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八十六
破屋爛瓦,殘門斷垣。
石曼生就是在這樣一間,明顯被人遺棄的屋子中醒來的。
手指能動,腿也能動,她心中一喜,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可稍稍抬頭,就耳鳴眼花,好一會兒才恢復清明。半趴著又歇了半響,石曼生終於成功坐了起來。昨天落過水,她的衣服還沒幹,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石曼生感覺到自己身子有些發熱,應該是著涼了。但好在身邊有個火堆,還能取取暖。
「咯吱——」
還未及她仔細打量周遭的環境,破損的木門被人推了開來。
走進來了一個人,正是那個擄她的怪人。
怪人身上還是那套泥衣裳,此時已經天亮,石曼生看得更清楚了幾分。
——此人身上的泥……怕是不止一層。
相較於他的衣裳,怪人露在外頭的雙手,乾淨得有些突兀,只是膚色帶著詭異的暗紅。
怪人的臉又被布包了起來,露出一雙細長眼睛,黑白分明,眼角些微上翹,隱有幾分媚氣。但是,他面上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這雙眼睛,也不是那古怪的遮臉布,而是位於兩眼之間,鼻樑的部分。
那處的皮膚呈現詭異的深暗紅色,一根類似筋脈狀的突起,在這小小區域彎成了兩彎。遠看就像一條豎趴著的蚯蚓,讓人不寒而慄。
看著怪人一步步走近,石曼生忍不住往牆邊挪了挪。
眼下狀況,她既無蠱毒傍身,更無反擊之力,又加之失血過多,饑寒交迫……想逃都沒多少力氣。就算挪去牆角,也不過是多一兩步的距離罷了。
想明白的石曼生停了動作,坐在原地抬頭看向了怪人,「你是什麼人?」
怪人沒有回話,從懷裡掏出了白色手帕,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塊。石曼生心中一顫,忍不住說道,「你若像昨晚那樣再喝我一次血,我就要死了。若是你想以後能多喝幾次,不如先養著我。」此人體質特殊,似人蠱又不似人蠱。
怪人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拿著白手帕幫她擦乾淨了雙手。就在石曼生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時,那塊白手帕又擦上了她的嘴角。
嗯?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還要咬她嘴巴?
這個想法一起,她又頭暈了……
怪人擦了幾下,確認石曼生嘴巴周圍的髒東西都擦乾淨后,隨手就丟了那塊帕子。這可和昨天晚上的行為不同,當時他是收起帕子的,現在丟了,難不成是嫌她臟?
越想越有可能,昨天晚上把她丟到河裡,應該也是嫌棄她剛吐過,臟……
內心如狂風過境——她竟然被一個全身是泥的怪人嫌髒了?
「喏。」
怪人說話了。與這個字一同出現的,還有他從懷裡掏出的一個硬饅頭。
石曼生眼神詢問——給我的?怪人點點頭,把饅頭又往她面前遞了遞。
所以他幫自己擦手擦嘴巴,是為了讓自己吃東西?這人還真是愛乾淨得奇怪啊。
小心翼翼接過饅頭,石曼生咬了一小口。
硬,但味道還行。
她剛醒來不久,雖然餓得慌,但喉嚨裡頭發乾,咬了饅頭也有些吞不下去。
「有水嗎?」她試探著問了聲。
怪人點了下頭,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把一個半破的木桶放到了她面前,裡頭裝著水。看模樣是井裡打上來的。
石曼生一隻手拿著饅頭,另一隻手舀水喝了起來。
井水很涼,喝下去的瞬間她打了個冷戰,但乾渴的感覺得到了明顯緩解,先前那一口饅頭也順利咽了下去。一口水,一口饅頭,她饅頭吃了起來。
因為身體虛弱,石曼生吃的比較慢。期間,怪人就一直蹲在一旁看著。等石曼生吃完了,他便把木桶又提了出去。
放完木桶,怪人躺在了離石曼生兩臂遠的一塊木板上,閉了眼睛。
——他這是在睡覺?
等了半響,怪人也沒有動靜,呼吸倒是平穩了不少。
石曼生有些莫名了,他就把自己這麼丟在一邊?不點穴,也不綁?就不怕她逃掉?
