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六十八

68.六十八

石曼生踏著夕陽回到了石洞。

這一次,她帶回來了一大摞野山藤。

柳木白見到她手上的山藤,似乎明白了什麼,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她。

石曼生興奮地沖他說道,「我走了好些路才找到的。這下,明天我們就能一起離開了。」

柳木白一直半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沒有再丟下自己的打算。

……

晚飯後,石曼生坐在火堆旁整理起了山藤,為了防止不夠,她幾乎將整面石壁上的都拽了回來。柳木白也幫著她一同剝著不需要的葉子。

她把山藤分成了兩摞,一摞用來編藤席子,一摞用來編長繩,都是給柳大人用的。

看著為數眾多的藤蔓,柳木白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在下的腿可還有得治?」若是能治,他們就可以不用做這些……

石曼生手上動作頓了下,而後有些尷尬地看了他一眼,勉強牽了牽嘴角,什麼都沒說。

心底那份微末的期盼被她眼中的愧色徹底折斷,柳木白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揪著山藤上的葉子,「我不該問的。抱歉。」

能與柳大人這般心平氣和地談及雙腿,是石曼生始料未及的。

從他低垂而輕顫的眼睫,她就知道他很在意這件事。可現在的柳大人似乎正在試圖去掩飾這份在意,也在試圖與自己……修好。

石曼生明白他的改變,也理解這改變是因何而起——他怕自己丟下他。

中午回來時,被柳木白撲倒的瞬間,她在他眼裡看到了還未完全褪去的絕望,帶著戾氣的絕望。深山野林,偏僻石洞,她是唯一能幫到他的人,如果連她都走了,他……必死無疑。

抬手摺去一片葉子,石曼生微微斂了眉——若是反過來……

——若是反過來,他們倆的角色顛倒,柳大人會不會為了自己回來?

這個問題在她腦海中很突然地閃現,卻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她不想去問答案,是因為她知道答案會讓自己失望。畢竟服了相思閻羅的柳大人不會念舊情,更不會大發慈悲。從那天起,她就該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哪怕手腕那條紅線能證實柳木白曾經真的喜歡過自己,可最後……他不還是毫不猶豫地吞了相思閻羅嗎?

