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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龍抬頭

下午，楊幺姑帶著一家人來到裁縫鋪，先給每個人量身體，讓裁縫計算出每個人衣服需要多少布料。朱悶娃二娃量過，幺姑真真也量了。裁縫要給醜女子量，醜女子跳琅著不讓人家量，說自己有穿的，等穿爛了再來做。楊幺姑氣憤，大罵：「醜女子，丑婆娘，你要急死我才甘心嗎？你看你那個襖子嘛，手一舉，肚臍眼兒都讓人看見了，加一件面衣多好。」

是朱雲貴要楊幺姑給醜女子做一套新衣服的。說了很多次，說醜女子沒有衣服穿。每天都是穿這麼一件爛棉襖，千疤萬補的。楊幺姑一直拖著，她心酸啊。朱雲貴在她身上，卻想著醜女子。今天她很高興，才想起這事。

醜女子躲開，躲得遠遠的，說：「看見又怎麼樣？肚臍眼兒，人人都有的東西，他愛看就看，愛看不看。」她堅持，雖然現在靠著她每天早晨賣熱雞蛋，能賺幾十文錢，米面油鹽，一家人的生活勉強沒有問題。但仍然很艱難啊，孩子這麼小，又要讀書，用錢的地方很多，能省下一個是一個。

楊幺姑哭笑不得道：「你身上的東西，有哪一樣是人家沒有的呢？乾脆什麼衣服都別穿，讓人家看嘛。傻丫頭說傻話，趕緊過來，比了我們好去賣布。」

「不，我屋裡還有穿的。」

「那些東西都是我的，你想都別想！」楊幺姑說，她以為醜女子是說朱雲貴的衣服。

「我也不要你的。」醜女子說。帶著朱悶娃上學去了。

人要知足，不能吃飽了飯不知道放碗。楊幺姑已經給真真量了身子，給真真做了一套衣服了。她醜女子就很知足，還要那麼多幹什麼。醜女子有醜女子的堅持。她要幫助楊幺姑把幾個娃娃拉扯大，她自己再苦再累都不怕。她媽媽教她：人，沒有吃不下去的苦，只有享受不了的福。她不怕吃苦，只要三個孩子，和楊幺姑天天都像今天這樣高興，就好。

楊幺姑則只有在心裡罵醜女子，怎麼罵她都不過分不解氣。一個人，在楊幺姑看來，像醜女子這樣生得又丑又笨又沒出息，卻又特別特別的不識抬舉，不能對她好。這樣的人真是不如去死了好，活在世上就是湊人多。

楊幺姑轉悠著，從裁縫鋪所在的西街，走到綢緞布店所在的東街，一路想給誰扯什麼布，什麼顏色。不想差一點和一個人撞一個滿懷，抬頭看，真是冤家路窄，是黃狗兒。大怒說：「幹什麼，有鬼在攆你嗎？真是，哪裡都碰得到你。」

這是在謝三哥謝德貴的布鋪子外面。黃狗兒今天天理良心，沒有跟著楊幺姑。他是來找謝三哥的。因為謝三哥說黃狗兒操得孬，太給碼頭上的袍哥丟臉了。謝三哥是碼頭上的老袍哥，跟前任大爺江項城是拜把子兄弟，說話有人聽，又是直筒子脾氣，心裡有什麽就說。搞得黃狗兒天怒人怨碼頭上的人都不聽他招呼了，所以就來給謝三哥拿言語，請謝三哥維持到點。沒想到被他罵得狗血噴頭，狼狽的逃跑出來，又遇到了楊幺姑，再罵幾句。訕笑著說：「是幺姑啊，你好點兒了嗎？」

楊幺姑看黃狗兒剛剛從布店裡出來，知道他和謝老闆關係很好，又是袍哥大爺，就給了他一張笑臉，說：「我沒有什麼不好，我來扯一點布，給一家大小一人做一套衣服。這是你謝三哥的生意，你幫我講一講價錢好不好？」

「這——」黃狗兒扭頭看看布店裡的謝三哥的老婆幺雞，見她笑得很曖昧。面對楊幺姑的邀約，他很為難啊。有了楊幺姑這一張笑臉，不說幫著講價，就是讓他全部把布錢給了，他也很心甘情願。只是在這大人廣眾面前，無緣無故的，憑什麼給呢？

