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四 柳暗花明(八折完)

五九四 柳暗花明(八折完)

刺刺便將單一衡先拉出去了。單一衡出門便問:「那侍衛司的邵大人真是他的人?不是平哥哥的人?」

刺刺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你說他為什麼允我同去?為什麼允我跟著你,還跟著他?他打什麼主意?他為什麼不同我動手?為什麼連……」

「一衡,你別想那麼多。」刺刺道,「他……當然因為,你是我弟弟。」

「不對。」單一衡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在我面前,故意裝作對你很好——裝作這般耐心。我要是不在,他——他說不定便要露出真面目。我才不怕,我便跟了去,我看他裝到幾時。」

刺刺笑笑不語,只「嗯」了一聲。

單一衡並沒意識到,夏琰的「逐雪」足夠他聽到他與刺刺的這番對話,以至於在屋中無可奈何地對著鏡中的自己苦笑了下。單一衡似乎應是個足以令他厭憎之人,他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今日在刺刺身邊存在著的弟弟單一衡,豈不正等同於當初在顧笑夢心裡記掛著的弟弟顧君黎?他那麼痛心於顧笑夢至死仍被在自己和單疾泉之間的兩難折磨著,又如何忍心將同樣的痛苦延蹈至刺刺身上?單一衡當然是不會懂的——或者,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懂——就像當初的自己也並不懂得怎樣才是真正愛惜自己的姐姐,還自以為給她的是最好的保護。此際,唯一清醒知道怎樣才能不令刺刺重墮顧笑夢那般輪迴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無論單一衡如何橫衝直撞地定要與自己為敵,他都已決定,不會與他相爭。無論這個少年作出什麼樣幼稚甚至荒唐的舉動,他都告訴自己,他只不過與當初的自己一樣,是從心底里想保護他的姐姐。抑不住敵意時,便試著將他當作單無意——刺刺以前說他們本就有些相像,天真,有那麼些魯莽,但善良而單純——這世上的先入為主,本就比理智冷靜更易佔據人心,於是彷彿,原諒他的某些作為也便沒有那麼難。

「當然因為,你是我弟弟。」——刺刺或許自己都不曉得這句話正是說對了。夏琰嘆息著換好衣衫。可惜沒有假如。假如當初的單疾泉也能這樣對自己,而不是用他那過於世故的謹小慎微悲觀地將自己看作個潛在的敵人,自己或也不會終於被逼作了一個真正的敵人,顧笑夢當然也不會死。

他已不是在責怪單疾泉。畢竟他們都差不多,都曾不知該怎樣去愛一個親人,才將她逼至了那樣的絕路。他現在卻寧願單疾泉還活著,因為以他的聰明,一定比自己更知道,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償還那些失去的——假如他們還能擁有償還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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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鳴這一下午都在同秋葵理數收來的賀禮。原還說禮都要退走,全無必要知道到底是什麼,可這一來假戲真做,那是一件都不用退了。

「嘖嘖,」他一面開著匣子一面讚歎連聲,「我還不知我們倆人緣竟有這麼好。這件也不錯,你瞧瞧。」

秋葵沒有伸手去拿,只是和禮單對了對,提筆記著,口中十分無喜無怒:「是你。不是我們倆。我哪有朋友。」

「怎麼沒有。」沈鳳鳴笑道,「要照你這麼說——恐怕也不是我,是君黎。要不是為了他——單憑我們,你說能來幾個人?」

秋葵不停筆,口氣不冷不熱:「他人緣倒是好,可惜沒幾個善緣。一個個為了等他現身,不惜往我們這送禮,不知圖些什麼。」

「這不挺好。」沈鳳鳴笑,「說來得要怪君黎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老喜歡讓人等。你看吧,又這樣,說好了要來的,這會兒天都要黑了。」他重新裝好了匣子,伸手將秋葵手中的筆抽去,「不記了,明兒再說,黑燈瞎火的傷眼。」

秋葵猝不及防,卻破天荒沒生氣,反而接了句,「好在雖然要等,每次總還是能等得到他來。」

這話實在沒錯。就在兩人收拾好東西決定去門口等的時候,夏琰同刺刺已經出現在巷子里了。

日半西落,白色的半月雖尚無光,也已在天邊清晰可見。除了沒有了昨日的客人們,這街巷裡還是顯得溫暖欣融,連左鄰右舍都沾了光,一排溜的都沐在巨大燈籠柔和的色澤里,不枉了這場舉天下皆知的大喜事,歡騰之息總要綿澤一陣子的。夏琰同刺刺臉上也被燈籠照得頗見暖光,就是後面不知為何還跟了一個人——耷拉著嘴角,顯得不是很高興,好像前面的人欠了他許多錢似的。

