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鮫人與鮫膏

32.鮫人與鮫膏

吃一頓鴻門宴本就不算舒服的事,更何況還要赴約第二次。

想到這個就連衝動勇敢的沈桐兒都有些不自在了。

可惜赤離草作為明晃晃的誘餌實在魅力十足,為了雲娘那雙見不到光的眸子,多少忐忑都值得壓在心底。

沈桐兒許多日沒寫家書,在去見鹿笙前決定將最近的事彙報娘親,想著如若遭遇不幸,她也不至於對自己發生了什麼都不了解,在紙上認真刻下正事之後,又忍不住玩繞著還沒來得及梳起的頭髮,扭頭偷看蹲在籠子上睡覺的白鳥。

約是維持人形實在太耗費精力,它睡得很熟,柔軟的尾羽幾乎垂到地面,令人瞧見便心頭髮軟。

「我在南陵交了新的朋友,數次救我於危難之中,它是只會講人言的神秘鳥兒,其靈性倒比海邊的丹魚更甚,待拿到神草后,桐兒要帶無家可歸的鳥兒一起回去,望娘親勿怪,且保重身體。」

她把這話刻在長長的家書後,便打開窗晃了晃手心裡沉默的鈴鐺。

未想食腐鴉未出現,白鳥卻睜開黑寶石般的眼眸,化作如玉公子坐於桌邊,帶著倦意嘆息。

「噫——娘說這鈴鐺的聲音只有鳥禽能聽見,原來是真的呀。」沈桐兒感嘆著朝外張望:「我的信使怎麼不來,難道被壞人捉住了?」

蘇晟依然沒有睡夠,垂下羽睫困頓不吭聲。

沈桐兒大步跳到他面前質問:「是不是因為懼怕你而不敢來了?」

「隨意用那種弱小的東西傳信,很容易就被有心人捉住,這黃府內外眼線眾多,豈不是自投羅網?」蘇晟終於開了尊口,抬頭質疑她:「真不曉得你是怎樣一路平安無事到達這裡的。」

「那怎麼辦呀,距離上次給娘寫信過去很多天,再不傳消息她會擔心的。」沈桐兒鬱悶:「想起來我就輾轉反側。」

蘇晟抬袖:「拿來。」

沈桐兒疑惑:「嗯?」

蘇晟道:「我去郊外幫你交給傳信鳥,你在這等著便是。」

「它們只聽我的話,你找不到的。」沈桐兒很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蘇晟挑眉:「不信我?」

沈桐兒自知沒有小白本事大,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聽從:「那、那你快去快回,別耽誤了去見鹿笙。」

蘇晟瞧向窗外日光:「還早得很,安心。」

聽到這話沈桐兒才把信交到他手上,又囑咐道:「不許偷看!」

「注意安全。」蘇晟將信藏於袖中,留下個很好看的笑容,便端著手款步離開了這間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廂房。

——

日正當午,燦爛的陽光灑在茫茫雲海之上,是何其壯觀的美景。

蘇晟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在這世界自由翱翔的那天,連著在晴空之下翻了無數個圈,換來她開心的動人笑聲。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此刻感受著風呼嘯而過的動靜,竟彷彿那笑聲仍在心頭。

——

被低估的滋味對尋常人而言不怎麼舒服,但也算難得的輕鬆自由。

蘇晟所在乎的一切都已消失殆盡,自然不會希望證明自己。

他忍著身體的虛弱翱翔過數千里山河,終於在申時趕到了桐兒口中心心念念的小島——那個尚且天真的姑娘一定想不到,不考慮她對速度的承受能力,回家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雖然芳菲島四周迷霧瀰漫,但比誰都熟識這裡的蘇晟當然視之於無物。