黃狗兒以為，他暗戀楊幺姑的事情還是一個他心裡飛秘密。其實那早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楊幺姑沒有再理睬黃狗兒，她要的就是黃狗兒不直接拒絕，要的就是曖昧，就是扯虎皮做大旗，撿一個便宜。說話就很大很戲謔：「幺雞，你們家咬卵匠呢？」

幺雞是老闆娘的外號，那是麻將牌里的一條，很花臊的。老闆娘就是一個很花痴的女人，四十多歲了，還穿紅著綠的裝嫩。咬卵匠是謝三哥的外號，是說謝三哥愛較真，不通融，所謂咬到狗卵子犟，給一塊豬板油都不換。這些外號，一般人都不敢亂叫，連黃狗兒都不敢。惹惱了他們兩口子就很不好收場。

幺雞很惱火，但知道，楊幺姑這是仗著黃狗兒是大爺的勢，說：「黃大爺，今天是正月27把？」

「是啊，怎麼啦？」

幺雞笑著說：「我還以為今天是二月二，龍抬頭了，驚蟄一過柳暗花明，萬物復甦了，楊幺姑蟄伏一冬，今天醒了啊。」

黃狗兒知道幺雞嘴巴不好，一件事，連影子都沒有，無中生有她就能給你亂說。說：「快做你的生意，沒我什麼事，我走了。」一邊說一邊逃跑一樣，走了。

挑顏色，挑布料，講價錢。今天楊幺姑簡直把這一年來沒有買賣東西，跟人講價錢的癮，就一次過足，補回來了。別人扯布，一般都是估計要用多少布，扯好拿到裁縫鋪去，楊幺姑是先到裁縫鋪量好尺寸再來扯布。尺子量好，幺雞說看著，我讓你兩寸。

楊幺姑說別呀，我不要你讓我，就少價錢吧。你讓我布讓得再多，那也是落到高裁縫手裡了。兩寸，就是五文錢吧。

幺雞苦笑。覺得這個楊幺姑真是太精明了。扯好布，一算，該五元多錢，幺雞說：「這零頭不算，看在我們黃大爺的面上，再讓你五毛，你給四元半吧。」

楊幺姑說：「你別看他什麼面子，我賣東西，要看他什麼面子？找錢吧。」就拿了五元錢拍在櫃檯上，等著找錢。

幺雞曖昧地笑著。黃大爺看上了楊幺姑，這是碼頭上袍哥都知道，也都看好的事情。謝三哥就是見黃狗兒一邊追求楊幺姑，一邊狂嫖**，才生氣罵他的。你要楊幺姑，就要好好的跟人家過。**算什麼？看今天這個架勢，黃大爺和楊幺姑已經入巷得手了。要不楊幺姑不會這樣大氣，這樣隨便。這就是楊幺姑沒有守寡前的樣子啊。在錢箱子了翻找了半天，翻出一個半塊銀元給楊幺姑。

「這是什麼東西？」楊幺姑看著那半圓形的錢，驚奇的問道。

「半圓錢啊。」幺雞回答。

「這是半個銀元嗎？這是半個金元吧，這麼黃。」楊幺姑翻看那錢，錢是新鑄的，比袁大頭，龍版，鷹洋都薄一些，銀子成色不足，發黃。最搞笑的是，一元錢，被人從中間砍成了兩半，一半就是半圓。

幺雞笑說：「這當然是半圓嘍。這叫牙牙銀元，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市面上的銀毫子，銅圓越來越少，都是這川版銀元，沒有辦法找零，就只好把這銀元砍成牙牙來用。」

楊幺姑拿著牙牙銀元，感覺很怪誕，說：「我不要這個，給我找銀毫子。」

幺雞為難的說：「就是沒有啊。」她剛才在錢箱子里找了半天，就是想找一個銀毫子給楊幺姑。都是在一個城裡住著，又是老買主，什麼人什麼性格，誰都知道。像楊幺姑這種用一枚小錢都要看年號的角色，要選擇道光宣統這些錢邊子窄，分量輕的給，康熙乾隆錢分量重，就留下。她會要你的牙牙銀元，那才是怪事呢。想想，一身都落下去了，僅靠兩隻耳朵也掛不住啊。這是黃大爺的相好，說不定那天，就成了大爺夫人，乾脆早點送個人情吧。就拿一個銀元說：「算了，找你一元錢，對了吧？」

