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來自深海

40.來自深海

久違的一場大覺讓沈桐兒變得格外精力充沛。

清晨,她安然無恙地在那張錦床上睜開眼睛,先是伸了個懶腰,而後才迷糊地開口呼喚:「小白,起來啦。」

沒想到卧在旁邊的白鳥卻動也不動。

「你怎麼啦?」沈桐兒伸手摸過去,竟然摸到滿手冰涼。

她嚇得猛推了一下,驚叫道:「小白,醒醒呀。」

沒有反應的白鳥瞬間被掀翻,潔白的小爪子朝著天,袒露的肚皮上還殘留著當初在棺材里的傷痕。

沈桐兒六神無主,頓時眼圈泛紅地趴在那裡:「你怎麼好端端地死了呀,小白……」

被吵到再也休息不了的白鳥終於微微顫動了下,緩慢地變成平日美男子的模樣,扶著額頭問:「誰說我死了?」

「咦,小白!」沈桐兒趕快握住他的手,表情驚恐:「可、可是你的身體好冷,像冰一樣。」

此時,微弱的溫度終於順著相觸的肌膚傳來。

蘇晟無奈道:「我出生在雪山之上,體質原本就是這樣,平日為了偽裝才會泛出熱來,只是最近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必須在睡覺時節省體力。」

沈桐兒小聲追問:「雪山?哪裡的雪山,你還有家人嗎?」

蘇晟搖頭:「我不知道,也回不去。」

沈桐兒微微地嘆了口氣:「以前特別害怕異鬼出現,現在卻盼著每天都能殺那麼一兩個,好讓你別太辛苦。」

「放心,我不會死的,就連自己都找不到死去的方法,哪有那麼容易支持不住?」蘇晟微笑地摸住她的小腦袋。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而後花病酒的招呼便熱情傳來:「沈姑娘、蘇公子,來吃早飯吧,順便與齊老闆談談正事。」

「好,馬上就到!」沈桐兒抬高嗓音答應,然後安慰道:「聽說這裡的市場沒有官府管束,什麼都賣,我們白日去找找有沒有魂塵出售。」

「當真不用擔心。」蘇晟淡笑,拉開床簾后卻微微愣住。

「那怎麼行,我答應過要把你喂成一隻肥啾的。」沈桐兒邊說邊好奇:「怎麼啦?」

「好似有人來過。」蘇晟指了指地面。

沈桐兒疑惑地探頭一望,頓時打個哆嗦。

只見從門口到窗前殘留著兩排濕漉漉的袖珍腳印,有進無回,簡直詭異極了。

她很緊張地拉住蘇晟:「好、好像是女人留下的,難道昨晚睡覺時,有誰在床前盯著我們?」

「不可能,我是幾近天亮才閉得眼。」蘇晟幫她穿好靴子落到地上,附身用食指觸碰過後,皺眉輕嗅:「海水?」

「啊……不會有冤魂吧……」沈桐兒面如菜色。

「你殺過那麼多異鬼,怕什麼?」蘇晟覺得好笑。

沈桐兒嘟囔:「那不一樣,咱倆還是趕緊買完鮫膏回芳菲島去吧,這地方絕對不幹凈。」

蘇晟站起身道:「你怕的東西不存在,某些人在搞鬼倒是真的,莫要多想,我替你打井水來洗臉。」

沈桐兒望著他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自己瞧著四下,總覺得心裡發毛。

她圍著房間轉過幾圈,又打開各個櫃門檢查,發現的確是空空蕩蕩的客房,才逐步安靜、陷入沉思。

——

做生意當然以和為貴,齊彥之好似根本不在意花病酒昨晚的不客氣,趕著大早便準備了滿堂美味,熱情之餘還喚來那黃老七給鹿家道歉。

花病酒只端著碗喝掉幾口薄粥,淡笑說:「無妨,恐怕任是齊老闆在深更半夜看到我們這樣一行人,也是會放冷箭的。」

齊彥之坐在主位點頭:「也怪我等不過凡人,並沒有那雙能看透陰陽的眼睛,少見多怪罷了。」

他不是御鬼師這件事足以讓沈桐兒驚訝,但小姑娘卻並不怎麼願意聽耳畔你來我往的寒暄話,咬著糖醋排骨抬頭張望,發現大白日里奢華的廳堂內依然燃著燈盞,不禁打岔問道:「老闆,那些燈里燃著的就是鮫膏嗎?」

