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11.第十一章

傅攸寧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覺得自己定是這幾年葯喝多了把腦子喝壞掉,才會和梁錦棠并行打馬,穿街過巷,從西郊一路跑到這城東的「一丈春」來吃飯!

梁錦棠慢條斯理地跟進二樓雅間,見她連背影都是生無可戀的慌張,慣例嘲諷:「你方才偷偷摸摸躲著進來是什麼意思?你是做了什麼無顏見人之事?」

「梁三爺,你顯然還不懂得低調的可貴。」傅攸寧想,若自己膽敢答是,梁錦棠定然敢一掌把她劈成八瓣的。

悲憤交加,綿軟無力地歪倒落座,滿眼哭唧唧地提起桌上的小茶壺,舉杯斟滿,在愁腸百結的複雜心緒中小心謹慎地斟酌措辭。

「總之,若我不小心著些,下一冊《四方記事》上肯定會有『疑似光祿府繡衣衛總旗傅某,與光祿羽林中郎將梁錦棠大人共赴『一丈春』用餐』。」沒錯,秉筆樓就是這麼喪心病狂。

梁錦棠以往並未特意留心過風靡多年的《四方記事》,自打上次尉遲嵐在給傅攸寧的那封不三不四的信中提起后,這幾日他才略翻了幾本,倒也覺著跟原本以為的有些不同。

店小二跟進來,恭敬地將菜單遞給梁錦棠。雖他並不一定認得梁大人,可卻眼尖看得出這位大人明顯威風些。

梁錦棠抬手指指窗邊的傅攸寧,小二便心領神會地將菜單收起來,語氣熟稔地揚聲招呼道:「傅大人,今日還是照舊么?」

傅攸寧回頭對小二笑笑,有氣無力道:「做人好難啊!且讓我喝一盆韭黃湯以慰心酸。其餘的你照舊吧。」

小二也笑了,點頭告退,利落轉身下樓去傳菜。

梁錦棠眉梢輕揚,走到桌旁坐下:「韭黃湯?看來二姑娘今日請客報恩倒是順便,解鄉愁才是真。」

滿帝京沒誰會想到用韭黃燒湯,大概舉國上下也只有遠在邊陲的青衣道當地人,才會造出這道叫人匪夷所思的菜。

梁大人主理帝京巡防多年,自然清楚城東這家名叫「一丈春」的小酒樓,老闆一家便是多年前舉家自青衣道遷來的。

傅攸寧眼前一亮,隔桌抬頭對上樑錦棠的目光,笑容無偽地重重點頭:「這玩意兒冬日裡喝才頂好呢!像喝下去一碗太陽!整個人能打從心裡放出光來!真的,不騙你。」

說著說著她臉上就當真明亮起來,方才那生無可戀的抓狂彷彿瞬間被拋諸腦後,唇角上翹,眉眼彎彎。

「病得不輕,」梁錦棠不是很認真地低聲嘲了一句,接過她斟好遞來的小茶盞,唇角已隱隱帶笑,「待會兒喝了那湯,你若放不出光來,我能一掌將你劈成八瓣你信不信?」

傅攸寧毫不遲疑地點頭,剛要笑眯了眼,卻忽然皺眉,又噌地睜大眸子。

「你、你怎麼會知道?!」父親沒可能連這個事都跟他講吧?噫……有古怪。

「知道什麼?知道你是在青衣道長大的?」梁錦棠見狀,眼中本見柔軟的笑意漸漸轉冷,「我堂堂一個光祿羽林中郎將,光祿府上下有誰的記檔是我不能看的嗎?」

原來……是從記檔里看到的。

傅攸寧覺著自己心頭怪怪的,一時又理不出頭緒,忍不住暗嘲自己大概真是病得不輕。怎會忽然又生出那種「梁大人彷彿已經注意我很久」的想法呢?好尷尬啊。

見他神色不善,她忙重新拾起先前的話題:「不是,我是真的很擔心自個兒會在《四方記事》上名垂青史啊!」

瞥到她眼角眉梢又全透出一股子抓狂,梁錦棠黑眸微湛,終是難得好心的寬慰了兩句:「不過是小事罷了,你還沒名聲大振到值得秉筆樓記上這樣一筆。」況且《四方記事》不過是茶餘消遣的雜書,哪裡就名垂青史了?想得倒挺美。

