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號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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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生意識再回籠時,人已被撈上岸,有人從后緊勒她腹部在施救。

又生不停嗆咳,喝進肚裡的水從口鼻中溢出,狼狽異常。

暈暈乎乎間,更有人將手指塞進她嘴裡,似要從她口中掏出什麼寶藏。

又生更加難受,費力睜開眼,正撞上一道隱含擔憂的目光。

「醒了?」葉令康放開她站起,扯掉系在頸間的啵呔,仍感憋氣,又解開兩粒扣子。

負責跟拍水榭戲份的副導演差點嚇掉魂,忙追問,「又生,要不要緊?」

又生剛想講沒事,撐地站起時才察覺到右腳鑽心疼,忍不住倒抽涼氣,「右腳不能動,好像傷到了筋骨。」又生有些發急,她還要拍下面的戲。

副導也擔心影響拍攝進程,丟了主心骨一般,原地抓耳撓腮。更兼頭頂蟬鳴陣陣,愈發惹人煩躁。

為了加快拍攝進程,劇組裡一個總導演,三個副導,將劇本分解成不同部分,吳導主要負責跟進永福寺戲份,其他像「郭北縣追賬」、「水榭彈琴」、「樹妖老窩」等戲份則是由三個副導跟進。

姥姥水榭掌摑小倩這幕戲比較短,除了又生和陳玉,僅有副導和攝影師在遠處拍攝,又生意外溺水時,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已經有人跳下水撈人,回過神來才發現是葉令康。

副導猛拍腦袋,不迭催促攝影師,「快,電召白車送醫院。」

葉令康低低吐出一句髒話,扯掉又生不停滴水的戲服,打橫抱起她,不忘提醒副導,「拍戲拍到蓄意謀殺?比起召白車,我看更應該電召警車請差佬來辦案。」

副導抹汗,瞥眼一旁惴惴不安扭手指的陳玉,低聲道,「葉總,鬧大了4K那邊不好交代...」

陳玉身後有4K太子爺撐腰,平時橫行片場,無人敢招惹,導演也拿她沒轍,只要不太過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

今天沒有葉令康在,劇組多半也會勸又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每個片場都會有個別戲霸存在。

又生混這個圈也非一天兩天,知道其中關係複雜,她拽拽葉令康衣袖,岔開話題,「葉生,腳好疼,煩累你送我去醫院好不好?」

葉令康低頭看她煞白小臉,不再吭聲,沒送她去醫院,而是帶她去了金魚街尾的一間私人診所。

他解釋,「思危小時調皮扭傷胳膊,花王介紹來這裡,比看西醫好得快。」

低矮的騎樓,刷油漆的招牌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跌打損傷男科女科兒科。甫一進去,中藥味撲鼻而來。

不大診所,外設葯櫃,裡間診所,坐診的中醫大夫在為人扶脈開方。

「看男科女科?」大夫揚眉問。

「跌打損傷。」葉令康應聲,把又生放在治療床上,見她冷汗淋漓,抹了一把她額頭,不由皺眉,「是水做的?這樣弱?」

這人到底會不會講話,每次開口,不是仗勢欺人就是拿話噎她。

又生氣紅臉,一指穿塑膠涼鞋的右腳,話出口竟帶三分哭腔,「你看看,都腫成豬腳了。」

葉令康看一眼,嗤笑,「傻到任人掌摑...」

話未講完,捏她下巴轉向窗戶,借著光,五個手指印明顯。

「看掌摑。」葉令康扭頭對中醫大夫道。

「跌打損傷男科女科兒科,不看掌摑啦。」中醫大夫寫完最後一張方子,起身來看又生。

中醫大夫約莫五十歲的年紀,不高,看著瘦弱,一雙手卻極為有力,在又生腳上觸摸片刻,他問,「妹妹仔,忍得住?」

又生咬牙點頭。

還是不放心,中醫大夫看眼葉令康,「抓緊她手。」

下秒,又生卻被從后擁緊。

「是讓你抓我手。」又生胳膊肘撞他,提醒。

「廢話少講。」他斥責,轉對中醫大夫道,「好了。」

大夫手法精湛,磙、揉、拿、捏,力道滲皮透肉,只是苦了又生,忍不住掙扎,手不能動,試圖縮腳。

哪知葉令康騰出一隻手,緊按住她右腿。

最後幾下疼到極限,又生差點提不上氣,兩手反抓葉令康手臂,無意識緊抓不放。

「真的疼?」葉令康皺眉看她涕泗橫流,有些嫌棄。

又生仍未察覺她貌美女鬼形象盡毀,嗚嗚點頭,「好疼好疼。」

大夫樂呵呵笑,顯然見怪不怪,「好啦,淤血化開,很快就能走路。」

又生似想起什麼,忙追問,「幾天能消腫?」

「因人而異,你傷得重,估計要五天才能全消。」

「可是後天要拍戲。」又生急。

「拍戲拍你腳?」葉令康扶她下治療床,「拍上身沒影響。」

又生解釋,「後天那場戲還在水榭拍,書生落水,要遞腳給他拉上來,是近景拍。」她一隻豬腳哪有美感可言。

葉令康視線落在又生露在外的腳趾上,白嫩嫩一排,他嗤之以鼻,「用腳?編劇好情趣。」

這人喜怒無常,又生是見識過的,並不和他頂嘴,而是問他,「葉生,剛才你恰好路過?」

葉令康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含含糊糊應聲,丟又生坐旁等,急急走開,去葯櫃交錢抓藥。