「正是,因為永遠不會熄滅,索性就一直燒著了。」齊彥之微笑。

沈桐兒小的時候常糾纏雲娘給自己講故事,古經書中的長明燈也略有耳聞,如今當真得見,卻還是覺得大為稀奇,迫不及待地展開話題:「那、那我們想買鮫膏,是什麼價錢呢?」

齊彥之回答:「一百兩金子一合。」

「一百兩?金子?」沈桐兒目瞪口呆:「那要是買十升的話,豈不是要萬兩黃金?!」

齊彥之點頭微笑:「鮫人乃船隊在長海捕捉而得,這一合的油,也就是一隻鮫人所能榨出的所有,而長海中異鬼格外活躍,十次有八次都要搭上人命,如此姑娘還覺得貴嗎?」

「不僅不貴,而且是大大的便宜。」花病酒拍拍手。

鹿家黑衣人立刻抬來三個沉重的巨箱,聞命打開,裡面的金光燦爛立即照得滿室華光。

齊彥之見狀不禁立刻起身,滿臉堆笑,明顯是極為愛財。

花病酒問:「錢就在這裡,不知鮫膏可有貨?」

「花姑娘是長湖鎮最大的主雇了,還望給齊某三日時間備足。」齊彥之拱手答應。

「老闆,莫怪我多疑,這鮫膏在今年之前根本無人識得,我家主雖然富甲天下,但也不是什麼冤大頭。」花病酒哼道。

「齊某理解,貨自然是要驗的。」齊彥之大大方方命張猛拿來個燈座,遞送到花病酒面前。

燈座里只放著指甲蓋大小的白色油脂,散發出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特味道。

花病酒接過火摺子,瞬間就將其點燃。

油脂化為無色,雖在激烈的燃燒,但半點煙都沒有冒出,也不見減少的架勢。

她睜著明亮的眸子仔細凝望,略顯滿意。

「花姑娘先將長明燈拿回去觀望,這兩日齊某自會安排各位參觀鮫人與油坊。」齊彥之笑著坐下。

「那就有勞了。」花病酒頷首答應。

沈桐兒左瞧瞧、右瞧瞧,感覺生意眼瞅著大功告成,不由將心放回了肚子里。

——

白日的長湖鎮方才露出殘破的本貌,那些在幾十年前就被異鬼踩踏至毀的房屋根本沒有修葺的餘地,別說茅草梁木之類的早已因海岸潮濕而**,就連石料也碎到不成樣子。

吃過飯後,沈桐兒拽著蘇晟出門去買東西,對著沿途的慘狀不禁感慨:「難道這座死城真的會復甦嗎?除了水商行,別的地方實在和廢墟沒有兩樣。」

還未靠近傳說中的市場,路邊就零星地出現了小攤位。

販賣東西的商家多半滿臉貪婪笑意,而三三兩兩坐在路邊喝酒的武者,卻麻木而疲憊。

半點生活的氣息都尋找不到。

蘇晟皺眉回答:「即便復甦了,也是個賊窩。」

沈桐兒深嘆口氣:「我只希望鮫膏沒有問題,那樣我的赤離草就沒有問題。」

「順其自然吧。」蘇晟輕握住她的手:「前面人多,別跟丟了。」

沈桐兒抬眼,果然見到個狹巷裡人頭涌動,趕快跟著他往那邊擠去。

——

長湖鎮彷彿一夕而成的氣質從市集里便可看出端倪,那些操著南北口音的小商小販全都藏身於骯髒簡陋的木板房裡,使勁兜售起各路奇怪的商品,趕來這座死城的顧客當然是為了齊家水行的鮫膏,但是食物補給、武器修復還有本地工人的吃穿享樂,也都意味著大大小小的商機,雖然這窮鄉僻壤的黑市買賣貓膩很多,但魂塵這種東西怎麼也無法造假。

幾經徘徊之後,沈桐兒和蘇晟便花光身上所有的銀兩,從位獨眼的御鬼師那裡購得少少的一株。

她半點不心疼,討要了碗清水,強迫著他當自己面服進腹內,而後開心笑道:「小白不餓肚子,我就好受多了,看來以後還是得隔三差五的離家去捕獵異鬼才是,我家那座島上除了小魚和小鳥,幾乎什麼都沒有。」

蘇晟默默擦凈嘴角,竟只盼著穆惜雲趕快壽終正寢,省得再叫他想起往日仇怨。

被蒙在鼓裡的沈桐兒渾然不覺,發現前面有擺賣觀賞魚的攤位,又來了興緻靠近玩耍:「嗨呀,這條紅色的好可愛,可惜我沒錢了。」

蘇晟跟在旁邊,淡聲說:「喜歡便管鹿家人借些,日後再還就是。」

「還是算了,寵物有一個就好。」沈桐兒抬頭壞笑。

蘇晟不想理睬地側開臉。

正在這時,原本熱鬧的集市忽發生爭執鬥毆,幾個男子一把將位姑娘從店裡推出來:「說了沒有你要找的人!還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我看你是瘋了吧!」

