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侯爺打臉寶典(十六)

208 侯爺打臉寶典(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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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嫣面上登時蓄起薄怒之色,她斥道:「放肆,憑你一個奴才也能攔得住本宮?你為了一個敵國公主今日就能如此落本宮的面子,他日本宮失勢失寵你是不是也要跟著她來踩本宮一腳?」

對上這位暴脾氣的嬌縱主子束喜心頭是苦不堪言,他跪下叩首:「陛下口諭如此,煩請娘娘也體諒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莫令奴才難做。」

「莫令你難做,又有誰來體諒本宮?本宮熬到這個份上卻被人攔路搶了恩寵,你說弱者有理可本宮何其無辜?」

束喜趴在地上汗透脊背,他身為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每日都是提著腦袋聽命行事。陛下喜怒無常又性格暴戾,如今再來一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皇貴妃,他的心肝實在受不住這二位的折騰。

「娘娘說的極是,是奴才謬誤,奴才自個兒掌嘴。」束喜說著就抬起手往自己白凈的臉上抽去,他下手狠抽兩下,臉頰已經紅腫一片。

謝嫣上個世界就領教過巴掌的威力,從此就看不下去別人在她跟前動不動扇耳光。

她向一旁的靈未要來金瘡葯粗聲粗氣丟給他:「誰要看你掌嘴?傷了臉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晃悠來晃悠去,陛下一準更不願再見到本宮。」

奴才的命一向不被主子看在眼裡,束喜得謝嫣這一賞賜有些受寵若驚地拾起藥瓶,嘴巴張了半開才艱難道:「……奴才叩謝娘娘。」

謝嫣嗤笑一聲提著濕漉漉的裙擺守在隔扇外,清冷眸光瞧著檐外雨水不言不語。

殷祇戀慕紀語凝甚篤,今夜紀語凝為見聶塵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他血氣方剛又未近過女色必忍不了美人的刻意引·誘,一顆心淪陷下去。

估摸裡面的兩個人該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謝嫣一甩寬袖不顧束喜規勸喚靈未闖進去。

靈未瞪大眼睛:「娘娘……真要進去?」

謝嫣眉心一擰艷光更甚,頷首邁過雕紋門檻:「你若害怕就待在外頭,本宮自己進去。」

靈未惶恐不已,心中擔憂陛下對娘娘不利最後還是一跺腳跟了進去。

殿內燃起氣味濃郁芬芳的龍涎香,香氣若有若無繚繞在謝嫣身畔,將她一身雨腥氣除得一乾二淨。

她裙角滴答的水珠偶爾落在纏枝紋團花地衣上,帶過一條細長的水跡。

「陛下不準臣妾入清安殿,原是金屋藏了紀貴妃這朵嬌花……」

靈未一撩開月洞門前垂掛的珠簾,燈光從御書房裡倏地透出來,謝嫣視野豁然開朗。

殷祇正襟危坐在堆滿奏摺和文房四寶的龍案后,撐著額角隔著盛裝跪地的紀語凝,向謝嫣投來冷如寒玉的目光。

他似是沐浴過,滿頭髮絲披垂下來,雪白深衣寬寬鬆鬆貼住他修韌身形,渾身上下都沁出一股沐浴后才有的香氣。

殷祇白日顯得桀驁的眉眼此刻在琉璃宮燈的映照下變得極為柔和。

白衣墨發,風度翩翩,這麼遠遠一看與慕君堯更是像了十足十。

沒有她料想中的乾柴烈火與抵死纏·綿,紀語凝不聲不響跪在殷祇足邊,一身端莊華服黯淡得似乎褪了顏色。

殷祇幽淡的嗓音低低響起:「公主不必如此輕視自己,你若想見周王等到明日宴席散后孤會安排,不需要你此刻口口聲聲說著什麼以身相許的話,孤心中有數,公主請回。」

他停頓少頃,掀起眼皮又看向謝嫣:「皇貴妃不聽勸闖進孤的寢殿乃以下犯上之舉,皇貴妃如何自請領罰?」

謝嫣定了定神,復換上一副虛情假意的笑容,命靈未捧出葯盅擱到殷祇手邊。

「雖然陛下與紀貴妃惦記男女之事,但誠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謝嫣遞上瓷勺橫了紀語凝一眼,「貴妃娘娘這般急著投懷送抱倒叫臣妾覺著她心機深沉。」

紀語凝張口就要爭辯:「賤妾仰慕陛下威儀怎敢謀害陛下?」

「本宮不過一時興起之言,貴妃對周國的東西耿耿於懷甚至不惜拿自己來換,才叫本宮生疑。在你眼裡陛下就是仇人,你卻還說這種仰慕他的笑話,是不是覺得我們大宣人的腦子就是蠢些?」

紀語凝啞口無言,陸嫣然每每都能戳中她痛腳,若由得她再這樣下去,她只怕自己盡心的偽裝終有一日會露陷。

眼淚凄楚地在眼眶裡打著轉,紀語凝委屈抬眼望住殷祇期盼他能為自己出這個頭。

殷祇似是極難忍受謝嫣口不擇言的刁蠻模樣,抬手打翻葯碗高聲喚來束喜:「送皇貴妃回宮。」

謝嫣毫不留念大步朝著殿外走去。

系統:「攻略對象衝冠一怒為紅顏,此舉提高原女主的好感,任務完成度升至3%,希望宿主再接再厲。」

謝嫣微笑:「你試試被人天天懟,就能理解我有多麼不容易……」

L-007無所謂道:「由於宿主強調過多次,所以我只能理解你抄合同一百遍是有多麼不易。」

謝嫣:「……」L-007你不提抄合同難道會系統故障啊?!