「我是默默無名沒錯,可梁錦棠三個字大名鼎鼎啊!」舉杯一飲而盡后,傅攸寧又自桌上拎起小茶壺,欲哭無淚,「別的不說……你可是帝京十萬少女的夢啊!」

「什麼鬼?」梁錦棠忽然憶起她之前在寶雲庄那夜也說過類似這樣的話,一時參不透箇中玄機。

傅攸寧手上一頓,略沉默了一會兒,僵手僵臉地給兩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了熱茶,想了又想,才低聲囁嚅道:「《四方記事》里曾經提過,高階官員不便排進各類江湖榜,否則以你的姿色,在江湖英俊榜上至少要進前三甲才公允的。」

「姿色你個大頭鬼,」江湖英俊榜是什麼鬼?這樣不遺餘力地吹捧,還能不能讓他好好嘲諷了?梁錦棠努力剋制想翻白眼的衝動,試圖理清思緒,「敢問閣下,這個江湖英俊榜,榜首是誰?」

「說出來你都不信!榜首居然是那個不要臉的秉筆樓主自己!」傅攸寧說著說著把自個兒逗樂了,最後索性舉著茶盞就笑得前仰後合。

到底是什麼樣的誤會,讓荀韶宜以為自己可以榮登榜首啊哈哈哈!

「那十萬少女又是什麼鬼?」梁錦棠徐徐穩住笑意,再生新的疑問。

傅攸寧卻立馬笑不出了。

尷尬地扭頭看向窗外,眼角餘光覷到梁錦棠還盯著自己,不給答疑顯然是不可以的。

於是只好吞吞吐吐:「那個……就去年春日賞花遊園會的時候啊,秉筆樓出了一個調查,讓大家在你、尉遲嵐、孟無憂還有韓瑱之間票選……光祿府四公子……的排名……」

秉筆樓作為舉國聞名的雜書界扛把子,自然深諳吃瓜路人的喜好。光祿府無論繡衣衛還是羽林,大多都是糙漢子和女煞星,女官盛名之下還能有張臉拿得出手的,大約也就一個索月蘿了,自然沒啥好選。

倒是難得男官里還能挑出這四個擺得上檯面的,是以當時帝京百姓參與票選的熱情空前高漲,那場面,簡直鑼鼓喧天旌旗招展鞭炮齊鳴。

「所以?」梁錦棠倍覺有病地輕嗤一聲,心下還是不解這同十萬少女究竟有什麼關聯。

「所以!你以十二萬票位列第二。」傅攸寧碎碎念著回身坐正,仍是不敢看他,垂眸捧起茶杯淺啜,僥倖地寄望於這個動作可以遮掩自己頰畔陡然升起的熱燙。「據秉筆樓事後統計公布,其中有十萬紅票。」

那秉筆樓倒也算嚴謹,初時為區分選票來源,發給女子的選票均是紅色的,男子就領藍色的。

因有四位候選人,故發出去的選票本是每人四票,所謂「十萬少女」其實就是個說法,算一算真正投票的「少女」大概最多也不會超過兩萬。但無論怎麼個演算法,那十二萬票總是實打實,足見梁大人的萬丈光芒不是光祿府大門藏得住的。

不過,帝京十萬少女若有機緣領教一下樑大人的心黑手狠嘴毒,大概……哦,不對,在這個看臉的世道,那票大約還是投得下去的吧,畢竟,連尉遲嵐那怪裡怪氣的傢伙都能榮登榜首了。

「上回你在寶雲庄時說過,你不想『今後一出門就和人對砍』,那又是為什麼?」梁錦棠語調極為隨意,以實力詮釋了什麼叫內心波瀾起伏,臉上平靜如水。

梁錦棠你腦子是什麼做的?!這麼好記性用來記這種沒人注意的小細節是想幹啥?想幹啥!還給不給活路了?