那姑娘拍著衣服倔強站起,正是暫別一夜的吉瑞。

沈桐兒古道熱腸的毛病又泛起,跳過去罵道:「沒有就沒有,打人幹什麼!再動手我就把你們店拆掉!」

做生意的人也不想多惹是非,頓時罵罵咧咧地走了。

吉瑞原本就脹紅著臉,在見到蘇晟后不由變得更加窘迫,低頭道:「多謝。」

沈桐兒插著腰問:「你還沒有找到妹妹嗎,如果她當真往返過長湖鎮多次,總該有人認得的。」

吉瑞傷心道:「我方才也是挨家挨戶地問過……全然不知她發生了什麼……」

「要不然,你晚上來水商行找我,我幫你向齊老闆打探。」沈桐兒大方道:「他也算是這裡的地頭蛇了,幫忙找個人應該沒有多困難吧?

吉瑞搖首:「御鬼師們都說齊彥之手段毒辣,為人無情無義,是只可怕的笑面虎,怎麼會無緣無故幫我?」

「但是花姐姐跟他的生意還沒成,他就算不情願,也不會翻臉不認人。」沈桐兒勸說:「多問一句就多一份希望,大不了我要被花姐姐痛罵一番而已,根本沒關係。」

「那……」吉瑞猶豫。

「就這麼說定了,這個給你拿著。」沈桐兒摘下水商行給的臨時腰牌:「齊老闆已經出海巡視,晚上戌時會乘船歸來,千萬別遲到。」

吉瑞這才將腰牌握在手裡。

圍觀了半晌的蘇晟隱隱皺眉,輕聲開口:「事已辦成,我們還是回去與鹿家人集合的好。」

「對對,還要幫花姐姐鑒別下鮫膏真偽。」沈桐兒恍然大悟:「那吉瑞姐姐,我和小白就先走一步了。」

吉瑞立於骯髒的市集間,望著他們有說有笑而離去的背影,心裡不禁泛起寂寞的酸澀,微微嘆息而過。

——

雖然齊彥之不在,但他既然囑咐過家僕善待貴客,鹿家人自然受到了極好的招待。

可惜花病酒無意享樂,將心腹雲集在自己房內,對著那盞仍舊在燃燒的油燈苦皺眉頭。

正當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時候,蘇晟和沈桐兒終於敲門而入。

「到的正好,不知你們有何高見?」花病酒坐於燈前問道。

沈桐兒最盼著交差了事,自然回答:「這鮫膏是什麼,之前誰也不知道,但至少鹿先生要得是做長明燈的材料,只要它能一直燃下去,買到手就不虧。」

「怕只怕現在燃著,回到南陵原就滅了。」花病酒哼說:「到時候難道還來找姓齊的來興師問罪嗎?」

「那你說怎麼辦?」沈桐兒反問。

花病酒不由沉思。

沈桐兒又說:「依我看,燈先燃著,待我們參觀過鮫人和煉油工坊再做決定,到時候對鹿先生據實以報,是真是假現在誰講了也不算。」

未想沉迷圍觀的蘇晟開口道:「如果花姑娘不介意,可否將這鮫膏交與我研究,我對天下古燈與燃油還是頗有了解的。」

「小白?」沈桐兒吃驚回頭。

蘇晟微笑:「希望能幫到你們。」

沈桐兒鬱悶抱手:「幫什麼幫……」

花病酒若有所思地瞧了片刻,微笑說:「如此甚好,還望蘇公子能給出決定性的意見,讓這萬兩黃金花到點子上,也不負死在路上的兄弟們的犧牲。」

蘇晟點頭。

花病酒抬手用茶盞扣滅了燈,大方地將其送上。

沈桐兒無奈甩袖:「哼,隨便你們吧,反正我也不懂。」

說完她便跑出屋子,爬到房檐上發起呆,思慮著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帶著赤離回家與娘親團聚。

蒼茫的天邊沒有雲朵,也沒有飛鳥,一切都跟凝固了似的,半點生機都顯不出來。

——

毫無精神的太陽緩慢地落到了色彩朦朧的山中,始終燃燒著的鮫膏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一點一點照亮死寂的水商行。