再回來,又是刀槍不入模樣。又生被他扶著朝停靠在街旁的捷豹走。

夏季悶熱,原本濕漉漉的衣衫早已蒸干,離得近,又生依稀可聞對方身上汗味和煙味,健康男人的味道,並不算難聞。

她略感不自在,誠懇道,「葉生,多謝你救命。」

「葉生多謝,多謝葉生。你很喜歡講多謝?」葉令康面無表情瞧著她,「講多謝最廉價。」

又生被他一陣搶白,有些呆,「那我請你吃飯。」

「只是吃飯?」

「那...重金答謝?」

「我缺錢?」

一來二去,又生脾氣上來,惱道,「命還你好不好?」

葉令康瞪她,塞她進副駕駛,一聲不吭把人送回富康花園。蘇又存午飯在學校食堂吃,傍晚才回,家中無人,又生摸了鑰匙開鎖,跳腳進去,葉令康隨後跟進,大佬一樣靠沙發里休息。

他徹底解開襯衫扣,僅穿一件背心,吩咐瘸腿又生,「有沒有冰啤酒,遞一罐給我。」

又生倒杯陳鳳儀煮好的涼茶遞他,「啤酒生濕,喝點涼茶解暑。」

本埠人慣喝涼茶,銀花、菊花、甘草、杏仁等熬出的葯湯,陳鳳儀還加了冰糖,勉強入口。

兩人一時無話,葉令康沒有要走的意思,又生不好開口攆人,索性擰開電視,《芝麻街》里大黃鳥講一口流利美式英文,搞怪的腔調令人捧腹,多少驅散些密閉空間里的尷尬。

「你真是庄四?」葉令康審視她片刻,突然道。

又生不應反問,「你信不信?」

「你說是我就信。」他點煙。

又生微愕,好半響,她才問,「葉生,你進沒進過九龍城寨?」

不待他回應,她自顧道,「幼時調皮,媽咪嚇我,要丟我進九龍城寨,那時我完全不知道香港還有這種地方存在,直到我成了蘇又生...」

「別看我,我也不知會這樣,他們以為我發神經,急需治病。」

「阿婆送我去精神科,喂我半年西藥。」

「那時我在想,日後有天我見到庄四,我要問她有無半分愧疚,有無噩夢纏身,有無惦記阿婆弟弟。」

講到恨處,又生捏緊拳頭,肩膀輕顫,「所以我拼了命往上爬,爬得越高機會才越多,才越有退路,你一定不知道受欺是什麼滋味...是你明知道受欺,卻無力反抗,不是不敢反抗,而是沒反抗餘地...」

後來又生在想,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是否觸動葉令康,他再沒為難過她,更沒向她索求任何「救命報酬」。

但又生卻記住他那句「多謝最廉價」。

又生拜託高子媚開車載她去中環商鋪。

高子媚不同意,「不好好養傷,還想去逛街?」

又生不瞞她,「阿姐,想給葉生挑件禮物,他救我,於情於理我該答謝。」

她恍然,「是是是,有來才有往。」她推推又生肩膀,「我看得出葉生對你有興趣,你們男未婚女未嫁,有來往不丟臉,你是有多傻,才想躲他。」

「阿姐,我沒想躲他。」又生忍不住辯解,「是不想再拿身體去換砝碼。」

「不懂。」高子媚搖頭,「飲食男女,何必將情與欲劃分清,我只問你,他摸你,進你那裡,你有無半分厭惡?喜不喜歡他身上味道?」

又生語滯。

高子媚彎腰捏她臉,「臭味相投聽沒聽過?如果一個男人靠近你時,你接受了他的味道,就意味著你已經接受了他的一多半。」

她攤手,「別和我講情情愛愛,年紀大了,怠懶聽這些鬼話。」

又生咋舌,被她這番言論折服。

中環多得是金鋪名店,又生眼下荷包鼓鼓,不必吝嗇,買不起康斯坦丁,一塊柏德菲麗尚在預算中。

若論品味,庄四姨太半生富貴圈裡打轉,名店商鋪座上客,又生年幼時受她熏陶,不逞多讓。

包下一塊柏德菲麗,簽上支票,又生在錶行留下訊息,「麻煩幫我送去上亞厘畢道葉氏大樓,給葉令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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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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