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墮入輪迴

山中無歲月，世上幾百年。

不知不覺，李缺已經在五行山做了二百八十年的土地。開始兩百個年頭，李缺除了每日聽孫悟空講道說真外，就是一門心思苦修《九曜篇》的法門。一則他天性聰慧、心中的無窮的殺煞之氣和《九曜篇》相和，而他如今又是被金丹重塑的身體；二則有孫悟空這曠世的異類在旁指教，李缺的修行速度可謂迅速之及——用兩百年的時間走完了普通人萬年也不一定能到達的層次，《九曜篇》得以小成，學會了九曜數變化中的一變，突破到「一始天仙」的實力。

而自此之後，他實力增長的速度漸漸放慢。他知道是遇到了瓶頸，也不貪功冒進，又恢復了本來習性。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缺為人本非善男信女，再加上跟了孫悟空這天地第一的強盜祖宗做朋做友，又哪裏能幹出什麼好事來？

一時間五行山四面雞飛狗跳、妖哭魔號，只因出了一名叫「獵影」的無恥強盜妖魔，常常三更半夜打上門來巧取豪奪，靈草、丹藥、法寶、兵器、功法、煉器材料…一個都不放過。假如知道這強盜妖魔的來頭，眾精怪早就聯合一線，呼喚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打上門去了。可恨的是這廝卻委實是個打劫的行家，神出鬼沒，手段狠辣，偏偏查不出半點頭緒。如此五十年下來，五行山方圓幾千里的妖怪全都哭天喊地地卷著鋪蓋逃荒去了。（這也是唐僧後來西天取經，在五行山一路未遇到妖怪的直接原因）

幾家歡喜幾家愁，這被山精樹怪們詛咒的「獵影」妖魔不是別人，正是五行山土地——李缺，如今他元神中的須彌芥子中倒是裝的滿滿當當，儼然一個富家翁是也！

卻說一日夜裏李缺乘興御風而飛，來幾來到一座高山之上，只見那其山勢崔巍，雲濤磅礴，松潮陣陣，野風如泣。

李缺心中贊道：好一座妖山煞地！

正陶醉間，忽聽一人在耳邊歌道：「人間帝王天上仙，夜露金風把玉盞。帝王相戕仙思凡，不若我妖王作奇談！」

這歌詞簡單直白，李缺聽的明白，但待循聲望去，他差點沒放聲大笑——只見一個獃頭獃腦的小妖，未完全化作人形，嘴裏哼哼唧唧地走在山間小道，斗大的豹頭端是可笑、如鐵的尾巴拖在地上，卻偏偏是一副儒生打扮，手中是一把摺扇，顯得不倫不類。而最讓他好笑的是，這小妖分明只是剛剛到達元神期的實力，靈智甫開不到一個甲子，竟然妄自口稱「妖王」。

李缺也不知怎的，竟然一時玩興大起，想要戲弄這小妖一下。

李缺飛向小妖前路，化做一個元神期實力的狼形小妖模樣，接着又幻化出一處雅緻的涼亭，再從須彌芥子中取出兩壺掠來的佳釀，自斟自酌。

待到那小曉妖近來，李缺歌道：「人人皆道神仙好，我說妖精最逍遙。金銀富貴不相忘，烏飛兔走幾時老？」

那小妖先是一驚，待看得明白，又是一怔，然後歡喜上前。

「道兄風雅，這廂有禮了！」

李缺故作驚訝道：「原來也是個知雅趣的道友，此良辰美景，道友為何匆匆而行，不如一起臨風暢飲來得痛快？」

小妖心中差異：明明是漆夜濃雲、惡風險地，又哪裏來的「良辰美景」？但看到李缺面前的美酒，卻不禁暗吞一口口水。笑道：「道兄豪情，說不得要叨擾一番了。」

幾杯酒下肚，「二妖」漸漸熟黏起來，竟然稱兄道弟，唱和起詩賦來。

看那小妖已有頗多醉意，李缺突然道：「先前聽道兄自稱『妖王』，實在不妥，如若讓那些子老妖巨魔聽到，豈不枉自壞了自家性命？」

那小妖雖然靈智大開，但終究不是智計城府之輩，已然視李缺為知己，揮手笑道：「道兄有所不知，此山喚作『黑風山』，此去百里有一『黑風洞』。千年前，這裏也有過一場天地間的大幹戈。」

