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人生百態(含入V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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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鐵樹,一朝開花,未料一盆滾水兜頭而下。

葉令康近來情緒不佳,連秘書也有察覺,往日送咖啡進來,多少會得到一聲「多謝」,心情好時,更會給幾句誇讚,眼下連睇一眼也吝嗇。

秘書戰戰兢兢做事,直到吳文宗敲她辦公桌。

「葉總在?」

秘書點頭,小聲道,「趙工剛走,發了脾氣,小心些。」

「多謝,下次請你喝咖啡。」吳文宗笑,敲門進去。

葉令康在玩室內高爾夫,見吳文宗進來,他收了球杆,在會客廳沙發上坐下,向吳文宗隨意比劃,「吳導,坐。」

吳文宗佯作不知他情緒不好,公事公辦道,「《化蝶》快殺青,院線安排方面,歲末在上環還是在彌敦道先上映?」

葉氏旗下院線遍布東南亞地帶,本著物以稀為貴原則,每次影片出產,葉氏慣來遵循由點到面的放映模式。

葉令康道,「壓著,讓《龍虎武鬥》先上映。」

吳文宗不解。

葉令康給出合理解釋,「廉政公署成立,連俗稱O記的有組織罪案及三合會調查科也莫可奈何,坊間炙手可熱的話題是什麼?」

他食指在茶几上點兩下,「反貪,涉黑。《龍虎武鬥》涉貪涉黑,比黏黏膩膩的愛情片更有看點。」

吳文宗更不解,黏黏膩膩的愛情片一直佔主流市場,竟遭老闆嫌棄,是跟錢過不去,還是跟人過不去?

到底老江湖,吳文宗很快明白,但也不希望自己心血付諸東流,「那《化蝶》排到年後再上?」

葉令康擺手,給個模稜兩可答案,「再講。」

......

