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天火坑
蘇晟原本還想掙扎著跑掉,直到他發現沈明燭使得力氣並不像開玩笑,才哼唧道:「我的世界有很多彼此獨立的陸地,全都是你所看到的那副寸草不生的樣子,除了我們羽族之外,還生活很多兇殘的生物,像你們這種兩條腿的弱小東西,從來沒聽我娘提起過,也不可能在那裡存活,我怎麼知道你哥哥為什麼會出現呀?」
沈明燭鬆開手指:「我沒問你他為何出現,我想知道他怎麼死的。」
小白鳥趕忙飛到桌角,理了理被弄亂的絨毛后回答道:「聽娘說,我和弟弟出生前,我家那兒也不至於荒蕪到那種地步,可惜這次的冰河期實在太久,附近能吃的東西都被吃光了,我舅舅一直想把我們吃掉,它正和娘打架時,你哥自不量力地跑過來抱起我們,所以舅舅當然不會放過他。」
「舅舅?」沈明燭沉默片刻,而後失神嘆息:「竟還有這種同類相殘的種族。」
「那又能樣?很久很久之前,羽族也有過段繁榮的日子,可後來災難降臨在雪原上,活下來的同類寥寥無幾,我們的生命是無限長的,所以只要能活下去,有什麼不能吃呀?」蘇晟回答得理所當然:「娘囑咐過我和弟弟很多次了,等我們離開殼就把它吃掉,以便獲得體力,前幾天你拿出的魂塵,就是我娘死後留下的能量。」
「所以,你把弟弟撞到雪溝里,也是為了在我這裡獲得生存的機會?」沈明燭不由皺眉。
「哈!」小鳥兒萬分可愛的模樣卻發出嘲弄的笑聲。
沈明燭面無表情地端著燈靠近。
它頓時老實低頭:「我只是好奇想跟來瞧瞧,我們羽族才不需要依附誰生存,但凡蘊藏能量的生物都可以拿來果腹,不過……長天原的生物格外好吃的樣子……」
沈明燭立刻把燈拍在雛鳥旁邊:「等我回景元宮,就想辦法送你回家。」
白鳥如遭晴天霹靂:「嘰……」
「不要裝可憐了,等你餓過頭就會開始吃人,到時候墨瑾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你誅殺,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幕的發生。」沈明燭按住它的小腦袋警告道:「別暴露你會講話的本事,否則危險現在就會到來。」
白鳥不情不願地縮成毛球。
沈明燭走出寢室,對守夜的蘇家奴僕說:「給我弄個鳥籠子來,要結實一點的。」
白鳥立在桌子上偷聽到,頓時石化。
——
長天原的夜不會陷入完全的黑暗,淡紫色的光籠罩著所有人的夢。
好不容易才入睡的沈明燭終於鬆開緊鎖的眉,仍舊過於年輕的臉緩緩變得平靜。
蘇晟輕而易舉就打開籠子的機關,撲騰著毛絨絨的小翅膀飛到床邊,挨著她找到個舒服的姿勢趴下來嘆了口氣。
還好沈明燭並沒有醒,白鹿燈里的蓮花靜靜地守護著她。
蘇晟不敢觸及火焰,眨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燈座下精雕細琢的僧人與白鹿,過了很久才完全陷進夢鄉。
——
乾熱的空氣卷著細土黃沙撲面而來,靠近天火坑下,地貌才逐漸被深褐色的岩石取代。
除卻沈明燭和蘇溫等少數幾位有掌燈命脈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汗濕衣背而無法呼吸。
紺香努力地用扇子扇了半天,很快便忍不住拿出皮囊喝起水來。
蘇溫嘆息,抬袖指向前方:「那裡就是能夠挖掘出火融膏的地井,大家正在日夜忙碌,但還是很難滿足景元宮的需求,想必大神官很快就要怪罪下來。」
「帶我去看看。」沈明燭神器沉重。
蘇溫扭頭吩咐:「你們莫須陪著了,以免遇到危險。」
紺香拒絕:「不行,我不能離開掌燈使大人!」
「沒關係,火融膏頂多會將我灼傷,卻能瞬間把你吞噬。」沈明燭淡淡地微笑后,就抬首挺胸地隨著舅舅靠近開採區了。
比起普通的礦場,這裡當然有許多不同。
火融膏質地非常特殊,幾乎被萬物觸及都能冒出火焰,唯獨在地底的白玉礦藏中靜寂流淌。
少數幾名不畏懼天火的人深入地下,親自用白玉打造的盒子把火融膏盛起密封,把它們千里迢迢送往景元宮。
其間所付出的巨大財力與生命代價實在執筆難書。
沈明燭走到地井洞口,踏上鐵制纜車,輕聲吩咐看守在此處的蘇家護衛平身,而後輕聲問道:「如若我不是我娘的女兒,便也要被發配到這裡采火融膏了吧,有時想想人與人的命運,何以如此天差地別?」
「這也是沒辦法的,但做掌燈使並非不畏天火那麼簡單,還要有高貴的身份,淵博的學識並且得到萬民信賴,在發現天門之前,更像是四處祈福的神官,而此刻,除了你也沒誰能夠承擔起夜輝留下的責任。」蘇溫嘆息:「如果墨瑾繼續提高膏體的用量,我就只能派些血脈不純的人下井了。」
