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

19.十九

石曼生鬆開他的手,面色有些發緊,覺得自己今天晚上這麼跑過來探傷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柳木白見她來,心情很好的模樣,揮退了王牢頭與阿甲,起身走向她,「生氣了?」

「沒有。」

他笑著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將她牽到了桌旁引她坐在自己身邊,在她反應過來前又很有禮地鬆開了她的手,「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尋我。抱歉,讓你擔心了。」

「我才沒……」到嘴邊的反駁消散在了那雙滿是笑意的水墨眸子中,她覺得有些煩躁,忙別開了視線,「你這些都是假的?」不知情的一看絕對信以為真,臉色都慘白慘白的。

「嗯,不得不裝裝樣子。」

「外頭那些衙役……」

「那都是真的,刺客有些厲害。」柳木白無奈一笑,「重要人犯被大張旗鼓地劫走,我這個府尹大人不受點傷怕是不好交代。」所以他這「傷」是為了讓別人看的。

這個解釋,石曼生很能接受,「是和那個梅子傾有關嗎?」

柳木白頷首,「確實是他。」

「他到底什麼來?居然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到府衙劫獄?」話剛問出,她餘光看見柳木白有些為難的笑容,瞭然地抬了下眉,立馬換了個話題,「那些劫囚的人伸手不俗,府衙這邊可還會有危險?」帳子那裡還有直接被從大腿中間斬斷腿的,刀口平整,需要的力氣可不小,她自問絕對做不到。

柳木白搖搖頭,「江湖能人輩出,使我們技不如人。好在,整個府衙也就一個梅子傾,再來也沒什麼好劫的了。」

想了想,石曼生還是有些不放心,從腰間掏出了一個小瓶,「你且拿著防身。若是遇到了急事,往地上砸一顆就行。」

「砸一顆?」

石曼生頓了頓,稍稍解釋了一下,「這種藥針專門對武功高的人。越是內力強,聞了之後越會渾身發軟,四肢顫抖。」

「確實很適合在下這種手撫縛雞之力的書生。」單手接過,柳木白視線定在她的面上,眉眼間的笑意惹得她心頭一顫,「在下就不客氣了,這葯可有名字?」

問到名字,石曼生臉上一紅,「師父傳給我的,名字有點俗,叫『下三流』。」

噗嗤——

柳木白笑出了聲,這確實是下三流的葯,那些個名門正派一定嗤之以鼻。

毫不猶豫地將瓶子收入懷中,他面上笑意不減,「反正在下已經傷了,正好名正言順地歇上一歇,不如趁此時機,你我出去遊玩一趟,如何?」

遊玩?石曼生一愣。

「你看京城如何?你也有些時間沒去過了,我再帶你好好逛逛?」

京城?

石曼生頭疼了,「……不必了吧。」

「除了京城,還有許多別處風光,川蜀就很特色,是個好去處。」水墨般的眼眸帶著溫潤的笑意,卻看得石曼生人都僵硬了。

這廝……石曼生倒吸一口涼氣。

不是京城就是川蜀?京城是他家,川蜀是百里宮她老家啊!豈不是,不去你家就去我家?

穩了穩氣息,她斟酌地回道,「川蜀實是遠了些,畢竟你還在』傷中』,走了那麼遠怕是會惹人懷疑。」

「也對。在下的確還在』傷中』,看來只能就近遊玩了。」柳木白一副很可惜的模樣,雙眼微笑著看她,眼波流轉,直看得石曼生心頭髮顫。

恰在此時,外頭打更的聲音傳了進來,已經子時三刻了。石曼生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與他對視,耳朵尖尖染上了一絲紅色。

見她這副神情,柳木白心中很是滿意,深覺這一趟「受傷」沒有白忙活,光臉上這個憔悴的妝容就花了半個時辰。但聽到這打更聲,復又想到這個時辰她竟然還出門,心中立即湧上不快,「以後切勿這般時辰獨自出門了,畢竟是女子,小心為上。」

話題轉得有點快,她愣了愣,「還好,青州挺太平。」更何況,她可是百里宮出來的。

柳木白搖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雖然今日在下都在期盼石姑娘的探望,但夜間確實不妥,我會擔心。」他停了話語,視線依舊緊鎖著她,直看得石曼生臉頰發燙,「遊玩一事先記著帳,到時,你可不能說不行。」

