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冰山上的來客

72.冰山上的來客

三千年前。無生之地。

連綿至昏暗天際的雪山中,回蕩著呼嘯的烈風聲。

這裡沒有光明、沒有生命,有的只是瞬間凝結萬物的極致酷寒。

時間在這種地方是不存在任何意義的。

直至一抹亮紅出現在山巒盡頭。

雖然它微小無法計量,但卻似灼熱的星火,因為與整個世界都不同。

亮紅艱難挪動、被雪掩埋、消失后又倉皇爬起,忽隱忽現到揪心的地步。

因為那是個傷痕纍纍的男人。

他俊秀的面龐只剩下垂死的慘淡,可眼神仍舊透著犀利的堅忍,扶著自己瘸拐的雙腿,緊握住手中早已熄滅的玉燈。

要走到哪裡去呢?

誰也不知道。

畢竟這無盡的冰山群實在哪裡和哪裡都差不多。

男人走得實在沒有力氣了,但他不能停。

因為身後的追殺者隨時都可能出現。

就在瀕臨昏厥時,天邊忽然響起了聲猶如天籟的清鳴。

男人茫然抬頭,紅衣被大風吹得像飛舞的蝶翼。

隨著不斷傳來的鳴叫浮現長空的,是只通體雪白的龐然巨鳥,它飄然的尾羽閃動著醉人的光輝,在風雪中自由翱翔。

本以為自己閱歷豐富的男人從沒見過這種動物,不由地屏住呼吸。

等著正要往前一步,第二隻更大的白鳥又從雲層衝出,美麗不輸分毫。

只可惜它們不是伉儷,而是仇敵。

竟然互不相讓地廝殺起來,讓珍寶似的羽毛紛紛揚揚捲入風中。

本意見凍到僵硬的男人頓時感覺更加寒冷,風雪也大到成了災難。

他緊張地扶著傷口爬到塊冰石之後,繼續偷窺戰況。

那種奇怪的鳥看似漂亮,實則分外兇殘,它們用利爪揪住彼此,在廝打中越落越低。

很快,那隻後來的便佔了上風,一下子把被啄到滿身是血的對手扇下高空,然後長鳴幾聲,帶著得意越飛越遠。

隨著鳥兒消失,風雪也變得不再那麼殘酷。

男人感到莫名地擔心與好奇,不顧自己疲憊的身體,繼續吃力地朝白鳥落下的地方邁步。

大約走過一個時辰,才勉強靠近目的地。

這是個低矮的小山谷,裡面難得有些避風后的平和。

男人看到那白鳥倒在雪中動彈不得,很勇敢地便滾落山崖,撲倒它身邊叫說:「你沒事吧?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救你?」

未料得這鳥竟會說話,氣若遊絲地回答:「……沒有……我生了孩子……本就活不了太久……」

男人怔愣地望著白鳥黑寶石的眼睛,幾乎融化在那抹悲傷之中。

白鳥又問:「你是誰……從哪裡來……」

「我是長天原的人,在極光中誤入此地,敢問如何能夠離開?」男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安危。

無奈白鳥已經沒有生機了,似是喃喃自語:「照顧好……我的孩子……把我餵給它們……」

說完它就靜靜地閉上眼睛。

男人立刻扶助白鳥冰冷的身體,沒想它卻漸漸消散在空中,只在地上留了幾抹光亮。

是玉嗎?

男人撿起來滿臉不解,茫然轉身之後,才發現剛剛被白鳥擋住的地方,有座冰雕的窩,裡面躺著兩個圓圓滾滾的蛋,看起來可愛極了。

原來這就是它留下的孩子。

男人俯身把蛋抱在懷裡,猶豫自己如有可能回家,要不要隨之帶回。

因為他並不清楚這種白鳥的來歷和癖好,如果太過魯莽,很可能會給家鄉帶去滅頂之災。

結果猶豫的剎那功夫,天空中又起清鳴。

男人抬頭髮現得勝的白鳥再度現出身影,趕緊抱著蛋抱腿就跑。

可是他的兩條腿,怎麼可能快得過那雙足以遮天的翅膀?

沒過須臾,白鳥便俯衝著抓住他,一把將他按在地上:「把蛋給我!」

男人好看的臉疼到扭曲,拱著身體護住鳥蛋:「它們只是孩子……」

聽到這話白鳥的爪子越抓越深。

灼熱的血一下子浸濕了積雪。

這是怎樣可怕的力量?

男人皺著眉頭,為此感到驚訝與恐懼。

幸好千鈞一髮的時候,蕭蕭風中傳來清亮的女聲:「哥哥!」

男人抬頭,瞬間望見妹妹婀娜身姿越跑越近,不由喊道:「明燭!離這鳥遠點!」

可是持劍躍近的美女卻根本不聽,她也穿耀眼紅衣,黛眉明瞳間還張著顆硃砂痣,英氣逼人的模樣就像是在冰原上燃燒火焰。

傲慢地白鳥一把將男人甩開了很遠的距離,勾起利爪朝她撲去。

沈明燭靈巧地翻身躲過,咒罵道:「這是什麼鬼鳥!」

無奈男人遍體鱗傷,實在沒勁兒回答。

看到哥哥如此慘烈的模樣,沈明燭沒有盲目自信地戀戰,而是左拐右拐躲避著追咬,撲到他身邊扔下個白玉盒:「快把燈點起來,你怎麼可以讓它滅掉!」

「火融膏在這裡……燃不久……」男人痛苦地照做,旁邊兩顆鳥蛋都沾上了他的鮮血。

「那也足夠對付這畜生了!」明燭把她護在身後,勇敢地揮出長劍,一下子砍傷白鳥的利爪,自己也被極大的力氣撞翻在雪中。

幸好火融膏流進白鹿燈中,瞬間就冒出橙紅而炙熱的火焰。

白鳥彷彿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根本沒再攻擊過來,揮動著翅膀越飛越遠,消失在低壓的雲層中。