面紅耳赤的傅攸寧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幾欲脫手。

電光火石間梁錦棠已眼疾手快伸手替她扶正杯底,隔桌低垂眼眸看著她,靜候她的答案。

傅攸寧的臉此時已紅到快燃起來,亮晶晶的梨花眸里全是強撐笑意的尷尬。低垂眼將那茶杯放回桌上,半點回視的勇氣都沒有。

此時縱是她低著頭,也能清楚覺出他執拗的望著自己視線始終沒挪開。她能怎麼辦呢?她也很絕望啊。

「能……換下一題嗎?」

「不能。」

怎麼不來道雷把她當場劈死算了?

傅攸寧向來就是個無膽匪類,根本扛不住梁錦棠目光的持續威壓。最後只得把心一橫,鼓起畢生的勇氣破罐子破摔。

「因為那十萬票里有三票是我投的!因為我這人公允,不會記仇被你一掌打飛的小事!還因為尉遲嵐不著調,孟無憂沒氣勢,綜合來看就你了!好了你不要再問了這事真的好尷尬啊……」

梁錦棠見她無地自容地撲在桌上無顏見人,沒察覺自個兒的唇角已輕輕勾起,眉眼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曾以為「傅攸寧」該是一劍霜華的凜凜佳人,兩年前在擂台上將她一掌拍飛,后又見她行事總是畏人三分,失望之餘總不免恨鐵不成鋼。

可自打那夜她在自己懷中吐血暈厥,他彷彿忽然有些明白了。

這姑娘於武學之事本無天賦,生性也並不如傅懋安當年所說的那樣勇毅熱血,若不是鬼使神差地走上繡衣衛這樣一條艱難的路,她的人生本該也如尋常女子一般喜樂安寧的。

因對傅攸寧不堪一擊的武力值耿耿於懷,這兩年梁錦棠總是遠遠冷眼看著她,倒也因而多少看出些旁人沒察覺的東西來。

眾人只覺她軟弱可欺,每回分給她的新人總是被人挑剩下的。她待下既沒架子也無威嚴,但她並非全無底線,只是底線比旁人寬些。那些天賦不強的新人到了她手上簡直如魚得水,因為那些他們原本做不好的事,她全一遍遍陪著重來。

陪著練武,陪著讀書,陪著背歷年案件卷宗記檔,陪著出外辦差……沒有苛責,沒有嚴訓,始終像就是他們中的一份子,與他們一起日復一日並肩前行,唯一的底線,便是不退縮,不放棄。

她行事力求與人為善、不出風頭,她手底下的人最終就都給帶成同她如出一轍的性子。

現今光祿府內偶爾還會有人議論,繡衣衛主理候補武卒新丁訓練的程正則,是繡衣衛帝京總院歷年躥升最快的黑馬。不過短短八個月,就從候補武卒升任小旗。可大家彷彿都忘記了,最初的程正則,是繡衣衛別個總旗都不肯要的。

她日常行事的法子是笨拙些,可她當真是在全力以赴。

「說話就說話,喊什麼?當心明日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三票是你投的了。」梁錦棠冷眸泛著笑意,隨手端起面前的茶盞遞到唇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面色緋紅猛灌茶水的窘態,不知自己面上也有可疑的暗紅。

他是不確定,待會兒喝了那青衣道名菜韭黃湯后,面前這傢伙會不會真的發出光來。但他能確定的是,今日她在自己面前鮮活亂跳的反應,已有些不同於之前兩年裡那種縮手縮腳的謹慎了。

今日這樣跳炸炸像隨時會燃起來的神情、舉動,倒是意外有些璀璨的光芒。

只不過——

梁錦棠驀地皺起了眉頭。

她還有一票竟是投給韓瑱的?還講不講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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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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