石曼生一時詞窮,「再說吧。」

一時斷了話頭,兩人間安靜了下來。隔著不遠的距離,柳木白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這才依依不捨地說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話剛說到這,柳木白眼中忽地閃過一道情緒,只因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不久石曼生的「徹夜未歸」。語氣不由自主壓了下來,「以後,不許這麼晚出門了。」

她沒注意到他的情緒改變,只是推脫到,「不必不必,我自己回去就好。」說話間,又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傷勢」,「畢竟大人重傷在身,若是讓有心人看到了,豈不功虧一簣?」

「不會。」柳木白淡淡一笑,「阿甲,進來。」

「是,大人。」

阿甲極其嫻熟地幫柳木白去了所有繃帶,而後將自己裝扮成了與柳木白一樣的傷勢,披上了柳木白常穿的一件外衫坐在屋中。石曼生這才發現,原來阿甲的身形與柳木白這般相似,護衛還能有這麼個用法。

接下來,她名正言順地被帶著面具,穿著侍衛服裝的「阿甲」,按照已經歇下的「柳大人」的吩咐護送回去。然而,兩人剛走出衙門沒幾步,石曼生就看到石獅子處正站著一個人。那人見到他們也不避諱,背著月光正面看著他們,從身形來看是個女子,還是個很眼熟的女子。

——不至於吧。

石曼生步子頓了頓,心中已然有了猜想,果不其然,下一刻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咦?石頭你這麼快就出來了?」邊說,那人邊樂呵呵說著話迎了上來,一靠近就毫不忌諱地打量起柳木白來。

石曼生無奈扶額——果然是師姐……

「深夜送行,還帶著面具?」余夏挑著眉頭地踱了兩步,目光在石曼生與柳木白之間逡巡,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

柳木白寵辱不驚,只略帶疑問地看向身邊的石曼生,沒有接余夏的話頭。

石曼生心下嘆了口氣,「這位是我師姐,余夏。」

「在下柳木白,見過余姑娘。」柳木白從容施禮。

「柳木白?你就是那個年紀輕輕的青州府尹,柳大人?」

「不敢當。」

余夏點了點頭,轉身挽住了石曼生,「夜寒露重,大人有傷在身,不勞相送了。師妹這邊由我照應,出不了事。」話語間她加重了「有傷」兩個字,大家心知肚明。

柳木白微感詫異,余夏話語間對他很有敵意,待看到石曼生沖自己悄悄頷首之後,便順應地作了個揖,「既然如此,就勞駕余姑娘了。二位慢走,路上小心。」

「大人留步。」話畢,余夏拉著石曼生往回走,「走啦走啦,我都困了。」

「師姐……」

石曼生被拉著離開,幾次想回頭卻都被余夏有意無意用巧力側過身子擋了過去,直到走到街尾時,她才成功回頭看了一眼。而此時的府衙門口已經空無一人,緊闔的大門前唯有兩隻靜立的石獅,月光之下微微泛著寒色石光,靜穆冷凝。

莫名,她心底湧上了幾分失落。

轉過街角,余夏這才鬆開挽著她的手,石曼生按下心神,老老實實跟著往回走,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師姐,你怎麼來了?」

走在前頭的余夏聲音有些微怒,「大半夜的往男人家裡跑。師妹,幾年不見,你倒是長本事了啊。看師父知道怎麼收拾你!」

石曼生沒有回嘴,不服氣地撇撇嘴,暗自腹誹——呵,我哪比得過您老。當年你不還當面頂撞師父,接著又義無反顧跟人下山脫離師門了嗎?