明燭這才轉身急著撲向哥哥:「到底怎麼回事,三日前你點燃白鹿燈后,天光門沒出現,反而出現了個極黑的深洞把你吸了進去、瞬間就消失了!我也是拿著你那些被污染的燃料反覆鑽研,才好不容易復現那黑洞跑進這裡,沒想黑的對面根本不是人世、這到底是哪?」

「我也……不知道……」男人背後的血已經流成一灘:「明燭……這燈給你、小心墨瑾……」

「別開玩笑了!我帶你回家!」紅衣的沈明燭眼睛也開始發紅,用力把哥哥抱坐起來,結果手卻摸穿了他的後背破碎脊骨,摸到溫熱稚嫩的內臟。

「那鳥……太厲害……」男人的眼睛半睜半閉,輕輕摸著她被灼傷的手心說:「傻瓜……是在手上點的火融膏嗎……」

「廢話!你把燈帶走了,我能怎麼辦?就連墨瑾都說救不了你……我是要救你的、不是來拿燈的呀……」沈明燭越說聲音越小,因為她懷裡的哥哥已經不再有呼吸。

死亡是件應當悲傷的事嗎?

對於長天原一族,能夠死後化入燈火分明屬於榮耀。

無奈她還是流出淚水,為這個僅存的親人的離開。

厚重積雲后的鳥鳴聲沒有消失,而沈明燭手裡的白鹿燈卻暗淡了起來。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抽噎著計算了下燃燒速度和剩餘的火融膏重量,立刻決定抱起哥哥的身體往高山處行走。

可是地上那兩顆蛋……

沈明燭猶豫靠近,因為一手持燈、一手抱屍,真的很難都帶上。

剛拿起一顆,另一顆又滾到旁邊。

「抱歉……你們還是留在屬於自己的世界吧。」沈明燭這般嘆息。

沒想到稍大些的蛋卻奇異地動了動,忽地把旁邊的蛋撞得極遠,害它一下子滾到冰縫裡不見了。

「……」沈明燭怔了怔,抹掉眼淚嘆息道:「罷了,哥哥畢竟是為了救你們才出事的,我就帶你走吧。」

話畢她便撿起剩下的蛋,重整旗鼓后朝著南方的高峰邁開步子。

——

雪山本就環境嚴酷、雪山之巔更是風卷雪涌的恐怖。

沈明燭根本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遠,等到終於行至合適的地點,哥哥的屍身已經被完全凍僵了。

「等我。」她把蛋和屍體放下,將最後一點火融膏和另外些粉末倒入白鹿燈中,火焰頓時騰升。

會動的蛋似是膽小害怕,瞬間滾到屍體背後。

沈明燭苦笑:「幸好我與哥哥是孿生,都有掌燈血脈,否則真就沒有誰能為他尋回全屍。」

出生在這不毛之地的鳥蛋當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沈明燭也沒再啰嗦,忽然間爬到山石上,高高地舉起手中巧奪天工的明燈。

橙色、碧色、藍色……

顏色無盡的極光靜寂浮現,照亮了天空。

而沐浴著極光的紅衣女子,簡直壯麗如天神。

從未見過如此勝景的蛋完全僵住,直到看見沈明燭面前出現了個潑墨般的巨大黑洞,才又嚇得滾了好遠。

「這門只能存在片刻,你若不願隨我走,我也不強求。」沈明燭抱起哥哥的屍體。

聽到這話,蛋又乖乖地轉了回來。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靈性的動物?你與剛剛那白鳥是一樣的東西嗎?」沈明燭拾起冰冷的鳥蛋,對著身後可怕的白色世界嘆了口氣,便一躍跳入黑洞。

——

溫暖、光明和無法形容的馨香。

再度自眼前穩定下來的景象,非美好不足以形容。

高高的白玉台建在風景秀麗的山上,四周百花盛開、天空湛藍。

花容月貌的侍者本來端莊地站在周圍,看到忽然摔到面前的沈明燭,頓時驚慌失措地叫嚷起來。

「明燭公主回來了!」

「公主受傷了!」

「快叫大夫!」

沈明燭仍緊緊抱著不成人樣的哥哥,卻再也不見獨自一人的悲傷,皺眉罵道:「休得吵鬧!通知大神官,掌燈使遇難了!」

可憐的蛋第一次見到陽光,被曬得立刻滾到沈明燭裙下。

一顆蛋也會擁有茫然失措的情緒嗎?

可是初遇沈明燭、連根毛都沒長出來的蘇晟就是這麼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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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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