根據面板上的劇情提示,謝嫣發現殷祇的帝星之運就是從宴席這日開始隕落的。

這場宴席堪比鴻門宴,殷祇不是念佛的僧人,他既一朝令周國覆滅日後亦絕不容許它捲土重來。

而聶塵的謀划則更為直接,他從紀語凝的宮女楚楚那裡得知殷祇要將他軟禁在大宣皇宮中,心高氣傲如他怎能甘心從太子之身淪為階下囚,便下了決心要在宴會上刺殺殷祇。

趙余此番出使大宣,明裡欽佩殷祇的治國之道,其實暗藏禍心早已得宋帝叮嚀要教唆周王刺殺扳倒宣帝。

而他們宋國只需要在一邊耍耍嘴皮子看他們二人斗得死去活來,在他們兩敗俱傷之際來個漁翁得利,就此天下便全數屬於宋國。

聶塵和趙余合謀安排死士混入獻舞的舞姬里,待殷祇微醉再趁此機會一舉擊殺。

宴席文武百官皆正服列坐,文官自持身份不與聶塵一個亡國奴來往,有幾個膽大的武官借著酒勁舉起酒樽上前:「聽聞殿下尚未過門的太子妃容貌不輸貴妃娘娘,敢問可是謠傳?」

他這句不怕死的話硬生生踩到老虎尾巴上,謝嫣坐在上席都忍不住為這群武將捏了把汗。

太子妃容貌的確不輸紀語凝,因為她們根本就是一個人……

聶塵捏著酒樽的手指一緊,他仔細端詳幾位武將的相貌,然後五指一松苦笑嘆道:「自然是謬誤,小王髮妻不比娘娘貌美且在戰亂中香消玉殞,不敢與娘娘相提並論。」

謝嫣覷了身邊一直悶悶往肚裡灌酒的殷祇一眼,他眉心凝著一團戾氣,表情極其不耐,彷彿恨不得下一刻轉身就走。

殷祇不愛熱鬧的性子謝嫣是知曉的,她這時候還不忘嘲他:「難得一見的美人就這樣被陛下攏入懷中,陛下真是艷福不淺!」

他一向懂得收斂心思,今夜不知是不是紀語凝不愛搭理他,心中苦悶無處宣洩卻狠狠瞪了謝嫣一眼。

謝嫣匪夷所思,她又沒給他戴綠帽子,朝她發什麼火。

在他們大眼瞪小眼的空子,舞姬揮著水袖踏著凌波步嬌俏跳入殿中。

被簇擁在中間的紅衣少女手裡挽了一朵荷花,雙頰上的霞色嬌艷欲滴,清亮目光穿過人海慢慢匯到殷祇身上。

她手裡握住的花枝詭異地閃出一道寒光,突然越過眾人朝殷祇直直衝來。

殿中霎時亂成一團,束喜尖細高亢的「護駕」

聲淹沒在嘈雜人聲里,細不可聞。

等侍衛大臣們前來救駕已然來不及,謝嫣下意識起身護住殷祇,她奮力將他推至一邊自己對著刀子迎了上去。

謝嫣培訓時練過基本的防身術,她一手掐住舞姬手腕酸穴,一腳踹上她膝蓋踢翻她手中薄刃,匆忙中拎起一個酒壺照著她的額角就是一擊。

舞姬在她行雲流水的動作里雙眼一翻昏死過去,謝嫣喘著氣扭頭去看殷祇傷勢,卻見紀語凝腰腹處沾染了血跡,謝嫣方才踢翻的匕首不知何時落入她手裡。

紀語凝捂住腹部傷口,抱住被她推開的殷祇哭道:「陛下龍體可有恙?臣妾、臣妾……」

話音未落便雙目一閉倒入殷祇懷裡。

謝嫣對她這卑鄙無恥的行為無話可說,聞訊趕來的太后心急如焚指使靈未和束喜:「快將陛下和皇貴妃扶到偏殿!再宣御醫問診!」

宮中暗衛封鎖了整個大殿,聶塵和趙余舉起酒盞相視一笑一口飲盡,而後坐在殿中待命。

殷祇被她推得撞到了頸子,宮女攙扶他入內殿歇息待御醫前來切脈,謝嫣坐在另一頭尋思接下來的對策。

宮女們紛紛去端水取涑帛,整個大殿唯有他們二人無所事事。

謝嫣俯身將他脖頸處的涼帕子翻了個面,殷祇卻突然握住她的手。

下一刻天旋地轉,謝嫣再回神時已經被他翻身壓住。

瓷枕被他睡得滾燙,殷祇睜著一雙迷離的眼細細瞧她,謝嫣推他起來他卻紋絲不動,高深莫測地在上方俯視她。

他不關心自己脖子處的傷,收緊束縛在她腰處的左手,右手穿過謝嫣髮絲撐在她耳畔道:「嫣嫣,孤是不知曉那周王有什麼好看的,竟讓你盯了他一個晚上。」

王氏言談之中隱隱提醒她們之間的約法三章,還明裡暗裡敲打謝嫣不可動王香一根毫毛,否則冤有頭債有主,她王氏都會拼了一條命拉她下水。

謝嫣的目的就是為了令在田莊上一手遮天的王氏肯將慕君堯已然痊癒一事上報太師府,慕太師就算再不待見慕君堯,也絕不忍心放棄慕君堯這麼一顆上等的棋子,定會遣人來田莊迎他回去。

王氏變得如此好說話與她們之間的交易密不可分,謝嫣自不會作死做出讓王氏臨時變卦的舉動。

多王香一張嘴吃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太師府家大業大,她何必和一個女n號過不去。