當然這些話她都不會說,畢竟余夏服了相思閻羅,那個男人早就忘了個乾淨。她可不會傻到自己提起這個茬。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路過了一處無人的拐角,旁邊是間貼著「招租」的空鋪子,聽說因為風水不好,已經閑置了許久無人問津。回家的話,在此處左拐直走就能上十字街了。

然而,走在她身前三步距離的余夏忽地頓了步子,石曼生見狀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

余夏轉過身,雙手抱在身前,左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右手胳膊,「我打聽了下,這個柳木白到青州不過才幾個月光景,你一個江湖女子,他堂堂府尹大人竟然會親自相送,你和他的交情……不淺啊。」

問句?陳述?石曼生抿抿唇,「算是朋友。」

余夏目光定在她臉上,眼睛微微眯起,「聽師叔說,他與你有故,是之前在京城認識的?」

「嗯……是。」

「既然這樣,你胳膊上那條紅線與他可有關係?」

石曼生呼吸一滯,左手下意識捏成了拳頭。看來師叔沒有告訴師姐自己相思閻羅就是為了柳木白服下一事。但情況這麼明顯,很容易就聯想到。

果然,見她猶豫,余夏心下越發肯定,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

「所以,這個柳木白柳大人,就是讓你服了相思閻羅的人?」

「我……」

「想好了再說。」余夏靠著牆壁,一副等得起的模樣,神情有些嚴肅。

余夏是百里宮脾氣最倔的一個,卻也是最護短的一個,而她護的短從來只有一人,那就是石曼生。小的時候,每次師父要懲戒她的時候,余夏總是會挺身而出。而現在,若是讓她知道自己因為柳木白而服了相思閻羅,怕是定要去那府衙好好收拾一頓的,從她之前收拾詹茂青的手段就可見一斑。

思來想去,石曼生選擇了實話實說了。從自己來到青州開始,一直講到他是怎麼找到自己,但省略了其中兩人幾次見面的具體內容。

總結來說就是——「他說之前都是誤會,他已經找了我很久了。」

聽到這裡,余夏發黑的臉色卻並沒有變好,而是莫名冷笑了一聲,「那又怎樣?他說是他說。你的性子能吃相思閻羅,那誤會也小不到哪裡去。你以後離他遠一些。」

「師姐?」

「你別給我裝糊塗!」余夏聲音高了起來,「他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京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個江湖女子怎麼可能嫁入高門,更何況是華國公府,我這麼不關心朝堂的人都聽過華國公府,你當那地方真是你能進的?!」

「可是……」

「你喜歡上他了?」

「沒。」下意識,石曼生一口否認。

余夏點了點頭,「那好,等事情都辦完了,青州這邊也沒必要繼續留著,我們回百里宮。」

「師姐!」石曼生愣了。

余夏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仔仔細細看入她的眼睛,「石頭,聽話。那個人不是你能招惹的。你忘了師父說過什麼嗎?」

師父?師父說過很多。師父說男人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師父說女人長情,男人只有移情。

混雜的念頭在腦海中湧起,石曼生推開余夏,語氣不佳,「萬事無絕對。不早了,先回家。」

余夏擰了眉,沒再說話,跟上了她的步子。雖然只剛才柳木白一眼,而且他還帶著面具,可余夏就是覺得那人非常不簡單。江湖朝堂遠,有些人、事,可不是他們沾得起的,她這個師妹現在有點糊塗,她可不能坐視不理。

回到藥鋪,石曼生沒好氣地與師姐道了聲晚安就將自己鎖進了屋裡。余夏擰了眉,看著那闔上的門,終是沒有再說什麼。嘆了口氣,最後隔著門叮囑了句好好歇歇,便離了開去。

石曼生無精打采地往床上一倒,心裡有些沉悶。

師姐說的是身份之別,當初怕也就是這個身份問題,讓她狠心斷了念頭,服了相思閻羅。

事情串在一起,一切都解釋得通順。可是他尋過來了,隔了那麼久尋過來了。明明想好了不過多牽扯的,可不知不覺就現在這模樣,心裡不上不下,卻很難一筆勾銷了。

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玉蘭般溫雅的男子在她腦海緩緩綻開微笑。

他說過……

——你願如何,我便如何。

——石頭,慢慢看,一個人的心總是要慢慢看,才看得懂的。

他都這麼說了,那是不是可以看成身份問題也不是那麼難以逾越?

相思閻羅一人一世只能服一次,她已服過一次,再也不會有用了,若是柳木白真是別有所圖……

可萬一他是真心的……

啊啊啊啊!不想了不想了!

石曼生狠狠閉了閉眼,卻毫無睡意,便索性起身找了銀針,躺回床上往自己睡穴扎了進去。

唔,困。

西廂的屋子裡,少年執劍坐在床邊,待聽得兩人回來的輕微動靜,這才寬衣睡了過去。

一宿,小院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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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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