李缺道：「哦？尚請道兄賜教。」

那小妖說得得意，侃侃而談道：「當年此間有過兩個不世出的妖魔，一個稱作『九首牛魔羅王』，一個稱作『百眼金睛鬼』，。這二魔原本是因為忤逆上天，被玉帝著天將收伏，困在西川天獄『鎖魔鏡』中，而那鎮守西川的天將正是李靖三太子哪吒。一日，二郎顯聖真君路過西川，拜訪哪吒三太子。這二神故交甚竺，歡飲達旦。其後二神相較武藝，二郎神酒醉，誤射『鎖魔鏡』,二魔乘機逃脫。後來二神與驅魔院主一道帶領天兵天將在此間又和二魔一番惡戰,才堪堪將其重新收服.」

這故事李缺先前也曾聽孫悟空講過，也不以為意，只是傾耳靜聽。

那小妖繼續說道：「這二魔雖然伏難，但卻將自身功法玉簡遺失在黑風洞中。造化！造化！前日我那胞兄恰巧經過黑風山，無意間獲得了兩大巨寶。哈哈哈哈！那百眼金睛老祖的『斂陰凝血**』乃是鬼修之法，倒也罷了，但牛魔羅王的『望月魔訣』卻是我妖族至寶。我今日雖然是一介小妖，但是有如此法門，離『妖王』不遠矣！」