謝嫣端著一碗涼漿遞給慕君堯,擦乾他額角的汗珠,眼睫垂在眼瞼處留下一道青影,沉聲道:「王大娘的恩情奴婢永不敢忘,必將香姑娘當做親生姐妹看待。」

王氏這才放下心,寒暄幾句退出小院。

王氏走後,王香目不轉睛盯著慕君堯,目光熾熱火辣。

備受目光煎熬的慕君堯唇角慢慢下撇,謝嫣看他這副吃了蒼蠅的神情頓時有點於心不忍,於是扭頭招呼:「今個天好,香姑娘去將少爺房中的衣物拿出來晒晒灰罷。」

王香領了她的囑咐歡天喜地進屋取出竹竿和衣衫,進進出出忙前忙后。

謝嫣從屋裡抱來昨夜順出來的蔬果,掰開菜莖蹲在井邊清洗,冷不丁聽慕君堯冒了一句:「應付王氏母女於你而言是為難,若你無法忍受,不如我回絕了王氏,我們再另謀回京的出路……」

謝嫣一個前撲差點一頭扎到井裡,她費盡心機與王氏周旋都是為了慕君堯,誰知這小子太容易心軟,如果對待什麼人都如此聖母光輝泛濫,他們就算回去了也活不過第二天。

謝嫣覺得眼下很有必要給慕君堯上一節人生課塑造三觀,她放下手裡的白菜葉子,纖長的手反握住慕君堯寬大的掌心。

他的手掌不斷在磐石與刻刀之間摩擦,即便有井水的澆灌也依舊滾燙。

「少爺的手修長灼熱而奴婢的卻纖瘦寒涼,可知世人並不與少爺品性相似皆是善者。少爺今日因奴婢心生惻隱,明日對待太師府里的惡奴若也這般以德報怨,是決然討不了半分回報的。少爺是人上人,就需要有堅韌不拔的志氣和深沉不移的城府,不為別的,只為少爺能頂天立地立足於這世間。」

慕君堯凝視謝嫣柔和的側臉,她微黃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極為白凈,鼻頭挺翹,唇珠熠熠,煥發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生機。

她的掌心溫涼,像極了當初娘彌留之際送給他的那塊貔貅玉佩,羊脂質地,滑冷觸感,漸漸穩住他這顆躁動不安的心。

胸腔驟然被未名的涌流填滿,他宛如抓住海面上最後一根稻草般握緊她的手,鄭重道:「好。」

能有一人不在乎他此刻的落魄,不在乎日後跟隨他的艱辛,不求回報傾心以待,慕君堯忍住眼裡浮起的酸意,真的很好。

自打王氏託人向京城捎口信的這日起,謝嫣的伙食就改善了許多,往昔一勺粗米一碗水的飯食全部被王氏換成雞鴨魚肉,凡是田莊里應有盡有的都緊著給他們小院。

她第一天見到的那些小嘍啰近日一個個都殷勤起來,時時刻刻「大少爺」長,「大少爺」短,慕君堯對此嗤之以鼻,但依然做足了表面功夫,叫謝嫣很是欣慰。

謝嫣身上的鞭傷果如郎中所說留下了疤,塗了多少葯也不見好。

左右是個宿體,做完任務就得閃人,謝嫣懶得再計較,然而她的主子慕君堯撞見她身上的傷疤時卻陡然沉默下來,古里古怪道:「等回了太師府,我定尋最好的太醫將你的傷治好。」

謝嫣被他完全不切實際的話逗笑,「少爺這是折煞奴婢了,哪個做丫鬟的身上沒有幾道疤?嫣紅不像京中的小姐們那般嬌貴,少爺莫放在心上。」

太師府遣人來接慕君堯回去的日子定在本月十五,聽起來頗是個團圓的黃道吉日。

謝嫣翻開面板資料仔細閱讀這一天的事項,發現不僅是個良辰吉日,居然還是慕君堯君心暗許的定情日。

在這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日子裡,貪玩溜出王府的雲碧水在觀花街街口邂逅乘坐馬車的太師府嫡長子,衣衫破敗的青年意志消沉癱坐在馬車裡,臉色是病態的青白,雙目空洞似傀儡,在百姓交頭接耳的談論聲中麻木地漸行漸遠。

這一幕一度給雲碧水帶來久不消散的心理陰影,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是個要死不活的窩病秧子,於是絞盡腦汁勸說安王夫婦退婚。最後王妃實在拗不過她,才同意帶她前去太師府相看,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直接撞破了慕君堯的「姦情」。

謝嫣「喲」了一聲,這安王府郡主雲碧水年紀尚小敢情還是個顏控,慕君堯的相貌比慕成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初驚鴻一瞥間的那一眼想來是給了她不小的打擊。

田莊到太師府的路程大約十來天,路途遙遠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也充足。

注視著慕君堯憔悴的面容,謝嫣決心按照雲碧水的審美將他從頭到腳改頭換面。

雲碧水在太師府「巧遇」男主慕成堯的那日,偏愛紫色這種只有京城權貴才能著身的慕成堯破天荒穿了一襲白衣。

玉冠束髮,白衣芳華,震得見慣了穿紅戴綠世家公子的雲碧水驚為天人。

謝嫣理解她這種天真活潑小姑娘的心思,雲碧水從小被嬌養,身邊又圍著那些燁然若神人的世家子,忽然出現一個疏離文雅的翩翩君子,就好比大魚大肉里出現的一抹罕見的綠,是個貴女都會動心。

白衣的慕成堯在雲碧水眼裡單純好不做作,同外面的那些妖艷賤貨好不一樣。男色之毒深入骨髓,至此一代女主就此失足。

謝嫣執著刮刀對著屋內那塊新換上的銅鏡替慕君堯裁修鬢角和鬍渣,金黃銅鏡倒映出的男子面容英俊倜儻,指腹下的觸感平滑,她眼角露出一絲笑紋:「如此便爽利多了,少爺的相貌隨太太,是難得一見的好看。京城路上圍觀的百姓眾多,不乏有安王府的下人,您務必謹慎。」