「那怎麼可以?!」沈明燭立刻反對:「他們會死的!」
「可在長天原苦苦尋覓掌燈血脈,大海撈針,也不是辦法。」蘇溫苦笑:「畢竟自來只有少數幾個家族有這份能力,而我們蘇家則承擔著絕大部分責任。」
他們兩人交談的時候,纜車已經逐漸下降到深不可測的礦井內,除了地底深處隱約冒出的火光,黑暗中別無其他,更顯得沈明燭手裡的蓮光奪目。
她聽到自己呼吸變得急促,忽而問道:「舅舅,你說長天原當真是神留下的奇迹嗎,他為何要留下這團火,又為何造了這盞燈?」
蘇溫回答:「誰知道那些生前身後事呢?」
沈明燭垂眸道:「天光門發現之前,咱們的生活一直很富足,很平靜,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要人們開始了解塵世,了解那些藏匿在寰宇之中的其他世界,就一定會懷疑神創造一切的目的。」
「難為你小小年紀就願意想這麼多複雜的事,但現在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是生存下去。」蘇溫說:「我不想你步了你哥哥的老路。」
「不可能的。」沈明燭搖頭:「我要查明他的死因,從天火坑一路查到景元宮,看看是誰污染了火絨膏,以至於哥哥被捲入雪原。」
「嘰嘰!」白鳥隨聲附和,而後便暈暈乎乎地摔到她腳下。
「晟兒?你怎麼會在這,籠子呢?」沈明燭吃驚地把它攬到懷裡。
蘇溫皺眉道:「這等來路不明的東西,你還是少接觸為妙。」
「我會小心的,它非常怕熱,咱們速戰速決吧。」沈明燭非常無奈,捏著鳥兒的小腦袋說:「你遲早要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
比起一般礦洞的熱火朝天,天火坑的深處顯得冷清許多,在處高聳於熔岩之上的懸石上立著幾名衣衫裸/露的高挑男女,周身白玉托盤上放著零零散散幾個盒子。
為首的姑娘蒙著面紗,聞聲便靠近拱手道:「溫祭司,掌燈使大人。」
「你是……」沈明燭看到她露在空氣中的手皮膚布滿燒傷,不禁目露擔憂之色。
「在下鹿容西,平日負責火融膏的採集的運送。」她落落大方地回答。
「辛苦了,我能看看火絨膏是如何采上來的嗎?」沈明燭微笑:「雖然從前陪哥哥來過,但入坑還是第一次。」
「大人請看,這懸壁之下就是火融膏了,白玉質脆,而又實在沒有其他東西可以靠近熔岩,所以不能借住外物,只能由我們幾個攀岩而下,親手採取。」鹿容西介紹道。
沈明燭把熱到發矇的蘇晟交給舅舅,然後隨她往前望去,果然,褐色的岩石越往下便存在越多的玉石礦,到盡頭已是一片純白,襯著暗紅色的火海煞是壯麗,只是那份極熱常人無法承受。
「沒想到你們這樣辛苦,我可以隨你下去,親自採集一盒嗎?」沈明燭問道。
「萬萬不可!采膏需要豐富的經驗和極強的體力,掌燈使大人玉體禁不起半點損失,萬一跌入那熔岩之中,就會變得和我一樣!」鹿容西撩開面紗,露出張凹凸不平的臉,已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無妨,我會小心的。」沈明燭堅持。
「這……」鹿容西望向蘇溫,為難解釋:「可衣物碰到火膏也很難保全,所以如果下坑就要穿得極為暴露,掌燈使大人不能如此啊。」
「用不著婆婆媽媽,你們,背過身去等我。」沈明燭指揮著她身後打著赤膊的男子,然後將絲綢裙擺扯得極短,脫下長靴道:「走吧,請容西姐姐帶路。」
蘇溫點點頭表示同意,可小白鳥卻嚇得尖叫。
沈明燭生怕它下一刻就講出話來,立刻皺眉:「晟兒,你再鬧我就捉你一起下去。」
白鳥立刻安靜如雞。
沈明燭這才拍拍手,隨著同樣脫下外衫的鹿容西消失在峭壁之下。
空氣一時間靜得可怕。
蘇晟站在蘇溫的肩頭,小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她離開的地方。
大約過了足足兩炷香的時間,安寧的石壁才終於有了動靜。
沈明燭吃力地翻到地上,滿臉是汗地笑:「真的不容易啊。」
她白皙得手和腳掌已經被灼傷出斑斑血痕。
小白鳥立刻激動地撲過去,也不管沈明燭手裡拿著的小玉盒有多可怕。
可惜她身上的殘餘溫度還是燙得它一個跟頭。
「晟兒,你,你的毛糊了!」沈明燭驚訝說道,而後便瞧著它的傻樣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