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五十三

53.五十三

石曼生一言不發地看著那條紅線,呼吸似被扼住,執著銀針的手忽然如有千斤,再也眨不下去。她有些出神用殘破的指尖拂了下那道紅線,擦不去,抹不掉——相思閻羅……他服了相思閻羅。

發現她沒了動靜,只是安靜地執著柳言之的手,一旁的那位總是喊打喊殺的俠士有些奇怪,心直口快道,「石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拉著這小白臉的手,捨不得了?」

梅子傾跑去一個眼神,那俠士知道自己說話不當,立刻閉了嘴。

被他的聲音拉回思緒,石曼生渾身顫了一下,自知失態,忙放下了柳木白的手。

「抱歉,我有些事,要和柳大人談。」說著,她連拉帶拽地架起還在昏迷的柳大人往院子的側間走了過去。

「石姑娘。」梅子傾一個箭步上前攔在了門口,「我幫你把他帶過去。」看著她半抱著柳木白的模樣,梅子傾的心裡很不舒服,就好像扎進了一根荊刺。

「不必,我自己可以。」石曼生頭也不抬地繞過他,一路將柳木白拖進了側間,而後重重鎖上了門,隔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梅子傾眼神複雜地看著那道門,眉頭狠狠擰了起來。

剛被梅子傾眼神瞪過的俠士也覺出氣氛不對,一時有些訕訕,「主上,我老張說話向來口無遮攔,我不是故意的……」

梅子傾抬了抬嘴角,「無事。」他又轉向了眾人,「先把已經封住四肢的人質關進鐵籠。之後的事,等石姑娘回來再說。」

「是。」大伙兒麻利地把人都丟進了鐵籠,關門,落鎖,好不痛快。真是風水輪流轉,也輪到他們當回大爺了。

素西向來不會做這些低下的體力活計,她靜靜地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石曼生架著柳木白離開,心裡有些幸災樂禍——真是孽緣。反正,只要這百里宮妖女離自家主公遠遠的就好。

素西不介意男人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但前提是她自己要成為那碗里的,而那鍋里的要永遠吃不到才行。這些年,都是她陪伴在梅子傾身邊,她就不信了,一個已經對主公忘情而且又喜歡上自己仇人的妖女能掀起多大風浪。

進到屋中,石曼生將柳木白放在了矮榻上,喚醒四腳蛇,解了他身上的毒障,而後靜靜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開始等待。

過了一會兒,柳木白緩緩轉醒,人回復了知覺,只是脖子那處還有些麻木疼痛。一睜眼,他看到了坐在不遠處的石曼生,心裡頓時明白——看來齊先生沒有成功救出自己。

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但他依舊鎮定,面上再次露出了清雅笑容。正當柳木白半撐著身子想要坐起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勁來,或者說,右手幾乎成了擺設。

他面上閃過一絲情緒,但很快又掩了下去,換作左手支起身子。可這一換,柳木白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他特特尋來的紫檀串珠已經不在手腕上了。

下意識,他就往袖子里縮了縮手。

一直關注著柳木白的石曼生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細節。

「我已經看到了。」她說,語氣很平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已經亂成了麻,「你服了相思閻羅。」這是一句陳述,不是疑問,那道紅線已經說明了一切。

柳木白臉上笑意有一瞬間的僵滯,而後漸漸恢復,「是又如何?」他沒有否認。

石曼生望進他的雙眼,「是葉青的那顆相思閻羅嗎?」

他坐正身子,不能動彈的右手垂在身側,聲音不緊不慢,「石姑娘,不是都已經猜到了嗎。」何必再問?

想要問出的話語死死堵在喉嚨口,她看著他,呼吸有些亂。

「你……你,你忘了誰?」她的聲音隱隱透著幾分小心,有些東西在看到那抹紅線后正悄悄地死灰復燃。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那串紫檀珠串,他以前並不曾帶過,也就是說,柳木白正是這幾日服了相思閻羅,珠串就是為了遮擋紅線。

相思閻羅只忘最最相思之人,那麼,他對自己這幾日下的狠手是不是都因為忘了她?那他,是不是真的對自己……

聽她這般問話,柳木白忽然輕笑出聲,眼中帶了幾分不屑,「難不成,石姑娘以為本官服了相思閻羅,忘掉的是你?」最後一個字分明已經帶上了嘲弄的語氣——不自量力,痴人說夢。

「我不會以為,我只想知道。」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繼續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你忘了誰?」