經她提醒,慕君堯才後知後覺回憶起自己身上還有這麼一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約,他對安王府小郡主一無所知,如今更是沒有興趣去打探這樣一個從未謀面過的女子。

嫣紅若有若無的淡淡體香縈繞於他的鼻尖,銅鏡里的她微斂眉心,神情專註動人,細長的左手托住他略顯雜亂的髮絲,右手捏住木梳不厭其煩一遍遍穿插其中。

她的發梢偶爾落在他的肩上,兩種墨色暈染交織,如同一株合生的並蒂蓮花。觸景生情,他腦海中忽然盪起「結髮夫妻」這四個極盡旖旎的字眼,再抬首瞧她,心口處跳如擂鼓卻不明何故。

十五那日,太師府的車駕如約而至,隨行架勢一如原世界看著很寒酸。

人靠衣裝馬靠鞍,謝嫣前幾日喚王氏新做的衣袍也趕製出來。

田莊產的料子遠不及京城,質感粗重不顯飄逸,原主嫣紅的女紅十分出色,謝嫣宿在她身體上也承了這項天賦。她思索再三,最終在衣袖和衣擺褶皺處綉了叢叢青竹。

蔥蘢碧色在行走間若隱若現,清清冷冷,越發襯得慕君堯氣質卓絕。

半路突逢大雨道路泥濘,初一駛入京郊,半空還在淅淅瀝瀝下著細雨。

慕君堯坐在車輿里練字,雪白衣衫猶如皚皚冬雪,素凈得能折出滿城皇都姝色。他的氣色在謝嫣的調養下恢復大半,只有唇色還沁出點點蒼白。

駛入京城,車夫的鞭聲漸緩,車隊四周的百姓熙熙攘攘,一個不仔細就會撞到路人。

馬匹艱難地在人煙中穿梭,馬蹄經過觀花街時,謝嫣的耳中再次響起系統的警鈴。她掀開笭簾,隔著濛濛雨幕一眼就望住那人。

打扮成江湖人士的姑娘奮力踮起腳尖朝謝嫣這裡看過來,臉頰邊的半透明人物介紹框醒目出眾。

姓名:雲碧水

性別:女

年齡:17

屬性:原世界女主

身份:安王府郡主

等了許久,終於等來她最想等到的人。謝嫣由衷地彎起唇瓣,揚手將帘子撩地更開,讓慕君堯完完全全暴露在雲碧水的視線里,她在帘子的陰影下對他耳語:「京城還是一年前的樣子。」

慕君堯岑寂的五官總算有了生機,如乍雨初晴,他微翹嘴角凝視謝嫣,「不過是故地重遊罷了。」

謝嫣的瞳仁中瞬間映出持續攀升至「15%」的藍色進度條。

他們這些工作人員,生前生后不允許有任何婚史,曾經隔壁部門的一個姑娘違規帶著記憶執行心上人的任務,差點導致系統徹底報廢。

為了引以為戒,總部在轉正職員之前都需要通過反覆確認和培訓。

然而在今夜,單身兩輩子的謝嫣破天荒被她的攻略對象奪去初吻,要消化這個對她不亞於晴天霹靂的意外,著實十分有難度。

她內心對著L-007吶喊:「說好的對原女主一往情深呢?說好的對雲碧水痴心不改呢?你確定你晶元里下載的資料是正版?!」

系統:「哦。」

「你這種態度是幾個意思?難道又要罰我抄兩百遍合同!」

系統嫌棄地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唏噓,操著一口電子音嘲笑道:「這並不是主要矛盾。曖·昧環境容易催使感情白熱化,通常我們形容這種情形為腎上腺激素激增或是荷爾蒙分泌旺盛……」

謝嫣的臉眼看已經黑到不能再黑,系統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一舉摧垮她的心理防線:「通俗點來說,就是攻略對象對宿主產生了男女之情。」

謝嫣腦子一片空白,護城河邊喧囂人聲激得她耳膜瑟瑟作響,慕君堯依舊與她氣息相渡唇齒糾纏,她震驚得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撮合不了男二和原女主,是不是就代表任務失敗?」

系統有種敲開謝嫣的腦子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玩意的衝動,它忍下這口詭異的怒氣,極艱難地反問她:「宿主,我們這是什麼系統?」

「男二……扶正系統。」

「既然攻略對象是男二,宿主首要做的就是扶正男二,而原女主作為主角會按照劇情發展與男二再續前緣。完成任務后,宿主的存在可能會被抹殺或淡化,但之後的一切都與脫離世界的宿主再無關係了。」

