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憶當年,莫回首

二(一)、憶當年,莫回首

冰冷幽深的槍口讓人的精神一瞬間如同被黑洞吸入,只剩一片空茫。

然而根本不給東方雁細想的時間,只見男人上了膛舉起手槍朝著她的方向,黑洞洞的槍口像是有著無盡的讓人暈眩的魔力,吸附著東方雁的神經。

然而,在暈眩中她下意識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逃跑,並在短短時間內規劃出了最為正確的路線。

她越過相距不遠的觀景窗,一把拉過魚沉歌,伸手攀上欄杆拉著魚沉歌一舉跳下,在計算好的一樓莫奈的房間陽台上穩穩落地。

幾乎同時,兩聲槍聲響起。

然而她跳下的一瞬間房間中的男子神情一滯,於無意識之中對著空氣叩響了扳機。這一切,東方雁自然是不會知道的。

而此時她面前,魚沉歌被嚇得癱軟在地板上,強裝鎮定勉強笑著,聲音微微顫抖,「雁兒,你們拍哪部戲呢?道具好真啊……」

東方雁凝視著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只見魚沉歌手指顫顫抬起指向屋內,順著方向看去,她看見……

看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魚沉歌,槍口帶著吸引人心的黑暗幽邃冰涼。此時,東方雁餘光才看見腳邊焦灼的痕迹,抬起頭,也是略微僵硬的微笑著……

「莫奈前輩,任務還沒開始嘞。」

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臉上肌肉僵硬著痙攣著,此刻才意識到那比尋常裝了*更重的槍聲,又不像是沒裝*的脆響,原來是兩聲槍聲同時發出所致。短暫急促又神經高度緊張,讓東方雁也沒能及時的在一瞬間反應過來,然而這樣重要的信息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現在知道算不算來得及……

只看莫奈緩緩勾唇,一個陰冷邪魅的笑容如彼岸的黑暗中盛開的曼陀羅緩緩舒展綻放,她一字一句,拆開都能聽懂,而此時組合在一起,東方雁卻聽不懂了……

她說……

「不,我的任務,已經開始了。」

莫奈調整角度對準魚沉歌,幾乎在扣下扳機的同時東方雁已經一把拎起魚沉歌從陽台推落然後自己緊跟著跳下,只聽『嘩啦』連著兩聲落水聲,再探頭已經找不到身影。而此時殺手的直覺促使著莫奈抬起頭看向對面——

二樓陽台上西裝半敞的男子,手中一把精緻小巧的手槍正對著她的頭顱,但她絲毫不會懷疑這把看起來秀氣小巧的手槍有下一秒就能洞穿她頭顱的本事,空氣結了冰一般凝滯的僵持著……

酒店所在的杜妮可魯島在餘暉的掩映下透出金色霞帔般的薄紗,夢幻般籠罩在整個島的上空,無處不透露著金色的光輝閃耀。

而此時沙灘上……

只見兩個纖細身影飛快的奔跑在金色掩映的沙灘上,被風揚起的半濕長裙流暢的飄揚,長發飛舞勾畫出一道迤邐的風景,無處不透露著青春洋溢的少女氣息,遠看像青春偶像劇中的美好場景。

只是如果知道兩人奔跑的原因恐怕就不會那麼浪漫了,只見東方雁幾乎是半拖著魚沉歌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著,一邊跑一邊咬著牙嘀咕:「nnd都是一群瘋子……」

耳邊,奔跑的風聲夾雜著海的浪潮聲,挾裹著魚沉歌喘息著斷斷續續的聲音細碎的傳來.

「雁兒……你們……到底…在……幹嘛?!」

只見前面少女頭也不回,氣息不穩卻沉聲說道:「魚兒,這個公司沒你想得這麼簡單……」聲音被風吹來,那聲音彷彿遙遠來自天外,不甚清晰,「一會你什麼都別說,我送你離開。」身後的魚沉歌低頭看不清表情,沉默無言。

兩人一路狂奔著奔進密林中,張牙舞爪的枝杈羈絆著她們的腳步,糾纏著她們的衣裙,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卻抵不過生命的追逐,半分阻擋不住奔跑的腳步——

東方雁知道,穿過密林才能到達島上唯一的停機坪,她們公司的飛機在那裡等著。

遙遠聽見風聲挾裹著越來越密集的槍聲傳來,像是喪命的鐘聲不斷地繃緊著東方雁的神經。他們必須在停機坪那邊聽到槍聲並察覺到不對之前踏上飛機,才有機會逃離這個複雜的局面!遠處漸漸看到亮光,東方雁的眼中也赫然一亮!然而——

