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一百零六章
這時,背上的人有了動靜,岑羽從眼前的震撼中回過神，心中一動,他側過臉，叫道：「傅舜華？」
傅舜華醒了，只見他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發白,面容看着像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傅舜華的視線漸漸清晰，看清楚自己在岑羽背上，兩個人渾身都是濕的,挨着難受,相信岑羽也並不比他舒服,傅舜華第一反應就是要從岑羽背上下來。
「喂，你幹什麼？」岑羽大概識破他的意圖,想阻止,但傅舜華比他高大，他想下來,岑羽也攔不住。
岑羽側過頭，正撞見傅舜華那張蒼白的臉,這人受了傷中了毒，應該不好受，岑羽皺起眉：「上來。」
傅舜華卻輕輕搖了搖頭,開口時,沙啞的聲音幾乎讓人分辨不出來是同一個人,他道：「扶着我走就好。」
還能說話，意識還算清楚，證明傷得還不是特別嚴重。岑羽沒反對算是默認，不過他道：「你在這等著。」一句話說完，也沒等傅舜華說什麼，岑羽就轉身去尋摸起什麼。
傅舜華的頭髮衣物嘀嗒落着水，他很聽話，岑羽叫他等著，他就乖乖站着不動，只是站姿形容不若之前，瞧著還有些佝僂。不多時，岑羽回來了，手上拿着根木棍，這鬼地方要什麼沒什麼，不過木棍倒是撿得着。
「拿着。」岑羽把木棍塞到傅舜華手裏，口氣平淡，「當拐杖拄著走。」
「嗯。」傅舜華接過來，看一眼手裏的木棍，木棍底部粘著土，上頭卻是乾淨的，想是被撿來的人細心地用什麼東西擦過了了。他現在感覺身體不是很舒服，站着都有些費力，只好撐著拐杖把一部分重量轉移到上面。
只是傅舜華才挪了一步，他另外一隻空着的手卻被人抬了起來架到肩上。傅舜華緩緩側頭，只見岑羽目視前方，也沒開口說話，就這麼馱著傅舜華身體一半的重量，兩個人相互扶持着慢慢往前走。
沿着這條唯一的通道，岑羽也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只是他們走了這麼久，身體本來就飢餓疲憊，只覺得前無盡頭，後頭也無出路，只有頭頂上的光線灑下來，可是他們又不是綠色植物，靠着光合作用就能活。
「再往前走走看，然後找個地方停下來休息，我去找找有沒有出路。」望着渺茫的前方，岑羽開口道。
傅舜華點點頭，只見他面色忽變，卻極力忍耐，仍忍不住抵唇輕咳兩聲。咳完手指還保持着握拳的姿勢，不動聲色地收回身側。
岑羽敏銳地察覺到，腳下步子停下來，問：「有事？」
傅舜華搖頭，「沒事。」
岑羽抬頭卻注意到他此刻臉色煞白，嘴唇周圍也白得嚇人，但嘴唇內側卻依稀可見幾分與這臉色不相符的紅色。
岑羽沒再說什麼，伸手就往傅舜華的額頭上探。傅舜華沒來得及躲過，岑羽就已經探出了虛實，「你發燒了。」
傅舜華卻道：「不礙事，出去要緊。」
岑羽不知怎的覺得有些煩躁，說話就不是很好聽：「要我帶着一副屍體出去？」
傅舜華怔了怔，岑羽接着道：「你傅家人有這種閑工夫，我沒有。」說着，岑羽四下張望一眼，旁邊有塊兒岩石，岑羽扶著傅舜華過去。
傅舜華一坐下，岑羽就伸手去幫他解衣物。傅舜華一顫，忙抬手制止岑羽。
被握住手腕的岑羽，抬眼的瞬間就像射出一記眼刀，「怎麼，傅爺還怕我輕薄於你？」
「不、不是……」傅舜華接話時還有些磕巴。
岑羽又垂眸，卻從傅舜華握住他的手上瞧出了一絲紅紅的血跡。岑羽當即反握住傅舜華的手，掰過來一看，原來掌心裏有一攤血。岑羽很聰明，想起傅舜華剛才抵唇咳嗽的小動作。
岑羽看了一眼，又把傅舜華的手推回去，說話的口氣很生硬：「你要是想死，跟我說，沒人攔你。」
岑羽的眼神咄咄逼人，傅舜華不敢跟他對視，鳳目不自然地飄向別處，黑色的眼睫與側臉上的細微絨毛襯托他的病容更甚，整個人甚至顯得有些脆弱。
岑羽收回視線，手上的動作不自覺放慢了一點。岑羽解開傅舜華的衣襟，就看到傅舜華右肩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兩道箭傷，裏面的肉翻了出來。肉色本來是紅的，傅舜華的傷口卻紅中帶黑，顯見是中了毒，再看他的狀況，怕是傷得不輕。
山風過來，吹得濕透的岑羽身上發涼。他檢查了一番傷口，想看看傅舜華身上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衣服掀到一半卻沒能掀過去。
傅舜華想把衣服穿起來，解釋道：「就這兩處傷口，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大礙。」