不曉得答應鑒別鮫膏的蘇晟在忙些什麼,沈桐兒百無聊賴地打盹到這個時候,仍然沒有被他理睬。

她睡也睡夠了,剛坐起來伸起懶腰,便看到有輛帆布被縫縫補補過的大船從南邊駛來,進入了水商行邊臨時搭建的河港。

沈桐兒忙伸長脖子打量過去,然後飛落到院子里喊:「好像是齊老闆回來了!我們快去找他!」

早就等不及的鹿家人紛紛出動,永不改變的黑衣給院落平添几絲壓抑。

事實果不其然,齊彥之很快便風塵僕僕地出現,身後依然跟著威武雄壯的張猛。

他見到花病酒後,立刻拱手問好:「雖然油坊明日才開練,但已有新補到的鮫人入水,姑娘請隨我來。」

「齊老闆一屆普通人,又不會武藝,竟然能往返長海卻安然無恙?」花病酒挑起黛眉。

「那怎麼可能,齊某向來只在海岸邊等待。」齊彥之輕笑:「這邊請。」

沈桐兒發現蘇晟也沉默不語地從屋子裡走出來,趕快跟在他身後問:「小白,你研究明白沒有?」

蘇晟淡聲說:「稍安勿躁。」

花病酒見狀,邊走邊問:「至此我們還沒發現那盞鮫膏有任何異樣,不知鮫人藏在哪裡?」

「它們離開長海便活不了多久,未被煉製的暫時都在河港的水牢里。」齊彥之像是在講述在極為平常的事情,眼裡依然帶著討好的笑意。

或許是因為鮫人有幾分像人,導致沈桐兒想起來便毛骨悚然,不禁跟在後面哼了聲。

蘇晟是在了解這小姑娘在琢磨什麼,不禁輕輕按了下她的手背,警告她言多必失。

——

河水常常會帶來潔凈的想象,可惜這晚一靠近河港,空氣里就瀰漫起難於形容的隱隱惡臭。

齊彥之命張猛拿來一疊絲帕給眾人遮鼻,解釋說:「也許前人對不了解的生物都寄託了美好的想象,然而真實的鮫人卻是與我們截然不同的東西,甚至面貌有些可怕,由於最初的鮫膏也帶著這般味道,我們還往裡添加過不少西域的香料用以遮掩,現在的鮫膏已經好聞多了。」

花病酒頷首:「原來如此。」

她流露出無所畏懼的表情,大步走到幽深漆黑的水邊,望著上面透映的點點金光笑道:「鮫人呢?不會叫我們潛進這髒水里窺探吧?」

「當然不用。」齊彥之拍了拍手。

一眾健壯的水手立刻從船梯上爬下,訓練有素地拖動起牢牢捆在岸邊的麻繩。

瞬時間,原本平靜的水面就冒出股股波瀾,數個巨大的鐵箱隱約浮了出來,隨著河濤上下起伏。

「開蓋。」齊彥之冷聲吩咐。

水手們觸動機關,鐵箱的蓋子立即朝左右兩側滑走。

卻見許多如水鬼般恐怖的女人披散著長發,從裡面爭先恐後的冒出來,嗓子里不知發著什麼奇怪的聲音,半點都聽不懂。

隨著黑色水花翻騰的還有巨大的腥臭魚尾,它們瘦骨嶙峋嶙峋的蒼白手臂彷彿自地獄而出,要把這些不痛不癢的旁觀客活生生地拉下去。

沈桐兒後退半步,因為作嘔的衝動而捂住嘴巴。

當然,在場深感不適的並不只她一人,除了蘇晟面無表情,就連花病酒都移開目光。

但齊彥之卻依然笑意滿滿,說道:「叉上來只給他們瞧。」

肌肉翻著古銅色的水手走到岸邊,舉起巨大的魚叉,毫不猶疑地扎入離自己最近的鮫人腰部,甩著鮮血便把它丟到花病酒腳邊。

那鮫人裸/露著潰爛的胸部,在青石板上痛苦扭動,發出了刺耳的慘叫。

沈桐兒在異鬼前面不改色,卻無法直視眼前的殘忍。

之餘鮫人而言,這些水手和異鬼又有什麼分別?

幸好蘇晟緩緩捂住她的眸子,率先開口道:「齊老闆,我們看清楚了。」

「那便好,先叉十隻送進油坊,抓緊時間出貨。」齊彥之朝手下喊完后,扭頭笑:「那我們就回院去,我還特意吩咐廚子,多準備些玉京風味的美食招待各位,也不曉得做得地不地道。」

此時鹿家人哪有心思吃東西?恐怕他們聞見油腥的話,就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幸好蒼天有眼,一位匆匆而來的家僕靠近稟報:「老闆,外面來了位姓吉的姑娘,說是鹿家的朋友,想要求見。」

花病酒瞬時瞪向沈桐兒,嫌她節外生枝。

沈桐兒裝傻望天:「哈哈,吉瑞姐姐也來了呀,那不如就添雙筷子一起用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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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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