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九十六

96.九十六

「放開。」手腕的疼痛已讓石曼生變了神色。

「你還沒回答我。」柳木白的狀態明顯有了幾分戾氣,扣著她的手腕分毫不松。

「是!我都記起來了。還不放開。」痕迹沒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哪怕已有了心裡準備,聽她這般承認,柳木白還是忍不住重重吸了一口氣,一下把她拉近到身旁,「我讓你考慮,不是讓你記著旁人!」

「旁人?」踉蹌站定,石曼生笑了,「我認識梅子傾可比你早!若說旁人,一年多前,你柳大人才是真正的旁人!」

一句話捅了馬蜂窩,她能看到他面上急劇變幻的神色,先前的客氣小心統統不見了蹤影,暗沉的眸色幾乎要掀起漩渦。

「你再敢提他的名字試試!」

「明明是你先提的……」

後頭的話石曼生沒有說出來,因為柳大人已經直接從輪椅上撲了過來,這一撲,好似餓虎撲食,將她整個人都撲倒在地。青竹的氣息順勢而上,她被他壓制在了懷中,近在咫尺。

「哐當——」

輪椅側翻在了地上。

正熱火朝天喝著酒的侍衛們聽到動靜,紛紛轉了過來。

整片林地驀然安靜……

察覺到那些視線,柳木白死死壓住身下人,頭也沒抬地吼道,「都給本官轉過去!大聲喝酒!」

「是!」

唰——

整齊劃一的姿勢,所有黑甲衛立時背朝此處,開始僵硬地提聲說話。

說著說著,似乎恢復了先前的熱鬧。也掩蓋了柳大人這處的「非常情況」。

而被壓在地面的石曼生,整個人都懵了。

看著自己上方臉色陰暗的柳木白,她恍惚間覺得這個姿勢有些似曾相識……當初在石洞,他以為自己要拋下他的時候也是這樣。

「石曼生。」柳木白一字一句嚼著她的名字,咬牙啟齒的聲音喚回了石曼生的思緒。

——瘋子!

回神的石曼生急忙一個翻身,也許是柳大人的身子進來實在是太過瘦弱,這一次她很快便逃離了他的壓制。剛想起身,可她手腕還被他緊緊扣著。

柳木白狠狠一拉,她瞬時又被拽回了地面。

石曼生半跌坐在地上,柳木白則在她身旁側躺著,一手撐著上身,一手扣著她的左手。背光的角度,她能看到他的長發從肩頭散及地面,卻看不清他的面容。

不遠處就是熱火朝天喝著酒的黑甲衛們,一片嘈雜中,她卻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還有壓抑著的呼吸。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她——現在的柳大人,很危險。

石曼生識相地不再動作,皺著眉頭任他扣著自己,一言不發。

在她的沉默中,柳木白僵著姿勢看了她許久,灼灼的視線似要穿透她的身子。

這是一種很酸澀的情緒,柳木白在嫉妒……嫉妒梅子傾和石曼生的過往,嫉妒他在她曾經心中的分量。相思閻羅只忘最最相思之人,她忘的正是梅子傾。

「以後,不許提他,不許見他,更不許想他!」柳大人此時說話的語氣仿若命令。

一句「憑什麼」的反問,在柳木白再次加重的手勁下,卡在了石曼生的喉嚨口。這個時候,她不該繼續激怒他。

見她依舊沉默,柳木白接著說道,「不然,我不擔保會做出什麼讓你不恥的事情來。」分明有了威脅意味。

石曼生在心底冷笑,「說完了?可以放開了嗎?」她的手腕都快沒知覺了。

冰冰涼涼不帶溫度的話語讓柳木白的怒氣無處排解,她似乎完全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石曼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不喝酒。」她冷冷回道。

「石曼生!」他喚她名字,已然氣極,「他梅子傾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你失蹤的這些日子,只有我在一直找你!那人連個影子都沒有!記著這種人,你是瞎的嗎!」

你憑什麼還要記著他!想著他!

柳大人差點又要發作,而就在此時,石曼生的一句話霎時澆滅了他的全部怒火。

「我才不會去吃回頭草!我讓你放開!」他把她的手當什麼了!