岑羽卻沒聽他的話，趁傅舜華不注意直接把他背後的衣物掀開。一條長長的猙獰的傷痕驀地闖進岑羽的視線，這條傷痕太長，長到岑羽無法不去注意。它從這人的左肩橫穿整個脊背，長度延伸到右邊腰間的位置。這條傷口又長又丑，透過這傷口依稀能再現當年他受傷時往外翻的血肉。
岑羽忽然想起時讓那天說過的話：「烏邪拿您作為要挾，我們爺才露出破綻，背上中了致命一刀，險些喪命。」
岑羽也想起他們被逼跳河的前一刻，傅舜華還能笑着從容地擋在他身後：「你不能死，除非，我先死。」
耳邊是波濤洶湧，是劇烈的心跳，岑羽僵著，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傅舜華率先打破兩人間的沉默，他像是沒發生過什麼，只是很平淡地道：「這道傷口是戰時留下的，跟你沒有關係，時讓的話也別全都當真。」
「那我能信什麼？」岑羽的面色並不好看，「你想讓我相信什麼？」
傅舜華穿衣的動作微微一頓，他閉了閉眼，道：「我不會害你和你的家人，余小年的話不要信。」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相信余小年？」傅舜華微怔，抬起眼來，岑羽臉上帶着些嘲笑道：「何時我在傅爺眼裏也變得這麼愚蠢？」也許是病人比較容易讓人卸下心防，岑羽沒注意多說了兩句：「我只是看傅爺衝動，渾不知自己周身都是箭頭，多說一句，拖延時間罷了。」
岑羽說完便閉口不言，開始後知後覺自己話多。
傅舜華聽完這番話，身體再不適，唇角也沒來由地微微彎起。
傅舜華一個人在原地等著，岑羽則沿着這條路繼續往前行，出口沒讓他找著，卻找到了一處乾燥的可以供人休憩的洞穴。
傅舜華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岑羽也沒有惡毒到要置他於死地，便返程扛着傅舜華進了山洞。
「你的傷口需要處理，再不處理就得死。」岑羽說得很直接，傅舜華髮燒發熱估計也是受傷中毒引起的。
傅舜華點頭，從短靴的夾層抽出了一把匕首，「可以把爛肉剜了。」
岑羽接過匕首，抽出來一看，匕首閃過一道銀光，又薄又鋒利。他看一眼傅舜華的臉色，沒再猶豫，「等著，我去想辦法生火。」
在這荒山野嶺的峽谷間，別的沒有，從上面掉下來的枯枝落葉卻不少。這裏距離他們醒來的地方很遠，地面上的水澤也漸漸乾涸，露出不少石頭塊，還真被岑羽找到了兩塊打火石。
岑羽回到洞穴里，生了火，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又去解傅舜華的衣裳。
傅舜華身體微微一僵，岑羽道：「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傅舜華身體略放鬆了些，回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他說這話純粹是不想讓岑羽誤會，孰知這話說完，岑羽解衣服的動作一頓，接着三兩下脫掉傅舜華的衣裳。然後把兩件衣服掛到他之前搭好的簡易木架上，放在火邊烤。
傅舜華後知後覺自己剛才說的話里有歧義，看着岑羽忙碌的背影，又解釋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越解釋越錯，有的人大概天生不會說話。岑羽打斷他：「夠了，我去找點水。」
「……好。」
望着岑羽匆忙離去的背影，傅舜華微微呼出一口氣。岑羽在的時候，心口處，總覺得很緊張。
直到看不到岑羽的身影，傅舜華才低頭，將含在喉嚨里的那股腥甜吐了出來。他眉頭蹙起，背後傷口的痛感燒地他幾乎已經麻痹，反而是體內那股紊亂的氣擾亂心神，讓他覺得很噁心。
岑羽則沿着原來的路往回走，這地方找水並不難，只要往回走就有水，因為他們就是被水衝下來的。而有水的地方旁邊總能生長著些植物，岑羽邊走邊留心有沒有什麼有用的藥草。傅舜華想要剜掉後背的爛肉，他不怕死說得輕巧，卻不知這對岑羽來說無形中造成了一股壓力。沒有葯、沒有止血的東西，更沒有任何經驗，除了一柄匕首。要是匕首下的人有什麼三長兩短……
這時，一聲鳥鳴劃破寂靜的峽谷，拉回了岑羽的思緒。
岑羽順着聲音抬起頭，正見一隻鳥兒從崖壁間掠過，它剛才停留的一株草還在微微顫抖。岑羽的目光忽地一亮，這草的名字岑羽叫不出來，但他從郭太醫那裏見過這味葯，能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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