「來了?」沈鳳鳴已經似笑非笑地迎上前,近了便朝夏琰湊過去低聲,「小舅子甩不掉了?」

夏琰頭也沒回:「讓他跟著吧。話都說出去了,總得給管飯。」

「我這可不管飯。照顧秋葵一天。」沈鳳鳴很是理直氣壯地道,「都這時辰了,要進來坐么?要不還是去老頭子那。那裡肯定管飯。還管酒。」

夏琰聞言看了他身邊的秋葵一眼,笑道:「好是好,就是沈夫人現下身體無礙能行走了?」

秋葵一怔,顯然現出些窘迫來,還是沈鳳鳴答道:「沒事了沒事了,早就起來了。」拉了夏琰便走。

夏琰低聲取笑:「剛才來的路上我才聽刺刺說——你和秋葵成親——原本是假的?」

「什麼假的!」沈鳳鳴對這話十分懊惱,「真得不能再真!」

正想著要怎樣辨明這事,忽巷子頭上有個人影正疾跑了過來,沈鳳鳴顯然對這身形十分熟悉了,遠遠就認出是無影。無影亦瞧見他就在門外,越發加快了步子,到了近前,沈鳳鳴已道:「你怎麼來了?」

「沈大哥,」無影收了口氣才道,「掌柜的叫我來問的——問你今天還去不去一醉閣了。有個人在店裡等了你一天——早前我們也不好意思來找你,可天都快黑了,他也不走……」

「等我一天……」沈鳳鳴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什麼,一拍額頭,「啊,是了,我全然將他忘了!」

「誰啊。」一旁的夏琰插話。

無影聽到他問,忙答道:「不知道姓名,問他也不說,只說同沈大哥有約——人生得十分高大……」

沈鳳鳴卻示意他不必說下去,拍了夏琰肩膀,「正好,帶你去見見——你應該也想認識他。」

夏琰並不想費神去猜,「到底誰?」

沈鳳鳴壓低聲音,「天狗。」

這個代號顯然激起了夏琰一絲應有的興趣,不過這興趣似乎不能算踴躍的那一種。「你和他是朋友?」他皺了一皺眉。最早聽說天狗與他那「食月」三十人時,夏琰確曾想過尋為黑竹之用,不過在出發青龍谷為朱雀報仇之前,他已聽聞「食月」原來遵東水盟之令,一直在尋夏家莊的麻煩,夏琛重傷亦拜其所賜,便打算解決完了青龍教回來找東水盟清算。眼下,即使青龍教的前車之鑒令他不至於再對誰衝動行事,心裡卻依然清楚——或早或晚,只要還想對付東水盟,「食月」想必是個繞不過去的敵人,那麼「天狗」也便不可能引為「自己人」了。

「朋友……算不上吧。」沈鳳鳴注意到他表情細微的變化,「但確實打了幾次交道,我覺得先不必將他當作敵人——我早前就同你說過,『食月』不是你想的那樣,內中有些故事,只是那會兒你沒心思理我,估計也忘了我說過什麼了……」

「是不記得了,」夏琰承認,「看在你的面子,我先不找他麻煩。」

沈鳳鳴「嗤」地笑了一聲:「你別仗著今日功力無人能敵,就不把他放在眼裡。天狗一個人不是你對手,但他的『食月』確非泛泛,若真硬對上了……」他搖了搖頭,「我還真不敢就買你贏。找他麻煩,你掂量掂量。」

「天狗有人,我也有人,為何要一個人硬對。」夏琰道,「你的意思難道是一個『食月』能勝過整個『黑竹』?」

「不能這般比,」沈鳳鳴道,「『食月』同『黑竹』不太一樣,倒也不必強要相提並論,但現下的黑竹……也實在有許多內患,未必……」

他深嘆了一口,想要說什麼,可一醉閣已經到了,只能暫且作罷。他往後瞧了瞧,隔不幾步,刺刺正挽著秋葵的手臂,不知向她說些什麼,竟令得她臉上少見地掛著一分淺笑,只不過見著他回頭,這笑立時便斂去,又變作了往日的冷清清表情。

沈鳳鳴老早不以為意,指指前頭:「聞到了沒?酒香。」便率先將自己投進一醉閣中去了。

秋葵本來還待啐他昨夜醉得那般,今日竟還要喝,卻也沒來得及。夏琰向兩人看了一眼,亦跟了進去。

刺刺遠望那兩個人消失的背影,忽轉向秋葵。「恭喜你了,秋姐姐,」她笑得狡黠,「你賭贏了。」

秋葵清白的雙頰在淡月下透出了一點兒輕粉。她沒有否認,轉頭與刺刺相視,悠悠道:「你也賭贏了,不是么?」

此時,距離那個她決意將自己的一生置於賭桌的清晨剛剛過去了四十四日半。最後一線天光徹底消逝於巷尾,微風輕拂,溫煦而涼爽,一醉閣那道熟悉的窄小木門正透出熱烈的燈火,彷彿早知今夜的客人值它歡騰。只是,他們這樣齊聚於此的次數並不多,這小小酒館當然更無法預知,今夜之後,又要何時,才能再迎來下一次值得歡慶的相聚。

(八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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