等吃下去的食物稍微消化了會,石曼生的力氣也回來了些,她瞅了瞅依舊一動不動的怪人。終是沒忍住,站起身子,試探著往外走了兩步。
怪人沒反應。
她又走了兩步。
還是沒反應。
石曼生突然有些懷疑人生。
但再怎麼懷疑,她也不會和自己過不去,於是她又連走幾步,跨出了破屋的門檻。
入目……一片荒蕪。
七零八落的幾座房屋,荒廢的農田已經長滿雜草。以前此處可能是個小山村,但現在是片廢墟。
好生看了下四周環境,她果斷朝著雜草最密的那片田走去——這樣比較好隱匿身形。
可走了不到百米,石曼生就有些累了,停下來,彎著身子撐著膝蓋直喘氣。
失血過多果然體力不行。
歇了一會兒,就在她再次準備邁步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
石曼生又一次看到了泥土怪人從地下鑽出的場景,繼而再一次被他扛在肩上帶了回去……
那一刻,她想的是——這麼點距離,您老有必要用遁地術嗎!
回到先前那間破屋,石曼生被扛了這麼一路,胃裡頭又開始鬧騰了。
抱著肚子,她湊在火堆邊生,縮成了一團。
迷迷糊糊,她就在想——自己在這裡,會有人能找到嗎?丁澤不知道被柳木白怎樣了。師姐會不會已經到了京城……回鄉蠱……
不對!
回鄉蠱!
石曼生立時清醒,她知道自己何處不對了。
回鄉蠱之所以能尋到百里宮的人,是因為百里宮的人身上都特地種了相應的蠱引。但她現在感覺不到那種蠱引了。
難道是昨天晚上……
她猛地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怪人,「你喝我的血……是為了吸走回鄉蠱?」
怪人微微點了下頭。
「你和百里宮什麼關係?」只有百里宮的人才知道怎麼解去回鄉蠱,此人用的方法恰恰是最傷她身體的一種。
怪人眨了下眼睛,一言不發地轉了過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你抓我,是為了什麼。」
「……」
「你是什麼人?」
「……」
無論她問什麼,他都不回答。
若不是先前給自己饅頭時的哪一個「喏」字,石曼生甚至要以為他是個啞巴了。
狠狠咬了下唇,她發現,面對這個怪人,自己完全無計可施。
~~~~~~~
跟著回鄉蠱,丁澤、阿丙、阿甲趕到了一處河灘。
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回鄉蠱突然停了下來,就息在河灘上的一塊小石頭上。若是仔細看,會發現那小石頭上有一個乾枯的小黑點。但黑點太小了,一般人都注意不到,而且丁澤他們也認不出這個東西。
現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半步之外——那一小癱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
所有人心裡同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吁——」
柳木白的馬車緊隨其後,也趕到了。這一路,柳大人幾乎快被顛散架了。
當發現馬車停下的時候,他徑直掀了帘子就問,「找到了?」
對上阿丙阿丁雙雙跪地的身影,柳木白的臉色立時白了幾分,他轉向丁澤,「人呢?」不是說能找到她的嗎?
丁澤低頭看著地上的小蟲,語氣低落,「回鄉蠱到這處就停了。沒見到人。」
柳木白抓著門帘的手青筋暴露,「扶我下去。」他要親自看看。
阿丙取了輪椅,將柳木白一路推到了回鄉蠱停留的地方。
一片亂石之中,柳木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塊已經變了色的血跡。
雖已變色,但應該時間不長。
「讓馬舔舔這血。」柳木白說,聲音有些發乾。
「是,大人。」
阿丁取了一塊沾血的小石頭,和著隨手抓的一把草塞給了一匹馬。
那馬嚼了兩下,咽了下去。
期間,柳木白視線一直緊鎖著馬的動作,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
突然,馬兒四肢一軟,倒在了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發出哀鳴的聲音,神識還在。
這下,柳木白的臉白了個徹底。
——石曼生的血有麻痹作用……這是她的血。
指尖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抱著最後的僥倖,他看向了丁澤,「什麼情況下,回鄉蠱會找不到人?」然而,丁澤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三種情況:
一過遠,
二解蠱,
三人死……
不過相差一個多時辰,再遠又遠得到哪去?
石曼生是不可能解蠱隱匿自己下落的。
而第三種……
空氣凝滯,靜到發寒。
看著丁澤悲傷的神色,柳木白胸口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悶痛感覺,「丁小哥,你還沒回答我。」他不想放棄,不到最後一刻他都不想放棄。
丁澤說不出那些情況,他說不出一個「死」字,便只能沉默以對。
沉默……
沉默……
沉默的意義不言而喻。
柳木白霎時面如死灰。
——石曼生是在他懷裡被擄走的。
——她還被自己下令點了穴道。
——她平日裡帶在身上的保命蠱毒都是被他拿走的。
……
所有呼吸都壓在了胸口,越來越多的壓抑,越來越多的害怕,越來越多的絕望。
那塊河灘上的血跡在柳木白的眼中放大成了無邊無際的紅色。
……
「噗——」
河灘的石子上又多了另一處鮮紅的血跡。
「大人!」
「大人!」
阿丙、阿丁同時沖向了因為吐血而驟然昏迷的柳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