直跟娘親在一起,娘親對我說,靜王是潛龍在野,得罪誰都不可以得罪他,也不要妄想攀龍附鳳,平安是福。」

金永禎聽完臉色煞白,驚疑不定地問:「娘親託夢給你?」

「嗯,娘親告訴我的,我也不太懂,二哥哥懂嗎?」

金永禎不敢多想,心如漂流於海中的浮木,忽上忽下,好半晌才沉靜下來,直覺太子地位穩固,靜王無聲譽又無建樹,這太不可能。

他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來,問道:「妹妹可有告訴旁人?」

鳳娘肯定地搖頭,「那是我們的娘親,我只告訴親哥哥。」

見妹妹的神情真摯嬌弱,想來不會欺騙他,他鬆了一口大氣,並道:「皇家之事,不宜宣之於口,至於攀龍附鳳,祖母向來避之唯恐不及,妹妹無須擔心。」他們家是不會與皇子結親的。

「那就好。」鳳娘秀麗的眉目舒展,光彩奪目。

金永禎喝了半盞茶,思及自己前來的目的,他的親妹妹又美又純良,該許配給地位清貴、人口又簡單的人家,日子才能過得舒心。

「妹妹是娘親的心頭肉,娘親有沒有悄悄透露,誰是妹妹的良配?」屋裏沒其他人,他半開玩笑地問。

這是一個契機!鳳娘垂眸低聲道:「娘親沒說這個,娘親只說……楊探花不是良配,楊探花心裏喜歡的是二姊。」

「你……你說什麽?!」金永禎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妹妹不可能知道家裏的長輩正準備將她許配給楊修年,娘親託夢是真的!

大前年春闈放榜,楊修年高中一甲第三名,被點為探花。楊家是百年清貴世家,楊修年的祖父曾為帝師,父親是進士,不料英年早逝,祖父也因獨子病逝而憂傷過度,第二年跟着去了。

人丁凋零的楊家三代單傳,楊修年只有一個妹妹楊錦年,人口簡單,嫁過去沒有兄弟爭產、妯娌紛爭的麻煩,這般良人,又有功名,多少閨秀想嫁過去。

楊家是忠君派,跟宜陽大長公主和武信侯一樣只效忠皇帝,太子是儲君,楊修年毫無疑問是站在太子這邊的。靜王替太子出面作冰人,為楊修年求娶金家的閨女,因金翠娘已訂親,求的便是金梅娘或金鳳娘。

要命的是,靜王還買一送一,他從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之一,忠毅伯的庶出長孫柳震都老大不小了還娶不上妻子,靜王替他急了,索性也替他求大長公主作主。

金家的閨女可沒有多到可以隨意許人的地步,然而大長公主從深宮中出來,眼光毒辣,非到萬不得已,她不想開罪靜王,便想着,罷了,罷了,鳳丫頭是嫡女,許配給楊探花不算委屈;二丫頭是庶女,嫁入忠毅伯府也算有福了,庶女配庶孫,誰也別嫌棄誰。

兩位姑娘皆是金書良的閨女,早在兩個月前,大長公主便去信武昌說明此事,金書良得知后曾向金永禎透露過,因此金永禎心裏有數,但府里除了他和陳氏,其他人並不知情。

如今婚事尚未定下來,若傳出去有礙姑娘閨譽,大長公主更不可能教孫女知曉。

金永禎陷入思考中,想着自家娘親託夢給妹妹的內容,楊修年心儀金梅娘,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金梅娘果然出了么蛾子,竟暗中情挑楊修年,這有可能嗎?祖母治家很嚴,姑娘們均循規蹈矩,如何能避人耳目與外男有私情?