原本緊鑼密鼓的拍攝進程驟然放緩,眾人大鬆一口氣,卻又不解,有人向吳文宗詢問緣由。

吳文宗也不隱瞞,掃眼靠在廊檐石柱上休息的又生,無奈道,「原本打算歲尾上映,臨時被推后,所以不急啦。」

又生一旁聽得清楚,不免嘀咕領導出爾反爾,她還準備接阿婆出城寨,請阿婆看她出演的第一部電影,看來計劃要泡湯。

「也不盡然是壞事。」唐旭德持反對意見。

他拍拍又生肩膀,「慢工出細活,好片子不怕被埋沒。」

聽他這樣講,又生心裡好受些,心知急也無用,索性丟開雜念,安安心心拍戲。

轉眼到除夕年。港地三天假,劇組也不例外,又生簡單收拾幾件衣物,準備回去,走廊上碰見唐旭德,問她在哪過年,「去北海道還是獅城,或者牛津鄉村度假?」

又生攤手,「九龍城寨陪阿婆。」她講這話,絲毫不覺丟臉,城寨再骯髒,也是養大她的地方。

唐旭德略有尷尬,笑道,「下次有黑幫電影開拍,或許你可以參演。」

又生笑,半真半假道,「新和會大佬知不知?住我家附近。」狡兔三窟,九叔再有錢,也不輕易去住半山大屋,對他來講,城寨是最佳藏身處。

「那慘了,日後去你家做客,還要背幾磅炸藥防身。」唐旭德搞怪,抱緊自己。

又生笑到肚痛,錯眼間看見高子媚停在一旁的雪鐵龍,朝他揮手下樓。

上車時,又生才看到弟弟,兩月不見,少年似乎又長高,聲線變粗,下巴隱隱冒出青色鬍渣。

又生驟然生出吾家有郎初長成的錯覺,揉揉少年發頂,笑問,「新校舍習不習慣?」

許久不見,蘇又存想念家姐,摟她肩撒嬌,「沒有家姐在,哪裡都不習慣。」

高子媚露出作嘔表情。

此舉換來蘇又存偌大白眼。

又生拍弟弟腦殼,示意他收斂,又問,「他有沒有去找你?」又生隱去那個他到底是誰。

蘇又存不瞞,「來找幾次,和他維港公園踢球一次,薄扶林郊野公園燒烤一次,快活谷馬場秋季開鑼,看次賽馬。」

「你們節目多多。」又生瞪他。

「家姐,好多同學一起啦,再講歧視人不對。」他理由充分。

高子媚聽得發暈,「你們講什麼?」

姐弟兩異口同聲,「沒講什麼。」

高子媚乜他們,車停城寨巷口,攆人下車,「窮鬼佬,快回你們故土。」

類似話,又生早已聽得耳朵生繭,敏感如蘇又存,卻極為介意,腳下髒亂坑窪,泥水積灘,蘇又存跳腳往裡走,悶悶道,「家姐,把阿婆接出去住吧,我開始討厭這裡。」

蘇又存講話語氣不免令又生想到庄太初,一時語氣不大好,「蘇又存,人貴有自知之明,我讓你住半山大屋,讓你讀名校穿靚衫,又如何?骨子裡仍是窮鬼一個!」

「家姐...」

見他惴惴,又生嘆氣,放緩了聲音,「三代識食,五代積富,絕非一朝一夕。存仔,你不想努力,拿什麼接阿婆出去住?皇仁書院每年近千英鎊學費已有著落?」

蘇又存垂頭喪腦,好一會才道,「家姐,密斯們誇我念書勤奮,將來能念港大,我會好好念書的,不再想亂七八糟。」

又生挽他胳膊,「這樣才是,我們缺乏一步登天能力,那就腳踏實地,阿婆講得對,餓死的都是遊手好閒衰仔,我們本本分分做人,不丟臉。」

蘇又存仍是小孩心性,前一刻還悶悶不樂,見到陳鳳儀之後,便將所有煩惱拋諸腦後,城寨中居民多數是大圈仔和大圈仔家屬,過除夕要比外面年味更重,又生踩凳,幫阿婆貼春聯。

不知哪家提一起過年,炮台附近的居民皆搬桌出來,沿炮台拼湊一圈,陳鳳儀喊又生向外端菜。

粵菜、浙菜、湘菜擺滿桌。

樓上玲嬸指尖夾細細一根煙,斜靠在旁,將又生從頭打量到腳,「啊,妹妹仔,聽講混得不錯?當明星?」

又生笑,「還行,大家給面。」

頓一頓,又主動問,「阿嬸生意如何?」

玲嬸道,「勉強糊口啦。阿素錢賺夠,上岸不做。紅紅不知哪根筋搭錯,嚷著從良嫁人。芳芳回大陸看她死鬼男人,也不知回不回。再走幾個,玲娼館要我脫絲襪岔腿親自上陣...」

「去去去,教壞囡囡。」陳鳳儀打斷,「人老珠黃貨色,要十塊也沒人願意cao。」

樓上殺豬佬咧一口黃牙,嘿嘿笑,「真要十塊,我來cao一次。」

又生牙疼,瞪眼看他們旁若無人開黃腔。

是夜,維港人頭攢動,兩岸有警車巡邏,電單車上的騎警不時呼嘯而過,凌晨時分,煙花齊放,火樹銀花,照亮維港夜空。

年初一黃門戲院率先上映《龍虎武鬥》,以旺角幾十條街為背景,影射4K、義安、新和會三大幫派,高子媚約又生去看首映。

整部戲台詞極少,槍戰武鬥為主,龍虎武師鄧祖榮挑大樑,從頭打到尾,儘管又生對公司排片決定頗有微詞,但還是被劇情折服。

黃門戲院出來,她們茶樓喝茶,高子媚胳膊肘碰她,「和他怎樣了?」

又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誰。

正巧茶博士過來斟茶,送上一盅兩件茶點,等茶博士走開,又生才道,「阿姐別再提他,不喜歡那樣,他讓我日後少在他眼皮底下晃蕩。」

高子媚難以置信,略拔高聲音,「你惹到他?」

「他喜怒無常,我才沒惹他。」又生不願背黑鍋。

高子媚總算明白《化蝶》無限推遲上映的緣由,一時恨鐵不成鋼,只想拿棒槌敲碎眼前這顆榆木腦袋,「影城和院線,葉家誰發展起來的知不知?誰才是說一不二話事人知不知?」

「阿姐,你的意思是...」又生遲疑,「葉生是商人,利益為重,不至於假公濟私。」

「假公濟私?」高子媚氣笑,「去年廉署成立周年,借口講《龍虎武鬥》更能迎合坊間市民口味,今年呢?整個三月院線檔期盡空,屆時《化蝶》仍不上映...你該懂我意思。」

又生沉默不語,至今為止她僅拍過《飛狐》和《化蝶》,《飛狐》熱度早已過去,《化蝶》再不上映,她仍是無名小卒,能不能接到下部戲還未可知。

又生捏緊拳,想喝那人血,啖那人肉。

果不然,《化蝶》殺青已久,後期製作也完備,只等安排上映,公司卻遲遲不見動靜,前期片酬雖已拿到,但上線後主角分紅卻遙遙無期。

又生原本那些期待,被一點點消磨殆盡。

吳導莫可奈何,已準備拍下部電影。

又生主動找吳導,委婉自薦,想參演下部戲。

「吳導,跑龍套我也願意。」又生要求不高。

吳導卻作難,「又生,金錢、名利面前,骨氣不值一談,沒有機會,你再會演戲又怎樣?這個圈子什麼都缺,最不缺會演戲的演員。」

又生心緒起伏,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勉強道,「吳導,多謝實話實講。」她無奈走出辦公室,好似被人抽走所有生氣,肩背不復以往挺直,難過怨憤,五味雜陳。

又生腦中紛繁作亂,保安處借部電話,招來出租,上車后直接道,「去上亞厘畢道,葉氏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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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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