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狂蜂（三）
今年的冬雨真大啊，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像一個個小鎚子，從來沒見過數九寒冬下這麼兇猛的雨。
李青站在房檐地下，輕輕地對大哥李赤說：「大哥，我覺得咱將軍真的是神仙轉世，青雲觀的仙長說的沒錯，將軍事關天下，你看他一生氣，雨就下來了，老天也跟着不平。」
李赤白了他一眼：「將軍在草原追敵五年，也沒見草原被水淹了。」
李青：「……做人不要抬杠，你也沒見將軍在草原生這麼大的氣啊。」
李赤沒說話，抱着劍抬頭看天，此時的京城，無數人抬頭望天。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宮裏，大域皇帝趙和泰站在窗前心事重重。
「擺駕，朕要馬上去摘星樓。」
「陛下，外面下那麼大的雨。」大總管李響道。
「去。」趙和泰揮了揮袍袖。
李響趕忙一路小跑去準備，摘星樓是青雲觀道長紫玉仙人所在的地方。紫玉仙人這些年所說的無數事端都應了驗，包括方老將軍和他的獨子兒媳遇難，包括方如風長大成人護國平安。
她說，只要有方如風在，當今聖上就能安保皇位，受用終生。
方將軍真可謂大域之棟樑，護國之能臣，結果，他剛從皇宮回家，天上就開始陰雲密佈，沒一會兒，瓢潑大雨就下來了。
在下了好幾天大雪的深冬，忽然下起暴風雨，還是在鎮國將軍回來的時候，你說這什麼預兆？
李響撐著傘，護著皇上上了車。十六名宮人抬起車攆，啪啪啪踩着雨水向皇宮東面摘星樓而去。
天色越來越黑，忽然一道閃電劈下來，緊接着雷聲轟轟，整個皇城為之一亮。
胡成仙氣喘吁吁地彎下腰，不行了，跑不動了，這大小姐的身子簡直弱得可怕！沒停兩秒，一道雷劈在腳邊，胡成仙大喊一聲，丟下包裹拼了命繼續跑。
為什麼！這具身子明明是沒主兒的，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殺了一個惡棍，老天你為什麼劈我！！！
不是胡成仙自作多情，而是從打雷開始，這雷就一直追着她劈！從官道劈到河邊，從河邊劈到灌木叢，要不是她反應快，這會兒早成一撮灰了。
如果天不容你怎麼辦？好辦，找一個靠山，一個老天都不敢惹的靠山！大善大凶，積德之人大善，血腥之人大凶。
大善她看不見，大凶她可見過一個。
沒有避雷針的妖修不是好妖修！她原本世界的避雷針是將軍令，不管她修鍊有多麼逆天，將軍令都能護她平安，包括她渡劫化形。
可是現在將軍令已經不在了！她所有的東西除了七魂六魄什麼都沒有傳送過來。真正的將軍令很有可能還在那個凡人手上。而那個凡人恰好凶焰滔天。
有目標就好辦多了，胡成仙在雨中拍了拍厚實冰涼的京都大城牆。
半夜他們不開門，自己也上不去啊！
世間最可憐的事莫過於走路遭雷劈，有門進不去。胡成仙摸索著在牆根底下轉悠，渴望有一道幸運砸到自己頭上。
幸運沒等上，雷等上了，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胡成仙連忙直起身子貼上城牆。
閃電準確的劈在城牆上，就聽頭頂一聲慘叫，一個人影從牆上翻了下來，撲通一聲掉在地上，濺起好些個泥水。
胡成仙：「……」
有人被誤傷了！還有人比她更倒霉！那人還活着沒？
地上那人被摔得直抽抽，哼唧哼唧，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胡成仙正要蹲下來查看，發現那人竟然像小強一樣堅強地把自己撐了起來，然後嘩啦一聲在泥里翻了個面。
瓢潑大雨澆在那人的臉上，她側過頭嗆了一口水。
胡成仙無語，你翻面的意義是什麼呢？
那是個女人，因為她有胸，如果沒看錯，她還穿着淺綠色道袍。胡成仙是怎麼看出這件沾滿泥漿的衣服是道袍的呢？
那是因為她胸前外側掩口的衣服上，畫着一個大大的「道」字，黑色的，分外刺眼。
沒有比見到人修更讓人堵心的了，人修妖修勢不兩立。
想到殺了自己和爺爺妹妹的青雲觀道士們，胡成仙就恨不得在這裏一腳踹死她。
但可惜，她們胡家講究恩仇有報。
此人非但與她無仇，還替她挨了一雷。認真來講，她是應該報恩的。
胡成仙將自己的袖子撐起來護在她的頭頂：「這位道長，麻煩你再翻回去好嗎？要不然你不小心被雨澆死了，我看着也難受。」