「對嘛，我欠你半圓。」楊幺姑不客氣的收起錢。

「算了算了，你不欠我的。多來照顧我生意就行。楊幺姑你慢走，布我知道給你送到高裁縫那裡去。」

既然人家不要，那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反正十多年了，幺雞也沒有少賺她的錢。

從那天以後，朱悶娃就每天做完作業，到後面醜女子屋裡睡覺。醜女子給他收拾了一張小床，每天清理整治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他是學生，他是朱雲貴的兒子，他長大以後，也應該想朱雲貴那樣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他和醜女子不是一種人。

醜女子每天照舊早起，煮雞蛋賣熱雞蛋。現在她每天可以賣兩百個熱雞蛋，賺六七毛錢，一家人生活必需的米面油鹽，靠這個就能打得開了，實在是很不錯。

這天早晨，醜女子煮好雞蛋收拾好，發現天氣還早，出門來看看天色，卻聽見前面院子有響動，仔細聽，分明是楊幺姑在呻喚。她以為楊幺姑病了，就走近去，要問問。如果真是病了，就要趕緊請醫生來。可是仔細聽，又不是。

楊幺姑說：「使勁，快，你快點啊，哎喲，裡面痒痒啊，······」

床就嘰扭嘰扭的響，屋裡的響動比先前更大更激烈了。那聲音，就像打著光腳走溜路下坡一樣，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霉氣！」醜女子心裡說。楊幺姑屋裡分明有男人的粗重呼吸聲音啊。

難怪，楊幺姑總是想方設法要趕走醜女子，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趕出來，原來她是要做這種醜事，怕醜女子，怕朱悶娃妨礙了她。丑啊，羞死先人！！

醜女子很傷心，為了自己傷心，更為了朱雲貴，孩子們傷心。朱雲貴才死了不到一年，幺姑就守不住了，她還口口聲聲賭咒發誓的說要守寡，要把幾個孩子拉扯大。哄死人不填命！醜女子不知道楊幺姑和男人在屋裡幹什麼，但是她知道守寡是不能和男人幹什麼的。她媽媽就是寡婦，就是從來不和男人做什麼的。楊幺姑本來是一個賢惠溫良的好女人，連朱雲貴每次說到她，都是一口一個好字，一口一個賢惠。她是醜女子的榜樣，依靠啊。現在，她為什麼要這樣呢？

女人，離開了男人真的就不能活嗎？

醜女子恍恍惚惚的出門，順著河堤，邊走邊吆喝：「熱雞蛋，熱雞蛋——」

船上的人都在睡覺。聽見，肚子又餓了，就答應一聲，兩個或者三個，醜女子就過去，上船，把剝好的雞蛋喂進要雞蛋的人嘴裡，那人吃過了，再拿錢給醜女子。醜女子生意很好。原來，河堤上還有幾個賣熱雞蛋的半大孩子。自從醜女子開始賣，那幾個孩子賣不脫，就漸漸地不來賣了。醜女子是一個女的，很醜，但也是女的。買熱雞蛋吃的都是男人。這是醜女子生意好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醜女子笨。熱雞蛋是論個兒賣，不管大小，都是三文錢一個。那些半大小子機靈，買蛋專門撿小的便益的買。她卻撿大的。

醜女子現在也不想再賣熱雞蛋了。因為船上的人很討厭，吃雞蛋就吃雞蛋嘛，還總要問這問那的，趁人家不注意，就在這裡那裡摸一把捏一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楊幺姑也勸醜女子不要再賣熱雞蛋，說這活路是賣鬼飲食，不是人乾的，特別不是女人可以乾的。楊幺姑病好了以後，對錢，就不像以前那麼，珍惜得比命還要重。現在，她大手大腳的用錢，就像一鋤頭挖出了金元寶。每天，醜女子給她說，賣了多少雞蛋，賺了多少錢，甚至把錢數給她，她都是愛理不理的。

原來，楊幺姑在做這種醜事！！！

一想到楊幺姑用做那種事賺來的錢，買東西吃買東西用，醜女子就噁心。

賣完了雞蛋，醜女子沒有像往天那樣，到前面去給楊幺姑煮飯，自己在後面煮好飯，讓朱悶娃吃飽，送他去上學。也沒有去給楊幺姑交錢，說生意的事情。她決定從今以後自己買米煮飯吃，自己做生意。