無論慕君堯對她是什麼心思,一旦謝嫣完成任務脫離這個世界,他會成為代替原男主穩定世界秩序的存在。

而此後,慕君堯將再和她毫無瓜葛。

或許以後提起她,慕君堯恐怕不記得他曾與一個侍女賞玩過中秋夜的護城河。

明明這樣兩清的結局對於謝嫣而言是解脫,可是心口彷彿被人拿走了什麼,空落落讓她感到落寞孤寂。

沸騰熱血陡然從頭頂降下來,謝嫣紅潤的雙頰慢慢褪色,等到慕君堯鬆開她,她的雙目已然恢復澄明。

他耳根通紅,提筆不知在河燈上寫了什麼,向一旁的攤販討了個火摺子,火焰在晚風中輕顫又無聲無息纏·綿地舔上蠟燭的燭心。

慕君堯拿過她的河燈,扭頭瞧她:「想要寫什麼?」

謝嫣沒有什麼興緻卻又怕他看出端倪,定定注視橋下被風撩得泛起漣漪的湖水強顏歡笑道:「少爺便替奴婢題個『歲歲有今朝』罷。」

他嘴角上揚神情寵溺:「好。」

承載著他們二人心思的河燈穿過各式各樣的河燈蕩蕩悠悠飄向遠處,兩盞河燈分分合合不停交錯又不停相離,最終駛往何地卻也無人知曉。

回到太師府將近酉時,今日之事令慕成堯身心俱疲大約他早已睡下。

謝嫣收拾好慕君堯的床榻正要打水給他洗漱,他卻止住她的動作。

他自行打來熱水,候在外屋的王香滿臉都寫滿不可思議。

喚王香免了守夜,慕君堯雙手一合掩好隔扇。

謝嫣被他這番無頭無腦的行徑震得幾乎閃了舌頭,她盯住慕君堯走過來的身影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這……這這是要霸王硬上弓?!

慕君堯繞過紫檀桌案,從一旁的銅匜里拿出乾淨的汗巾,仔仔細細替她擦凈臉頰和雙手。

「以前一直是嫣兒你前後服侍,今次不妨由我代勞。」

她雙手被包裹在洗得雪白的汗巾里,隔著一層棉布,她能感覺到慕君堯掌心炙熱的溫度,這樣滾燙的溫度烙得她思緒飄忽,甚至閃過一剎那的動搖。

「警示宿主!警示宿主!請勿崩人設!」

系統生生拽回她紛雜遐思,謝嫣條件反射面上頓時現出掙扎之色:「嫣紅只是少爺的侍女,少爺如此是折煞奴婢……」

「奴婢不知今夜少爺所作所為到底是何意,但奴婢身份卑微低賤,從前只敢偷偷將少爺放在心頭以後也只會這樣。少爺若是因為救命之恩而要屈尊,那奴婢同大少爺房中的通房丫頭有什麼區別?」

謝嫣憤憤推開慕君堯,他乍然受了她冷待眉間瞬間劃過一絲茫然,臉上的神色黯然若失。

她卻不給他片刻解釋的機會,抬手拉開紅漆斑駁的隔扇,屋外皚如白雪的月光稀稀落落照進屋內,瞧著更添寒意。

「奴婢尚在閨中爹便教導何謂恩惠德施,奴婢救下少爺不是恩情而是奴婢分內之事。若論恩德,奴婢這一條命還是少爺賞賜的,少爺身份高貴莫再以身嘗恩,奴婢不需要少爺的施捨。」

她不是雲碧水,存在於這個世界本就不合理。如果因為她的關係使原女主對慕君堯的感情遲遲沒有進展,按照系統的規定只能被視為任務失敗。

謝嫣頭也不回出了慕君堯房門,方轉出門外,她立刻換了副表情一個閃身躲到柱子的陰影中。

慕君堯今夜被慕成堯的手下派人潑了涼水,八月的天氣不上點心容易受涼,他們這一來二去又鬧了彆扭,不仔細看著他點只怕會著涼。

謝嫣裹緊身上的衣衫抱膝坐在亭下守夜,她守到三更半夜,上下眼皮子不受控制打起架來。

為防萬一她溜進慕君堯房中,習慣性伸出手探了探他額頭,手背下的肌膚如同一塊烤紅的烙鐵燙得她如臨大敵。

慕君堯燒紅了臉,翕動著嘴唇不知在念什麼胡話。他

雙手掙出被衾,胡亂摸索著她的手,謝嫣一怔,就連他的手也是滾燙的。

這個時候尋不到郎中,正巧先前喝的葯還剩下兩副,謝嫣頂著沉重眼皮拖著兩條麻木的腿盪去廚房煎了碗葯。

昏睡中的慕君堯死活不願張嘴,她掐住他人中將烏黑葯汁強灌下去。

謝嫣十分敬業地替他蓋上厚被,等他蒸出一身汗又打來井水給他敷身,好一番折騰下才逼退高熱。

四肢和肩骨酸軟得厲害,慕君堯身子沒有大礙,她悶悶扶著腰回到自己的屋子。

令謝嫣詫異的是,竟有一個身形高大的人等在她屋前。

衣帶當風,眼含桃花,那本該睡下的人提著盞燈輪,燭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紗漏下斑斑點點的光,他含笑的嗓音如春風拂過耳畔:「成堯不知,原來兄長的房中還藏了位料事如神的女軍師。」

他一步一步走近,姿態傲慢得如同自以為是的救世主,慕成堯俯身在謝嫣耳邊低語:「從一開始我便奇怪我那窩囊廢兄長怎的突然回了京城,甚至今日還保住了一條賤命。」

謝嫣鎮定自若:「二少爺想要說什麼」

「我想說的什麼你不會不明白,說服王氏、令慕君堯得聖上青眼、助他避過宮裡的那一劫……都是你的手筆!」

戲班子都被人拆了,這戲也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謝嫣微微勾起嘴角:「大少爺心思縝密,奴婢嘆服。」

「應是你令我嘆服,若不是我撞見淑妃娘娘同你們相識,恐怕到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裡。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慕君堯淪落到那副境地你還願意追隨他?」

當然是因為L-007發布任務所要求的啊……

「既然是那副境地,再壞不過至此。拼儘力氣搏一把興許還能殺一條路出來,奴婢何樂而不為?」她的神態冷漠刻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二少爺同奴婢是一類人。」