接下來的畫面卻讓東方雁雀躍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私人飛機的登機樓梯邊,一個男人斜倚著扶手靜靜抽煙,煙氣氤氳著本就秀致又帶著成熟男人氣息的臉龐,在細弱的燈光和火光中沉靜而平淡,他手中……把玩著一隻老式的輪式手槍。

一直等到她們到來,煙光明滅即將燃盡。

男人輕輕扔下煙頭,如貓科動物般慵懶優雅的向他們走來,腳下正好踏碎半明半滅的煙頭,在這無聲的寂靜中毀滅的聲響——

清晰可聞……

那是組織中負責帶領照顧殺手們的教練——也是她和魚沉歌的「養父」,對外,扮演者經紀人的角色。

私人飛機艙口處則露出半個小身子,隱約記得是舞蹈室見過的孩子,練舞時總是躲在角落不發一言,偶爾目露狠色的盯著她和魚沉歌,她記得她的原因是因為……

一次魚沉歌買了一大包零食回來分吃時,送到她面前的一包薯片被她一把拍開,薯片零落了一地,她轉身跑掉。

自那之後,這是東方雁第一次見到她——不過比起當初,她的眼神更加刀鋒般銳利,讓人直接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那時她們都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不只是一個殺手,更包括演好藝人這個角色,隨時在臉上帶著不知道多少張面具,虛偽著,假笑著……

那個孩子沒戴好自己的面具,在魚沉歌面前表現出了極大地恨意,據情況估計是被組織重新教育了,恩……真是可憐。

通過初訓的人已經算是瀕危物種彌足珍貴,所以到那時除非是重大錯誤,否則一般都不會危及性命了,大抵是因為如此,此時才能再見到她,活的……

此時容不得東方雁考慮太多,一下午發生的事太多太亂纏纏繞繞理不清楚,當下只有先解決眼前。

她僵硬笑道:「乾爹,杵這幹嘛嘞?讓個路唄?」

黑暗中看不清他神情,氣氛凝滯急轉直下。

只見乾爹神情半掩在黑暗中,晦澀難明,似乎被連眼光都變得深邃,他開口,似乎略帶苦澀……

他說,「你們太聰明,這不好。」

東方雁覺得手中握著的魚沉歌的手顫了顫,她另一隻手一伸抓住了東方雁,隔著手腕上東方雁一直貼身戴著的黑曜石手鏈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冰冷的溫度堅硬的觸感硌得生疼。

東方雁沒空理會,卻終於冷靜下來,認真與乾爹對視,「乾爹,魚兒是無辜的,讓她走。」

魚沉歌更緊的抓著東方雁手臂,東方雁回頭,眼中神色難明。月色蕭瑟不甚寒涼躲入雲層,微鹹的海風拂動著髮絲微亂,看不清她的表情……

乾爹面露一絲掙扎之色,借著馬爾地夫特有的隨著海浪拍打上來的藍色熒光微微,東方雁終於看清了乾爹此時的神情——幾分痛惜幾分不忍,幾分猶豫幾分決絕,複雜的糅合在一起,難以言說。

只見他薄唇輕啟,語氣滯澀,「雁,你知道規矩的。」

低啞聲音中透著男人特有的性感磁性,說出來的話,卻無限冰涼。

只見東方雁幾乎沒有猶豫,語氣平靜,「規矩,我知道。魚兒什麼都不知道!不就行了嗎?」

規矩——一命抵一命。剛才就看出莫奈的目標是沉歌,雖然不知道其中細節,但是自己放棄任務帶走沉歌,也早已違反了規定。

若是無論如何今夜必須有一條生命為另一條生命做出鋪墊,那麼這個人——只能是她!

腦中對今夜的事微微有了頭緒,然而不論是不是她想的那樣,起碼比起兩個人都死去還不如犧牲一個成全另一個,不是嗎?

她死了,乾爹有辦法除掉莫奈再把一切撇到她身上來,而且——

沒人會去為死人犯下的錯誤而受到懲罰。

東方雁譏笑自己如此貪生怕死,在小白弟弟的生命鋪墊下苟且偷生的人,居然也會有一天會為其他人考慮得如此周全,不惜犧牲性命?