沒想到，楊幺姑到後面來找醜女子了。「怎麼回事，醜女子，你今天不舒服嗎？」

醜女子正躺在床上生悶氣，淚流滿面，感覺天塌地陷無所歸依。翻身坐起來，仇視的盯著楊幺姑。她看不慣楊幺姑那笑模樣，狐媚妖嬈的。一個寡婦，塗脂抹粉的，給誰看啊。

春天來了，柳綠花開，鶯飛草長。楊幺姑脫掉棉襖，更顯得豐胸肥臀身姿玲瓏。扭著腰肢進來說：「起來，我煮了百合稀飯，吃一點吧。」

「不吃。」

「怎麼回事啊？」

「噁心！」醜女子說。

「是著涼了吧？可別是春瘟啊。要不請一個醫生看看，抓付葯來吃。」楊幺姑伸手要摸摸醜女子的額頭。看她發不發燒。

誰知道醜女子一蹦跳起來，避開楊幺姑伸過來的手，說：「別碰我，我不要你那臟手碰我。我沒病。」

楊幺姑被嚇了一跳，這可是她第一次對醜女子噓寒問暖啊。說：「這個死女娃子，今天怎麼啦？瘋了，遭瘋狗咬了嗎？」

醜女子走到門外，卻見黃狗兒站在她地邊上，望著河對面發獃。朝霞滿天，山水瑰麗。醜女子說：「我沒什麼，他又來了，你快去迎接啊。」

楊幺姑在屋裡，沒有看見黃狗兒，問：「他又來了，誰呀，我迎接誰？」

「還有誰，黃狗兒嘛！」

楊幺姑大驚，出來，說：「我迎接他幹什麼？」

「哼，幹什麼，你們做的事情我都聽到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我不說你，是因為我噁心！」醜女子大聲說，也不怕黃狗兒聽見。

黃狗兒聽見了，心驚膽顫。他不知道醜女子聽見什麼了，但他自己明白他什麼也沒有做，和楊幺姑做了什麼的人是誰呢？是殺了江項城一家的那個人嗎？是朱雲貴！！！

趕緊的離開這裡，這是是非之地啊！黃狗兒落荒而逃。

楊幺姑嚇得靈魂出竅，伸手捂住了醜女子的嘴巴，說：「小聲點，醜女子，先人！」

醜女子掙扎，跳開來，說：「敢做就別怕，我為什麼要小聲點？黃大爺，黃大爺，你別走啊。我問你一句話。」

黃狗兒已經走遠了，說：「醜女子，你喊我滾，我滾了。喊我別走，對不起，已經滾遠了。」

楊幺姑心驚肉跳，制服不了醜女子，抓住她的大辮子，死死的朝地上摁。眼見黃狗兒走上了河堤，聽不見她說話了，才說：「醜女子，死女子，你差一點又惹了包天大禍你知道嗎？這事情，我本來早就想給你說，又不敢給你說，怕你嘴巴不穩。」

醜女子打斷楊幺姑的話，憤怒的說：「你不敢給我說，怕我嘴巴不穩，你要我愛聽嘛，我都怕髒了我耳朵。你們那些醜事情真是很好聽嗎？光彩榮耀得很，要打鑼放炮，弄得每個人都知道嗎？」

楊幺姑著急呀，黃狗兒走了，這河邊上仍然有很多人。又捂住醜女子的嘴巴，小聲說：「別說了，等我告訴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好不好。」

醜女子掙扎著讓開楊幺姑捂住嘴巴的手，流著眼淚說：「幺姑啊，從我知事起，就知道你的名字，就在心裡想象你的模樣，就敬重你的為人。我到這裡以後，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怪你；以後你要怎麼對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是你不應該做對不起朱雲貴的事情，更不該做這種讓孩子沒法抬頭做人的醜事啊。幺姑，你怎麽會這樣啊？幺姑，你要怎麼樣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是，從今天起，朱悶娃二娃真真跟我了，我帶他們！」

楊幺姑緊拉住醜女子的大辮子，再次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說：「別亂說話，昨天晚上，在我屋裡的男人，就是朱雲貴。」

醜女子一聽，像被火燒了，掙扎，掙扎不開。

「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嗎？你不是一直要去找他嗎？下次他回來，我就帶他來找你。但是，這件事情，讓外人知道了一點影子，我們全家人，包括你，都得掉腦袋。現在，你打鑼放炮，讓每個人都知道吧。」楊幺姑說完，就放開了醜女子。

醜女子跳開，跳琅著說：「我不信，你騙我的！！」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