慕成堯幽潭般的鷹目隱隱閃過激贊,「如果我能給你的遠比慕君堯的多,你可願意棄暗投明?」

渣男就是渣男,總認為在人背後做出這等挖牆腳的不義之舉是天經地義,他們也許還會覺得那些同他們作對的人才是真正的罪有應得。

這種三觀的存在嚴重影響原世界,怪不得由此催生了L-007。

謝嫣並不急於做出決定,反而反問道:「二少爺能給奴婢什麼?」

「慕君堯沒有納妾的心思,你跟著她至多只是個一等侍女,而你若跟了我,我自可許你寵妾的位分。」慕成堯撩起她一縷髮絲纏繞在指腹上,目光暗含威脅,「對你這般的罪臣之女來說,這是最好的依靠。」

聽聞最近慕成堯多次赴芝蘭閣求見雲碧水,雲碧水一律以未成婚前不得相見為由拒絕他的騷擾。

謝嫣眼珠動了動:「二少爺的正室乃是當朝郡主,若郡主不依要打殺奴婢該如何」

她一腳踩中慕成堯痛腳,他麵皮上登時浮起難言的憋屈,神色幾經風雲變幻才隱忍許諾:「有我護著,她不會為難你。」

謝嫣爽快地應承下來:「如此甚好,還望二少爺萬萬不要辜負奴婢的忠心。」

「這幾日我會將所有的計劃告知於你,」慕成堯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不要令我失望。」

慕成堯孤身出了垂花門,謝嫣對著他的背影暗自鄙夷,胡思亂想間耳邊突然響起個清亮嬌俏的聲音:「原來你竟是這種攀龍附鳳忘恩負義的賤人!」

雲碧水披了件雲紋斗篷,巴掌大的臉蛋藏在領口處的狐狸毛里。她胸口劇烈起伏身子不住顫抖,眼神痛恨得彷彿在看一件被丟棄多年的首飾。

雲碧水聲嘶力竭:「我會將你們的陰謀全數告知君堯!」

歲月彈指一揮已過了二十載,他閱盡千帆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稚嫩單純的青年。

披著蓑衣划槳的船夫扭過頭來,憂心忡忡地提醒:「大人,雨下得太大我們一時半會還到不了,您還是先去裡面避一下罷……」

慕君堯緊了緊身上已經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衣衫,低低道:「無妨。」

船夫不再多言,慕君堯乃先帝臨終前親封的託孤大臣,剛正不阿如斯,傲骨嶙峋如斯,也只有每年的這個日子才會流露出難得一見的孤獨和無助。

小船飄飄蕩蕩行過一炷香,終於在岸邊停靠下來。

慕君堯撐開油紙傘抱著一堆紙錢緩步走上布滿青苔的長階,路過一方長亭時,裡頭有個十多歲的少年得意洋洋朝他揮手:「太傅太傅!朕在此處!年年的今日你都推脫不去上朝,今日被朕逮住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打扮成書童的太監總管忙步出長亭迎慕君堯:「聖上說什麼也要跟出來,還望大人不要見怪……」

慕君堯眉眼安詳:「微臣不敢推拒,若是聖上不嫌棄此地簡陋,自可與微臣同行。」

生於深宮之中的少年一出生便是太子,不曾見過民間景緻,今次頭一回偷溜出來滿眼都是驚奇和興味。

慕君堯在一處墳前停下來,墳前栽種的綠萼梅花花瓣飄飄落落,他拂袖掃去塵土,將護得完好的紙錢元寶輕輕放在墳前,又喚船夫取來火摺子和火盆。

紙錢和元寶在火光里慢慢燃盡,少年帝王閑著無事,索性辨認起墓碑上的模糊字跡。

「……先室慕君堯夫人之靈?」

帝王止住了口,父皇早先被人刺殺落了病根,彌留之際將他託付給慕君堯,慕君堯的存在對於他而言亦師更亦父。

他知他家中既無親母亦無髮妻,曾經年輕時僅僅同當時的安親王之女有過婚約,然而安親王之女惠安師太圓寂多年,眼前的一切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帝王疑惑問他:「太傅何時娶過妻?太傅夫人是誰家的姑娘?」

慕君堯摸出一盞河燈置到香爐前,因帝王一句無心的話,思緒悄然越至多年前。

他一生摯愛的妻歿於二十年前的煙花三月,溫暖陽光撫上她毓秀恬淡的面容,他親眼看著她在他懷中與世長絕。

她雙目渙散,最後留下的話卻是如有來世不願再做丫鬟。

他抱著她冷透的身體神色茫然至極,她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不願再同他相見,還是她想擺脫身份的鴻溝光明磊落地站在他身前?

然而謎底他再也無從得知。

他親手將她下葬的那日,安王府郡主一身緋衣跑來山上尋他,雙目通紅扯住他:「君堯哥哥……你不能這麼對我!」

慕君堯漠然把她推到一邊:「郡主同在下毫無瓜葛,還望郡主自重。」

小姑娘哭得肝腸寸斷:「我是對你隱瞞身份不假,可是君堯哥哥你知不知道,碧水愛慕你愛慕得快要發瘋!嫣紅她一個小小的罪臣之女,憑什麼讓你魂不守舍,憑什麼?」

「所以你就逼死了她?」

雲碧水陡然睜大眼睛。

「那日王香也在房中,你對她說的話,我全部知曉。山高水遠,你我今日言盡於此,郡主是成堯未過門的妻子,還望郡主自持身份。」

她在他身後崩潰大哭,上氣不接下氣道:「嫣紅服侍你多年,身子磋磨得不成樣子,她遲早都是要去死的與我又有何干?她究竟有什麼好能讓你一顆心都死在她身上?」

慕君堯回憶起那日田莊上她那次的以命相護,少女如花的嬌顏在烈日下生動熾烈,是他抵擋不住的艷色撩人。

這麼好看的姑娘怎能在他一個得了瘟疫的廢人身邊蹉跎年華,他要放她出府另覓出路,她卻扒拉他雙腿死活不走。

她命令他好好活下去,為了娘為了自己報仇,哪怕苟存於世也要活下去。她認真的神色讓他神迷,他第一次對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貼身侍女有了妄念。