李缺驚聲道：「鬼修之法？」手一抖，玉盞落到地上。

小妖笑道：「道兄醉了！」

李缺恢復鎮定，道：「小弟不勝酒力，告罪！告罪！道友前程遠大，倒是小弟愚鈍未識。酒已盡，曲亦終，不如就此別過！」

~~~~~~

幽冥地府，十六層地獄，日月之光不至，百鬼哭泣有聲。

兩個鬼役拖着一個神形委頓的鬼魂，嘴中猶自喝罵道：「李哀，你這前世的惡人，地獄的囚徒，活着時殺孽深重，死後盡然連個燒埋的人都沒有，活該受了近二百八十年的刀劈油炸，再過二百二十年才到盡頭。嘿嘿！不過也是要轉入畜生道的……」

正說間，突然黑光一閃，兩個鬼役連叫都沒有叫出，神魂具滅。

一道黑影搶過那個叫做李哀的鬼魂，疾出地府而去，須臾間飛遁千里之外……

黑影停落，那李哀怔怔顫抖，哽咽道：「兄長，兄長！是你？」

那黑影臨風而立，不是李缺是誰？

李缺也是激動萬分，顫聲道：「五郎，哥哥無能，讓你受苦了！」

李缺強自鎮定，說道：「當日我被王莽匹夫殺死，卻換來另一場造化，現在來不及細說…」李缺忽然拍出一掌，前方百里荒山樹折砂飛，殺煞之氣暴生。李缺繼續道：「不久前，我遇夜遊神，問起昔日家人。他道我當日刺殺不成，我李氏九族夷滅，惟獨你一人逃脫，三年後再去復仇，又重導為兄之復轍……如今漢室已成雲煙往事，而我二人父母兄弟皆已轉世投胎。只剩你我二人了，可恨王莽那賊如今卻成了牢獄天羅……」

「二人」良久不語，又不約而同面北而跪，重重磕了九個響頭。

李缺拉起李哀，手中突然多了一枚玉簡。李缺一手飛快地變化出般般手印法訣，只見一道自黑色的光芒飛入李哀魂魄當中。

「五郎聽好，此地不宜久留。你是鬼魂之體，五行不具，陰陽難調，本不得修真得道。前日我打殺了兩個小妖，得到一卷天地間難得一見的鬼修之法，名曰『斂陰凝血**』，現在已經灌入你精魄靈魂中。古之長平有白起所布「都天血方大陣」，厲鬼無數，天庭亦不願花費精力渡化。我現在將你封印在法陣中，送入『都天血方大陣』，你在其中好生修鍊，有朝一日破陣而出，足有自保之力……」

李哀戚戚道：「兄長，你又何苦為我受難？你私闖地府，要被天地追殺的啊！」

李缺狂笑一聲，厲喝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聒噪什麼？」

手印再變，手中已經多了一塊精玉，將李哀封印其中。李缺用力一催，那精玉直奔長平方向一閃而逝。

卻道是：人間情事實堪悲，黃泉盡頭鬼有淚。

李缺心知闖下彌天大禍，遂道：「事已至此，不若一發兒打殺了五方揭諦，拚死救大聖脫難，也不枉為男兒一場！」於是疾飛五行山而去。

李缺之奔五行山頂「佛祖法帖」，眼看只有幾步之遙，卻突然被五道金光迎面阻住，正是那監押大聖的五方揭諦。原來無方揭諦早先聽聞五行山周圍幾千里妖魔舉止怪異，怕五行山也隨之生變，時時留心提防。但委實沒有料到這怪異竟然出在李缺身上。

金頭揭諦喝道：「大膽李缺，你要做什麼？」

李缺也不答話，嘿嘿冷笑，手中忽地多了一柄黑色長刀，正是他五十年來日夜祭煉的兵刃。李缺大喝一聲，運起神通朝五方揭諦殺去。一時間，五行山殺氣滾滾，兩方六人戰作一團。

五方揭諦一時拿李缺不住，已經略呈下風。金頭揭諦道：「天理昭彰，眾生皆有因果，任你一介末吏毛神可以怎樣？」

李缺再次冷笑：「天理？那是天庭定下的道理！與老子何干？閑話少說，拿命來。」長刀揮出一片光影罩向五方揭諦……

李缺與孫悟空作伴二百八十年，由孫悟空傳了《九曜篇》修真法門，嘴上不說，心中早已將孫悟空奉為師尊。此次發難，早已下定決心救孫悟空脫難。

這上邊打得火熱，山下石匣中孫悟空卻急得抓耳撓腮，自言自語：「好一個重情重義痴人李缺，若是救我這等容易，我那花果山萬千兒孫早就殺上五行山了。二百八十個寒暑春秋，我六位義兄個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卻不曾看望老孫一回，你一個神通未成的土地卻有如此膽量！罷了，罷了，老孫欠你一次耳！」

再說九天雲宵之上，卻無時不刻在注意五行山。鬥牛宮靈霄殿內，玉帝與一班文武仙班默默無語，正對着監天鏡看着五行山上李缺與五方揭諦廝殺，張天師更是冷汗潺潺。

半響，玉帝笑罵道：「孫悟空仗着神通廣大犯上作亂也就罷了，如今一個小小的土地也敢冒瀆天威，著二十八宿即刻下界，將那李缺打入輪迴——受盡世間疾苦，永世不得翻身。」

李缺與五方揭諦一路撕殺，法術漸漸運得圓熟，五方揭諦招架漸漸吃力。

李缺卻心中大急，不敢拖延，念動真言去拘五行山山魂，但五行山上有佛祖真言法鎮壓，哪裏拘得到。狠下心來，咬破舌尖，再次念動真言，一口鮮血噴出，一座山狀巨石帶着萬道霞光從天外飛來，壓向五方揭諦。

五方揭諦哪裏知道李缺有這般能奈，不防備，已被罩定。

「轟」，一聲驚天巨響，五方揭諦被壓在山下。

李缺臉色慘白，卻笑道：「一座泰山壓頂的滋味如何？」李缺強行從萬里之遙拘來泰山精魂，雖然壓住五方揭諦，但自真元也用盡大半。

李缺再次向山頂佛祖真言飛出，飛至半途，身邊突然閃現出一眾神將，裏外三層，將他圍在中間。

二十八宿中亢金龍大喝道：「大膽五行山土地，膽敢私通孫悟空、打傷天庭神將，該當何罪？」

李缺心中一驚，但轉念又將心橫下來，大叫一聲：「大聖，李缺無能！」運起全身真力向離他最近的斗木獬撲去。

但二十八宿皆有備而來，早已祭出法寶在身，李缺長刀哪裏能破。一條「捆仙繩」全光大作，罩向李缺。須臾間，李缺已被捆住，不等他施法破解，亢金龍手中一把斬妖刀飛出，血光飛濺，李缺元神黯淡，墮入地府輪迴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