「夢裏的事真能作準嗎?這幾日我左思右想,暗自琢磨。二姊平日與我同進同出,何時有機會傾心於楊探花?」鳳娘的聲音一句一句地輕落在屋裏,輕如風拂,卻奇異地帶有一種誘惑力,「後來我才想到,去年祖母壽宴,靜王帶了幾位世家子弟一起來拜壽,其中便有楊探花。祖母教我們兄妹拜見靜王,大家還在靜心湖畔的醉月亭和臨淵閣作詩比賽,男一組,女一組,男的由楊探花拔得頭籌,女的由二姊贏得才女之名。

「我自己不會作詩,林鄉侯府、程翰林府的小姐辦詩會,我沒去,二姊去了,我聽她說楊探花的妹妹楊錦年也喜歡作畫填詞,吟詩彈琴,她們相處得宛如姊妹。」

金永禎俊秀的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一口氣悶在胸口。

原來是有人牽線搭橋。

金夏王朝的男女大防沒有前朝那樣嚴酷,不會不小心見一面、碰撞在一起就非君不嫁,但世家大族均自持身分,男女私相授受是醜事。既然是醜事,能壓下去便壓下去,壓不下去就要將醜事美化成天作之合。

想作官就不能不通俗務,金書良一直將金永禎帶在身邊教育,因此他不是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獃子,他聰明好學,敏銳機警,很快便明白這事的嚴重性。

「妹妹坦誠待我,我不能不為妹妹着想。掐滅絲絲情苗並不難,妹妹這般才貌人品,楊探花勉強配得上。」難道要他眼睜睜看着妹妹許配給柳震那種貨色?

鳳娘明白這不難,要杜絕金梅娘的情意很簡單,楊修年自持清高,不太可能娶庶女為妻,必然要有個身分相符的妻子,但她為什麽要便宜他們,讓他們能在正妻背後濃情密意?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美的,一輩子珍藏於心田,時時回味,一旦逮著機會便眉目傳情,傾訴情衷,卻又謹守禮法,不致越雷池一步,多麽凄美動人的愛呀!

呸!難不成她要再一次忍受這樣的屈辱?

是的,屈辱,他們沒有明面上傷害她,卻教她飽受屈辱。

她並非心腸狠辣之人,做不來激烈的報復行徑,相反地,她樂於「以德報怨」,成全這對前世的苦命鴛鴦。

金永禎看着妹妹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沉靜如湖,神情比雪花還冷,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少女,不由得呆愣半晌,暗道:妹妹莫不是大受到打擊了?

他回神后喚道:「鳳娘?」

鳳娘深深地望着他,「哥,這世上我最不想欺騙的人是你,因此我可以不害臊地對你說出心裏話。我討厭楊修年,非常討厭!」她略帶嘲諷地笑了一下,「身分地位高,前程遠大,乃國之棟樑,那又如何?跟我有什麽關係?一個無情的丈夫,足以教妻子心灰意冷,活得了無生趣,痛苦得如墜阿鼻地獄。」

金永禎驚道:「妹妹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鳳娘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哥,我在夢裏夢見的事,如果是在警示我呢?哥,與其最終後悔,陷入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如成全二姊這位有緣人。」

金永禎眉頭緊蹙,定定地望着她,心裏翻江倒海般涌動。妹妹的話句句落在他心坎上,聽着那柔和的嗓音,他的心不知何故一陣酸楚。

鳳娘是他的逆鱗,他見不得她受委屈。

忽然間,有人高聲道:「二小姐來了。」

冬月親自掀起帘子,只見金梅娘拿了兩枝紅梅,從外面走進來。

她病體才略好,還需丫鬟扶著走路,就急着來看望最最親密的妹妹,真是溫柔貼心的好姊姊。

鳳娘連忙讓她坐下,冬月則接過她手中的紅梅枝。

金梅娘不忘先向金永禎行禮問好,似乎連屈膝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臉色如雪,越發顯得她脆弱如一朵琉璃花,不小心就會碰碎,讓人不得不心生愛憐。

既美麗又大方,既柔弱又堅強,清美靈秀,宛如雪中的寒梅,令人心生仰慕,不自覺便會放下心裏的防線。

「二妹快別多禮了,自家兄妹無須如此。」金永禎說得體貼,眼中卻閃現一絲厭煩與不耐。

以前他只覺得跟神采飛揚的鳳娘相比,金梅娘的處處示弱有點小家子氣,如今看來,這分明是從姨娘那裏學來的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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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養心頭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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