終於不再有雨澆在臉上，水裏的女道士抹了一把臉，堅強地睜開眼，看着胡成仙：「姑娘，你在這兒附近有沒有看見一隻妖怪？」
胡成仙沒說話，如果你說附身的妖怪的話，那大概就是我。
「就是被雷追着劈的一個東西，不管它是什麼形狀！」那女道士有些急了。
「沒看見。」胡成仙實話實說，她是狐妖，不是東西。
「那這麼大的雨，你在這裏幹什麼？」女道士狐疑地瞪着她。
胡成仙長吸了一口氣：「道長，你如果再不起來，我就倒你身上了，我本來在城牆下避雨避地好好的，你從上面掉下來，我能見死不救嗎？」
「哦哦，抱歉。」女道士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學着胡成仙貼牆站着。
城牆光溜溜的，真沒什麼避雨的地方，如果實在說有用，那大概是風太大，雨斜着落，城牆避風，可以少落一點。
「這雨真大啊。」
胡成仙點點頭。
「你家是哪的人？」
「京城裏的人。」胡成仙道，她的臉估計那條街上的人都認識了。
「哦，那你叫……」
「方如風。」
「這名字聽起來挺熟的。」
「對，我跟很多人重名。」
胡成仙終於確認，這女道士腦子有點問題。
「道長，你能不能使點法術讓雨停下來，雨這麼大，好多地方應該被淹了，百姓多麼痛苦。」胡成仙悲憫地望天，只恨自己不能出手相助。
女道士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憐憫地望着黑漆漆帶雷聲的夜空，語帶蒼涼：「原以為是因為妖孽出世，天道才降雷示警，現在看來，也有可能是天子失德導致怨氣衝天，也是，最近戰事紛爭，死人無數，哪能沒有怨呢？」
說着她從腰上摘下拂塵，神情嚴肅，然而那拂塵已經被雨淋成禿毛毯子了，一點仙氣兒也甩不出來，她使勁兒捋了捋水，也只能甩出一條**的線。
「無故更添亡魂，天道無常，自有一線生機，都散了吧。」
雷聲漸止，雨聲漸歇，狂風暴雨轉瞬消失退散，胡成仙站在女道士身邊，非天打雷劈一樣的震驚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心情。
道長，你絕對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
她輕咳一聲轉過身，看着頭髮貼在臉上亂得跟瘋子一樣的女人，道：「道長，不知道你們那裏還收徒弟嗎？」
女道士不收，她非常羞澀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訴胡成仙，其實她也是來京城拜師學藝的，只不過人家道觀不收她。
這裏的道觀都這麼厲害嗎？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隨便挑出一個入不了門的女人都能揮手退雨趕走雷群？
胡成仙着重打聽了這個世界道士的情況，結果那女道士只數出了青雲觀和飛仙觀，剩下的都被「很多」兩個詞概括了。
這就很壓抑了，在一個遍地是人修的地方，如何求得一席之地。
天很快亮起來，城門打開，胡成仙和女道士跟着人群進了城。
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地，便將油紙裹着的銀票等值錢物偷偷塞到女道士袍子裏，自己趁著人多溜走了。
一夜風雨終於過去，晴空萬里，太陽照在人心上暖暖的。
一大早，方將軍就被召進了宮，這會算算已經有兩個時辰，早朝都該散了，老太太捻著佛珠等候消息，不一會，紅鸞走過來，笑道：「老夫人，喜事，聽說皇上下旨，要將軍在京城鎮守邪祟，至少一個月，直到再無異事發生為止。」
老太太眼睛一亮，這可是個好機會，她拍了拍紅鸞的手：「快，給我備好點心，我這就搬去佛堂住，且藏住了，別讓如風看見。」
「哎！」紅鸞應了聲，親自去準備。
老太太突然又叫住了她：「等等，上次你說的如風給一個女孩斗篷的那事，那女孩找到了嗎？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嗎？」
紅鸞嘆口氣：「聽說獄司到處找她，一直也沒找見，大概逃走了吧。」
老太太垮下臉：「唉，也是個沒福氣的，殺個地痞又算什麼，罷了，你快去吧。」
鎮國將軍府外，胡成仙躲在巷子口，觀察許久，終於瞅准機會翻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