他拿著毛筆正要去水缸刷洗,黑夜裡,她在水缸邊的雪白身影格外惹眼。

她披上衣服轉回屋子,慕君堯回過神驚慌失措奔到桌案前,聽著她走近的腳步聲心如鹿撞。

此後她的一言一行他全都看在眼裡。

他腹中飢餓,她夜入廚房偷了一堆菜蔬回來。

他無法離開田莊,她便親自求了王氏。

水井邊,他捏住刻刀的手指被磨得生疼,而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又軟又涼。

她日夜趕工替他制出貼身的衣衫,他仍記得一襲白衣邁進馬車中,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與欣慰。

嫣紅身上的鞭傷如郎中所言一般不能消退,她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笑:「哪個丫鬟身上沒有幾條疤。」

馥梅苑狹小破敗,她親自打掃,他擔心她太累抬手便要代勞,一個不察抱著她滾到榻上,她滿頭青絲如九天之水流瀉,柔軟細膩的發稍蹭得他心口發癢。

中秋之夜她不顧危險救下他,護城河上的一吻,讓慕君堯終於看清自己的真心。

他是深深迷戀喜歡她的,迷戀她的倔強她的小性子,喜歡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微笑與動容。

這種日益滋長的愛慕漸漸發展成他不顧他們身份之別都要娶她為正妻。

先帝欲削弱世家豪族,他便自甘成為先帝的刀子。

已是四品殿儀學士的慕君堯在大殿上同先帝坦白:「微臣斗膽求陛下寬恕臣的欺君之罪,中秋那日的凈身房,微臣實是被人藏在了草叢才避過了這一劫。」

先帝頗有興緻:「哦」

「亡弟算計微臣與淑妃娘娘有染,是微臣的侍女將微臣救了出來。」

「朕還以為你不會說起此事,慕成堯伏法前早已認下一切,」先帝賜他坐下,「愛卿如此表明忠心是何意?」

「微臣請聖上賜婚,微臣願娶侍女嫣紅為妻,從此不與世家權貴往來。」

他如此自斷後路,先帝豈有不應之理,當他欣喜若狂回到府里要同她說起此事,她卻奄奄一息。

多年來的操勞和辛苦拖累了她的身子,他日日在聖上左右陪伴,竟未看出她日日昏昏欲睡實則已是強弩之末。

先帝微服出巡時被喬裝打扮為子報仇的方氏扎中要害,僅有一年可活。

他發誓一生不娶,慕氏嫡支也斷了后。先帝對他十分放心,懇求他輔佐年僅三歲的太子登基。

慕君堯瞧著太子的小臉想著如若她還在世,興許他們的孩子也有這般大了。

雲碧水使出無數手段引他動心,慕君堯一概閉門不見。

大約是無法忍受世人異樣眼光,她一氣之下不顧安親王夫妻阻撓遁入空門剃髮為尼,再不入京。

所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他從意氣風發的青年步入兩鬢星星的中年。

慕君堯領少年帝王下山,半晌才道:「娶的是廢太子洗馬之女嫣紅,今日是她的忌日。」

她生前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念想,唯一留下的只有太師府的滿院綠萼。

微風拂過,花開如她,花笑亦似她。

慕君堯眼角細紋上掛了淚珠,他遠遠瞧著開得熱鬧的綠萼,彷彿她就站在梅花下,始終未曾離開。

田莊上的廚房後面連著糧倉,裡面屯著陳米新米,素來是王氏的命根子。

今年收成不好,佃農收的每一粒米都是銅板銀兩,無論年收好壞,王氏必須按照慣例上交太師府九成。

剩下的一成米不多不少,充作田莊開銷,全數捏在王氏手裡。

佃農瞅著飯食里越添越多的水敢怒不敢言,王氏憑藉管家婆身份在鄉里說一不二。縣令因田莊是太師府的家業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做看不見,王氏也不謙虛推脫,私心一合計忒爽快地中飽私囊。

如果王氏只是單純貪圖錢財,在謝嫣眼裡還不算什麼。怪就怪在前段日子偏偏叫她捉住個偷賣糧倉大米的佃農,快飛到嘴邊的鴨子被人半路截胡,王氏深感事態嚴重,於是緊鑼密鼓加派長工嚴密看管。

不遠處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長工們手提棍棒來回巡視,王氏叉腰揪住其中一個的耳朵罵罵咧咧,言辭粗鄙魯莽不堪入耳,令蹲在草叢裡目睹全程的謝嫣咋舌不已。

王氏費了一大番口舌教訓這些只長橫肉不長腦子的飯桶,不免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她束緊腰帶,急不可耐奔去廚房院牆邊的水缸旁,正要低頭尋找水瓢時,一隻握住水瓢的手突然橫在她眼前。

王氏順著伶仃手腕往上眄,眯眼打量面前臉色蒼白衣衫襤褸的姑娘,有什麼樣遭人嫌棄的窩囊廢主子,就有什麼樣低賤的丫鬟,想到她的身份心中頓時翻騰起一股不屑和惡意。

她一把奪過水瓢,舀了一瓢水狠狠往嘴裡送,等解了渴才敲著水缸罵道:「不去伺候你們家的病秧子來尋老娘做什麼?慕君堯死了可不干我的事!」

王氏這張嘴不積嘴德,謝嫣知她刻薄勢利的本性也不會輕易動怒。然而頂著原主身體又有系統在一邊監視,她不得不依著嫣紅的人設唇色白了白,瞪大眼睛薄怒道:「我家少爺是太師府的嫡長子,你這刁婦怎可如此歹毒咒我家少爺?」