不過也許從遇見她那一刻就改變了吧。

如同墜落水中的人抓住的稻草,遇到魚沉歌那一刻,那夕陽下的曼妙身影像陽光一樣解救了正在黑暗中瀕臨崩潰的她。

魚沉歌就是她最黑暗無助時那一星燈火,在她苦澀無味的世界中無限放大成為了太陽一般的存在,救贖了她原本註定在黑暗中度過的人生。

短暫的光明讓她願意化作撲火的飛蛾——

不惜為此傾盡所有。

此刻,即使是死亡,也能讓她甘之如飴。

牙齒間藏的毒藥從五歲開始就埋下,也不知道有沒有保質期……然後她自嘲……居然這個時候她還能來想這種無稽的問題!!!

被抓住或任務失敗就死,不能透露組織的一切就是規矩,這條規矩使得『舞』多年來在陽光下進行著黑暗骯髒的交易卻始終不為人所察覺。

而此時做出選擇的東方雁已經咬開口中的蠟丸,一絲腥甜頓時充滿口腔。

她笑著,笑的璀璨笑得明朗,像夜空中一霎綻放的煙火,透著生命最璀璨的光華,因不知前路幾何而綻放著短暫的美麗。

繼續活下去就永遠不能露出的真實的笑顏,她怒放著生命最後一刻的光華,在這海邊的深夜裡無盡綻放,此時,她笑著對乾爹說:「說幾句遺言,可以吧?」

乾爹面露痛色一閃而逝,幾乎讓東方雁產生了他為自己難過的錯覺,然而他什麼也沒說,終於背過身去。

東方雁拉著魚沉歌往海邊走了幾步,海浪輕輕拍打在腳上,說不出的清爽愜意。

她神色認真的抱住魚沉歌,在她頰邊輕輕耳語,「魚兒,如果可能,離開那裡,去哪都行。」她輕笑一聲,抿了抿唇,「如果不能,活下去!」

魚沉歌頭靠在她頸窩,看著海面,神色複雜難明。

東方雁餘光一掃,瞥見機艙上那少女舉起槍正對著她們的方向,她一驚!下意識做出反應,一把拖住魚沉歌往海里撲!

毒藥留給她最後的時限讓她四肢酸軟神志模糊,混沌中聽見一聲槍響,乾爹素來平靜的聲音難得的帶了幾分痛楚,大喊著『不要』!

什麼不要?她不清楚,也不想再去思考,她好累……

黑暗接踵而至,覆滅了最後一絲意識。

最後一刻她胸前一痛,溢出暖流在黑暗中無聲無息浸潤她身體,再逐漸冰涼,懷中充實確定魚沉歌被她拉下了海,由此便安了心。

她嘴角帶著瞭然的笑意,感嘆著前生的了無遺憾,在意識中不知名的亮光里肆無忌憚的奔向嚮往已久的自由——

東方雁自衣領間拉出一條如絲細繩,悠悠掛著前生佩戴的黑曜石手串,比比現在細嫩的手腕還完全戴不上去。

她早已記不得這手串的來歷,只覺得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她身上,如今看來也隨著她穿來了。

手串在陽光下幽幽閃爍的光澤,在她滄桑經歷一世銳利清明的眼眸中似乎泛著歲月陳釀的濃香,她神色珍重輕輕握緊——

前塵盡往煙消雲散。

此生,彌足珍惜。

「小姐,小姐,來客了,老爺叫你去前廳呢。」

若黃鸝般婉轉的聲音由遠而近的傳來,東方雁扭頭看到鸝兒輕軟搖曳不顧姿態的跑來,氣喘吁吁,小臉微紅。

這女子從她出生,就一直照顧著她,熟悉的感覺讓她心下陰霾一掃,一陣明快。

斂起回憶之色,她收起手串,起身輕快,笑意浮現,「嬌聲喘喘春風來,黃鸝鳴柳桃花開。瞧瞧鸝兒姐姐,哪般春風吹皺一池春水,吹得鸝兒姐姐滿面桃花開啊?」

鸝兒嬌嗔:「小姐就愛打趣奴婢。」又猛然神色一緊,低呼,「快點哩,老爺在前廳等著呢!」

她心下疑惑,難道這雁園還會有客?

疑惑歸疑惑,她腳下卻不停,隨著鸝兒前去。

只留得身後春景悠悠,繁花碧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霧散兩相牽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霧散兩相牽
上一章下一章

二(一)、憶當年,莫回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