女人,有時候真是傻氣得可悲,哪怕到如此境地,她還是想為他尋一個借口,一個可以讓自己原諒他的借口。

石曼生在心底悄悄對自己說——就一次。這是她,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柳大人,你忘了誰?」她再次問道,視線緊緊鎖在他的面上,不願錯過一分一毫的變化。

被她看著,柳木白只覺左手手腕都發燙起來,無所遁形。

一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自甘墮落地喜歡過一個妖女,他就忍不住怒意橫生,「本官的私事,為何要說與你聽。」

「你忘了誰?」石曼生站起身,步步緊逼地走向他。她,需要答案。

面對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一向鎮定自若的柳大人終於有了一絲慌亂,急急道,「站住!」

石曼生自然不會停下腳步,她一直走到了柳木白身前,俯下身子,牢牢注視著他的雙眼,「你,忘了誰?」

他坐在榻上,想要后傾避開她,可是因為右手失了知覺,只能左手單手支撐,姿勢很有些怪異。石曼生站在榻邊,湊向他的面頰,兩人不過半尺之隔。他能聞道她身上帶著的血腥味,他還看到了她耳朵上掛著的四腳蛇,詭異、冰冷。

「石曼生!」柳木白終於忍不住出聲喝住了她。

她停止了逼近的動作,定定看著他,一瞬不瞬。

意識到自己失去鎮靜的柳木白立即收斂了神色,抬頭正對上她的視線,他穩住心神,緩緩說道,「石頭,這是何必呢?在下有沒有忘了你,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突然改變的稱呼,伴著他以往常用的語氣,眼中還有著寵溺,彷彿他又變成了那個溫雅清致的柳木白。石曼生的瞳孔陡然一緊,心也似被牢牢捏了起來。

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她這輩子怕是再也忘不掉這兩句話了。

凝視著他的雙眼,她想要從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慌張跡象。可是——沒有。

柳木白從容地說完了剛才那些話,就如他曾經說過的一樣。

原來,真的有人能演出真心,真的有人能假扮歡喜,真的有人能虛與委蛇到如此地步!

石曼生緊繃的面容有了一絲裂縫,唇畔輕啟,字字咬重,「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忘了、誰?」

氣氛僵持,柳木白亦是心口濁氣一片,他不喜她此時看自己的模樣,更不喜她如今的逼問氣勢。狠狠壓平嘴角,他心中陡然一動,給了答案。

「瑞安公主。你也見過。」

瑞安公主?

石曼生只見過一位公主,正是柳木白口中姑姑的女兒,那個逼問自己為何不賣葯給侯夫人的華貴女子。原來,她就是瑞安。再怎麼不問世事,石曼生也知道這個名字,瑞安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室三公主。

聽完這個答案,石曼生表情沒有太大起伏,仍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吐出了兩個字,擲地有聲,「撒謊。」你撒謊。

柳木白心尖一跳,強忍著不快,揚眉反問,「我與公主之間的事,難不成還要與你一一細說?」

「撒謊!」她一把拉住了他的左手手腕,少了左手支撐的柳木白立時斜倒在了榻上。

「放肆!」他看到了她傷橫累累的指尖,心底漠然一慌。

石曼生俯視著他,彷彿要看透他的偽裝,「柳大人真當我如此好騙?那位公主去過青州,確實是個好借口。可她現在遠在京城,你倒是說說看,究竟發生何事,能讓你為了一位千里之外的女子,偏偏挑這幾日服了相思閻羅!」

「本官想服便服,何須告於你知!」側倒著的柳木白有些狼狽,不會功夫的他,毒障剛解的身體還很無力,更何況右手還被制住,左手又被扣住。

石曼生扣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咄咄相逼,「你明明忘了的是……」

「石姑娘!」柳木白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問我忘了誰,本官都已告訴你了。難不成,你偏要本官說自己忘了的是你這個百里宮的妖女嗎!」

聽到妖女二字,石曼生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她眼中霎時破碎開來,扣著他手腕的指尖冰涼一片。

「妖女?」

她低低重複著,呼吸也似哽住,「喜歡上我這個妖女,就讓柳大人這麼……不恥嗎?」

他別過頭,不看她,可面上的神情已經告知她一切,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真的為她動過心。

良久,石曼生放開了柳木白的手,面上淡去了所有表情,木然地看著他,一字一句似是立誓,「柳言之。總有一天,我石曼生要讓你悔、不、當、初。」

手起針落,她面無表情地封去了他的四肢,無法動彈的柳大人立時倒在了榻上。

那一刻,柳木白的心底忽然一緊,彷彿有什麼事情瞬間脫離了掌控。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一息之間洗去了全部感情,沒有歡喜,沒有痛恨,沒有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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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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