梅子傾是回頭草,她說不會吃。

柳木白定在了原處,又看了她一會兒,一下就放開了手。

握著酸疼的手腕,石曼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算在這光線不好的夜間,她也能清楚地看見自己腕上的指痕。不用多想,明天一定會青。

——這廝瘋得不輕。

她在心裡忍不住又罵了一遍。

得了自由,石曼生再次準備起身。

然而,柳木白卻又一次停住了她的動作。長臂一伸,他摟著她的腰,把腦袋枕在了她的懷裡。

「對不起。」

三個字說得乾脆無比,一氣呵成的動作倒叫正要掙扎的石曼生愣在了原處。

「弄疼你了……對不起。」完全沒有自己也是「回頭草」自覺的柳大人,埋頭在她的懷中,「你想起他,我有些不高興。」他胡亂地解釋著,「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面對柳大人這種跳躍式的變化,石曼生足足反應了三息才意識到兩人的姿勢非常不妥。

「柳大人,麻煩你起來。」她的語氣已經快要滴水成冰。

「好。」他又緊了緊摟住她腰的手,這才依依不捨地側過身子放開了她。柳木白似乎瞬間又回到了那個小心翼翼的角色,生怕惹她生氣。

這一次,石曼生趕忙站了起來,連連後退,直到站在了安全距離,這才不冷不熱地說道,「柳大人,於我,你也就是個回頭草。」所有回頭草,她都不會吃!

隔著一丈多的距離,柳木白抬眼對上她的視線,嘴角微微揚起,「我不這麼認為。」

懶得再與他糾纏,石曼生冷笑一聲,掉頭就走——瘋子!

……

接下來的路程,石曼生很是難熬。每天都要在馬車裡裝睡,可哪怕閉著眼睛,她也能覺到柳木白粘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你考慮得怎麼樣?」知道她是假寐,柳大人說話也從來不顧及會不會吵到她。

石曼生閉緊眼睛,裝沒聽見。

「若是快些趕路,開春應該能回到京城,來年春天有不少黃道吉日,我們可以好好挑一個。」他自顧自地說著,「不過喜服可能要花些時間,畢竟一生一次,馬虎不得。還有……你不能喝酒,那合龕酒得找樣東西替了……」

「我考慮好了。」忍無可忍,她睜眼打斷他的話,「柳大人,我不嫁。」

他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翻著手中冊子,上頭密密麻麻寫著這些天他想到的事情,「你們這兒成親可有什麼特定風俗?」全然不被她所影響。

面對這樣的柳木白,石曼生完全無計可施,她頹然閉上眼睛,任他在一旁說話——等到了百里宮就好了。她默默安慰自己。到了百里宮就能逃出生天了。

……

忍耐了整整七天,他們終於到了百里宮範圍。

濃厚的黑霧覆住了整片山頭,山腳更是延出去了將近一里多地。

七絕毒障,障及三里,近者立死,寸草不生。

現在太陽快落山了,石曼生瞅了瞅那黑霧,決定明天早上再上山,不然什麼都看不見。

隊伍原地紮營,剛吃完飯,阿丙走了過來。

「石姑娘,柳大人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想到明天就能上山,她心情很是愉快地應下了。

去到馬車邊,她見到看上去有幾分落寞的柳大人。

雙手覆在把手上,他抬頭與她說話,「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上了山,然後就能溜走了。」

開門見山的對話,石曼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聰明如柳木白,想不到這些才是奇怪。

她笑了笑,沒有否認,也沒必要否認。

「我不會拿丁澤威脅你。」他說。

哦?

石曼生有些意外,她本來想的是從百里宮拿東西下來,然後迷暈這一片人,再帶著丁澤離開。

看到她有些詫異的神色,柳木白嘴角緩緩揚了幾分笑意,「這一次,我會換個法子。」

什麼法子?石曼生疑惑。

「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如果你不來……」笑如溫玉,聲清如竹,「我會上山。」

……你不出現,我便進這毒障。

「你在拿自己威脅我?」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上山?就要他柳木白一碰到黑霧,立時斃命。

「嗯。」他的神情很是認真,「所以……決定權在你。三日後,你不出現,我就上山。能走多遠走多遠。」哪怕只有一步。

他看著她,笑得一如初見,「在下說到做到。」

以死相挾?

「虧你想得出來。」石曼生嗤笑一聲,「你死不死,我無所謂。」

聞言,柳木白輕輕點了下頭,「那好。三日之後,你便再也見不到我了。」

她轉頭就走,「求之不得!」

看著石曼生離開的背影,柳木白放在扶手的手微微收緊。

這一次,他在賭,是輸是贏全都在她。

輸了,他便賠上這條命,贏了……她要賠他一輩子,做他的妻,白頭到老。

不虧。他想。

落日餘暉中,柳木白靠上椅背,緩緩揚了嘴角——她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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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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