王氏不甘示弱,一手將水瓢扔進缸里,激起的水花稀稀落落灑了謝嫣一身,她快意地看著謝嫣愈加難看的臉色中氣十足:「你家少爺是嫡長子又怎麼?太師府許久未派人前來關心慕君堯死活,你以為他還是昔日那個太師府的公子?御醫說他染了瘟疫那便染上,你家少爺且安安心心在這等死吧!」

方洗過澡就被人潑了一頭一臉的水,連累她明天還得帶傷多洗一套衣服,謝嫣心裡將王氏一家問候千遍萬遍面上卻不露分毫情緒,她挽袖緩緩擦去水珠,沉靜桀驁的雙目不動聲色同王氏對視:「方氏不過施捨你點小恩小惠,你就能目光短淺折磨我們少爺,你這種下人……也只配帶著兒女在田莊上磋磨一輩子……」

對待這種貪心不足之人,謝嫣當初在模擬世界用欲擒故縱的法子整治謝府婆子屢試不爽,越是吊著她們的胃口反而更能激起她的貪念,王氏視財如命,必不會輕易推辭她的條件。

謝嫣不再多言令王氏疑心,正逢看守糧倉的長工們晃到前門,她拍了拍袖口水珠扭頭就走,眼角餘光略帶惋惜地從王氏褶皺斑斑的臉上劃過,像是在憐憫王氏終究和她一樣,如若太師府一直不遣人過來,他們都只能在這田莊上荒廢一生。

謝嫣的右腳剛跨出石砌的門檻,空出的手肘被人使力從身後一把攥住。

她再轉過頭時,王氏眼神兇狠彷彿恨不得吃了她,喘著粗氣質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嫣盯著心急如焚要討個說法的王氏,並不慌著解釋,嘴角卻慢慢勾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嫣紅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會被貶為奴籍。奴婢昔日出身官家,對后宅這些手段多多少少皆知一二,」她語氣漠然地如同在敘述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飯後談資,「我家少爺怎麼來的田莊又怎麼不見好轉,王大娘你不會比我更不清楚。方氏給你的唯有錢財,可如果我們少爺回得了太師府,能給你的恐怕遠遠不止這些。」

「聖上親口盛讚少爺乃當世第一的才子,少爺在京城一日,榮華富貴就能多傍身一天。王大娘若報信給太師府言說少爺已痊癒,此等恩情我們必不會忘。嫣紅依稀記得您膝下還有未成家的兒女,此番跟著少爺回了京城,嫁的人就算再不濟也是太師府里的管事,遑論大少爺與安王府的郡主還有婚約在身,屆時前程似錦,您也好跟著王家小姐和少爺去京城享福。」王氏既能管田莊上的大小事宜也是個明白人,凡事不需多說一點就透。

謝嫣點到即止,末了不忘奉承一句做最後總結:「王大娘是聰明人,究竟是選方夫人的一時小利,還是大少爺的長久之計,想必您自有決斷。」

一番話說完,王氏終於肯鬆開手。

見王氏陰晴不定地盯著自己,謝嫣一副坦蕩磊落不怕雷劈的神情,王氏無話可說,她最後在王氏探究狐疑的目光中繞過廚房的後門走回小院。

廚房後門靠近后廚,裡面包子饅頭沒有,新鮮的菜蔬果子堆了一地。

反正衣裙已經髒了,謝嫣索性裹帶一裙子的菜蔬回去做今後幾日的口糧。她在總部培訓期間經歷過的野外生存演練不少,只要有火有食材,糊口果腹都不成問題。

慕君堯睡得很沉,謝嫣出門前他保持著右側卧的睡姿,現下回來也沒有動彈。只有在她寬衣不經意磕到桌角的石硯時,他才輕輕地翻了個身。

月光流連於慕君堯周身,掩蓋住他眼下濃重的青影和嘴唇上隱約可見的鬍渣,將他的五官雕琢得精緻深邃,長眉生輝,眼角染光,總算有了一點當初「京城雙傑」的風華。

謝嫣無端端就想起慕君堯原世界的結局,昔年才冠京城的嫡長子被人推至井中,井邊的人冷眼旁觀,任由他兀自在水面上絕望掙扎,她低低嘆息一聲放慢腳步離開。

古代世界全憑生物鐘自行調節作息時間,謝嫣頭一天夜裡做了夜貓子,第二日早辰很難起個大早。

當一縷刺目的陽光穿過眼皮射入她瞳膜,她才後知後覺驚醒。

此時日上三竿,熱浪一陣一陣透過窗縫湧入屋內,燥得人心緒雜亂。

板床上的慕君堯早已不見蹤影,謝嫣洗了把臉正要邁出院子尋他,不經意瞥見慕君堯頭頂火辣辣的高陽,低頭跪在井邊不知在做什麼。

謝嫣擰汗巾的動作一頓,這慕男二不會是因為三觀崩塌有了輕生的念頭,所以想提早了結自己的性命吧?

好不容易讓第一個任務的完成度達到百分之十,謝嫣還想早點借屍還魂,哪裡能容忍攻略對象自行毀滅。

她如臨大敵奔過去,「撲通」一聲跪下來,萬分沉痛抱住慕君堯:「少爺為何想不開要投井?」

慕君堯身子一顫,半天才緩過勁,側著臉對謝嫣道:「你從哪裡看出我是要投井?」

餘光一掃,因慕君堯挪開些,才露出他手中的刻刀和身前平整的磐石。

磐石浸在冰涼的井水裡,石面上的鷹隼蟲魚栩栩如生,慕君堯捏著刻刀,指節被粗糙刀柄磨得發紅。

「如今身子終於利索,一年裡書法荒廢得差不多,若再不練練手勁只怕回京就要露陷,震不住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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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扶正系統(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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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侯爺打臉寶典(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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