算了……不想了。

石曼生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她已經隱隱有了打算,救出柳木白以及之後的打算。

她不欠他的,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但他欠她的,只有他活著,她才能討回來。

~~~~~~~~

第二天,石曼生穿戴整齊,先把藤席子搬出了洞口鋪在一旁。其實,這算不得什麼席子,只是粗粗地將藤蔓織成的一張網罷了。而後,她爬回石洞,將那藤條長繩一端牢牢扎在了柳木白腰間,拽著另一頭先爬上了樹。雖說是長繩,但也長不到哪去。是以,她只能分量段將留大人拉上去。

首先,是要從樹下拉上樹。

柳大人雙腿不便,但手還好使,又有人拉著,倒也算不得太麻煩,只是比較費力氣。搗鼓了約莫有兩刻時間,他才被喘著粗氣的石曼生給拉了上去。

「慢點。」

石曼生伸手把他拉上了樹,扶他坐穩后,她沿著梯子爬到了洞外,而後拽著藤條繩子回頭看他,「小心點,準備上梯子了。」

柳木白的視線從她帶汗的額頭劃過,而後定在了她被藤條摩擦得已經通紅的虎口,「要不……歇會兒?」

石曼生搖頭,笑著看他,「一鼓作氣!不用歇。早些完工,也好早些出去。」

柳木白看了她一會兒,眼底有些複雜,「麻煩你了。」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快些吧,我拉著你。」

柳木白伸手攀上了梯子。梯子窄,石曼生不能幫他動作,只能在洞口拉著藤蔓輔助。梯子所架的角度很陡,失了雙腿的輔助,柳木白爬起來的每一步都吃力非常。這和先前爬樹還不同,樹很結實,但梯子畢竟是架在樹上,高低不平,容易抖動。

柳木白一層一層地緩緩爬著,為了拉他出來,石曼生從拉著藤蔓,漸漸變成了用肩膀背著藤蔓,低著頭一步步拽走著。

雪地不好走,她每走一步都似乎要退上半部。手裡的藤條很是粗糙,從她的肩頭到雙手手掌,都被藤條勒住摩擦,疼的她好幾次都差些喚出聲來。

——不急,要穩。

石曼生低著頭,努力又往前跨出了步子。忽然,腳底不知踩了什麼,突得一滑,她差些跌倒,手中藤條頓時鬆勁從掌中落了下去。

不好!

石曼生大驚失色,忙一個轉身,伸手就去抓那藤條,可拉著柳大人的藤條又豈是那般容易被拉住的。撕裂的疼痛傳來,那藤條繩在她手中足足滑出去了一尺有餘,才最終被她停住,而先前那一尺藤條繩已被染成了血紅顏色。鮮血順著拳頭滴落在白雪之中,一砸一個紅色小坑。

平復了下呼吸,她朝著石洞得方向喚了聲,「柳大人,還好嗎?」

石洞中的柳木白驚魂未定,剛才突然失了拉力,他差些連人帶梯子都一同跌了下去,好在及時被拉住了,「我沒事,你那邊怎麼了?」從他現在的角度並不能看到石曼生的情況。

「滑了一下,沒事兒,繼續吧。」她的聲音聽上去很平常。

石曼生抿著嘴狠狠吸了一口冷氣,雙手有些顫抖地再次把藤條繩背上肩頭。想了想,她咬著牙,將那藤條繩在手上多纏了一道,防止再滑脫。

又是一番吃力地拉拽,柳木白終於夠到了石洞邊沿,撐著石壁,他在石曼生的幫助下徹底爬了出來。

「好累。」石曼生整個人癱坐在了雪地上,「柳大人,你看著挺瘦,怎麼這麼重?」

柳木白也是氣喘吁吁的樣子,「衣服太重。」為了防止藤條勒到身子,石曼生今日幫他從上到下都穿齊全了,包括那件有相當重量的貂皮大氅。

兩人原地歇了會兒,石曼生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不管怎麼樣,我們總算是都上來了!」

她把藤條席子拖到柳木白邊上,準備扶他坐上去,剛伸出手,她忽然變了下神色,忙把手背到了身後,開口道,「柳大人麻煩往席子上爬一下,我好像有些脫了力了。」

柳木白沒有錯過她的動作,坐起身,定定看著她,「手。」

「啊?什麼?」石曼生裝傻。

「你的手,給我看看。」

她露出恍然的模樣,「我的手啊?沒什麼事兒啊。」她笑著說道,「最多就一些小破皮,過幾天就好了。我們還要趕路,柳大人快些上席子吧。」

柳木白不依不饒地看著她,「手拿來。」

石曼生將手背牢牢在身後,咧咧嘴,「沒什麼好看的。」

「手。」柳木白表情有了幾分嚴肅。

他穿著黑色大氅面色陰鬱地坐在那處,石曼生背著手低頭站在一邊,很像是先生訓學生的場景。

「手。」見她還是沒動靜,柳木白加重了語氣。

「真沒什麼……」對上柳木白執拗的神情,石曼生無奈嘆了口氣,到底是伸出了手,快速在他面前晃了下就要收回。

柳木白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拉倒跟前。待看清她的虎口和手掌心的傷痕,柳木白的心底突然升起了奇怪的情緒。他幾乎不敢伸手去碰觸,大片磨損的皮膚下露出了粉色的肉,其中幾道被拉劃出的鈍口正緩緩往外沁著血。

石曼生掙了幾下沒掙開,手早已脫力,加上有傷,根本就使不上勁。

她滿不在乎地嘀咕道,「只是些皮外傷,有什麼好看的。」

「是不是……很疼?」柳木白的聲音很輕,像是生怕驚到了她的傷口。

「還好。」石曼生睜眼說瞎話。疼,很疼,疼的她到現在都暗暗吸著冷氣,看他還一直拉著自己的手,她有些不耐煩,「看好了沒?」

柳木白依舊扣著她的手腕,抬頭看向她,心底隱有什麼正在翻湧,「為何……為何這般對我?」

「我沒對你怎麼樣啊。」石曼生邊說便要收回手,「看好了吧。」

柳木白進一步扣住了她的手,緩緩將她拉向自己,眼底墨色越深,「你……」

然而,他看著她,吐出了這一個字后,竟是再也不說不出什麼了。

此刻,柳木白的心裡很沉,很悶,似是堵住了一般——她不是該恨自己的嗎?那她為何還……

「好啦!」

石曼生打斷了奇怪的氣氛,猛地一甩手掙脫開來,隨手從邊上取了塊乾淨的雪大咧咧「洗了洗」手,冰涼的感覺安撫了疼痛,「都說了皮外傷,很快就好了。若是柳大人當真過意不去,不如撕塊衣服給我包包手就是。」

洗手的雪被染成了紅色掉落在地,他的心頭忽如一刺。

「我幫你包紮。」柳木白二話不說就從自己衣服上撕了兩長條布。

石曼生皺了皺眉,「還是我自己動手快。」說罷,她一把拿過布條,三下兩下就包好了手,被雪水潤濕的傷口很快就染紅了布條,她確實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處理完畢,石曼生有些不滿地看向他,「麻煩柳大人快些上席子,我們還得趁天黑前去到下一個地方。」她邊說邊幫他把腰上藤條解了下來,過程中,石曼生一直暗暗咬著牙,努力忽略手上傳來的痛感,「這附近有狼,我們得早些過去布置一下,還得生火。」

接下來的事情,柳大人都十分配合,他默默坐在席子上,盯著石曼生的背影,看她走在前頭拉著自己,心裡有些許凝滯的感覺。

他突然有些理解,當初的自己為何會為她動心了。

——她,真的很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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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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