他衝破雲層落到島中央已然斑駁的樓閣上,緩緩地化為人形,望向池邊靜坐的穆惜雲。

上次見這女人,她還意氣風發、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卻已至殘酷慕年。

蘇晟躍到穆惜雲身邊,望向那遮住半張臉的眼罩。

雖然他動作極輕,卻還是引起了她的警覺。

「誰?」穆惜雲倉皇站起身,試探問道:「桐兒嗎?」

「希望你還記得我的聲音。」蘇晟淡漠開口。

原本是平凡無奇的一句話,卻惹得穆惜雲身子一震,瞬間撲跪在地上說:「……你、你終於還是活過來了!」

「我本來就死不掉。」蘇晟露出冷笑,單膝蹲在她面前,將袖裡的信交到她的手裡:「這是桐兒給你的。」

女兒的名字激起穆惜雲的勇氣,瞬間揪住蘇晟的胳膊道:「桐兒在哪,你把她怎麼了,你不要傷害桐兒!」

「我為何要傷害她?怎麼,日子過糊塗了嗎!」蘇晟不耐煩地一把甩開這女人:「桐兒本來就屬於我,是你們把她從我身邊搶走的!如今我只不過把她找回來而已!」

穆惜雲的眼淚濡濕了真絲罩子,最後從消瘦的面頰旁緩緩墜落,她喃喃自語道:「也好,也好……反正我大限已到,日後再也無法照顧她,有你在,總比剩她一個人強……」

恃強凌弱不是蘇晟屑於做的事情,雖然舊恨難消,但眼前的女人畢竟將要入土,更何況她辛辛苦苦把沈桐兒養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故而道:「我來不是為了多加威脅,只是想告訴你不該說的天機不要掛在嘴邊,即便是對桐兒,和她講太多無非是引她不快樂而已,如果可能,我會儘快帶她回來為你送終,到時候我們就如作陌路人吧。」

穆惜雲緊緊地握著寶貝女兒的信函,再也不見當年玉京首席御鬼師的霸氣風采,啜泣著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桐兒到底從哪裡來……」

「重要嗎,你只當她是你的孩子不就好了?」蘇晟淡聲反問。

穆惜雲咬住嘴唇,之後露出勉為其難的苦笑。

——

仍在南陵原的沈桐兒當然做夢也想不到家中變故。

她左等右等沒見到蘇晟身影,眼瞧著鹿家的守衛來催了,只好一步三回頭地朝暫停營業的雲座走去。

幸而未來得及踏入大門,那熟悉的素凈身影便翩然從房檐上落了下來。

沈桐兒頓時高興而笑:「小白!我還以為你跑丟了呢!」

蘇晟匆匆而歸,面色蒼白脆弱如紙,抬袖輕咳后微笑:「不是沒遲嗎?」

「你怎麼啦?不舒服嗎?」沈桐兒滿臉擔憂。

蘇晟環顧下周圍虎視眈眈的鹿家人,勸道:「先進去再說。」

——

兩排身高與模樣都別無二致的美女展著兩排燈,早已守候在酒樓之上的大堂中。

可惜沈桐兒開始了解鹿笙的行事作風,再提不起興緻多看,甚至連坐都不想做,見面便問:「鹿先生,我如約前來了,現在能否告訴我你的要求?」

「稍安勿躁,我有些話要問。」鹿笙虛弱地坐在那把紅木輪椅上,雙腿被墨綠色的錦毯蓋住,扶著薄唇淺笑。

蘇晟一如既往地從容,握住沈桐兒冰涼的手拉她落座。

鹿笙抬手名人遞送酒菜,平靜地問:「沈姑娘可聽說過平湖鎮這個地方?」

「平湖?」沈桐兒怔愣過後緊張道:「那裡早已被異鬼佔領,再無人畜,生者進、無可出,你不會逼我去送死吧?」

「非也,你說的是一年前的狀況,最近的平湖雖然危險,但已漸漸有了人煙。」鹿笙抬起總是浮著憂色的眸子說:「身為御鬼師的沈姑娘應當很清楚,異鬼雖被稱為異鬼,但各不相同的事實。相傳平湖鎮原本也算是海岸上的富庶之鄉,某夜忽然遭到自海底爬出的異鬼襲擊,方才葬送了所有,外鄉人聽說后自然不敢前往冒險。」

沈桐兒頷首:「所、所以我是不會去的。」

「看來姑娘也沒那麼渴望得到赤離草。」鹿笙笑道。

被他踩住尾巴的小姑娘詞窮。

「急在任何時候都不算好事情,脾氣該改改了。」鹿笙如長輩般勸道,繼續說:「那長湖鎮再起風雲的原因,恐怕誰也想不到——竟是有御鬼師在附近海域捕捉到了鮫人。」

「什麼?鮫人不過是書生胡亂杜撰出來的東西,鹿先生不能聽幾句不可信的風言風語就……」沈桐兒充滿抗拒,畢竟她在外面流連數月,知道天下有很多地方不可去,長湖鎮是最先遭受異鬼襲擊的地方之一,數十年來荒無人煙,和地獄黃泉又有什麼區別?

「沈姑娘莫要小瞧鹿某,起初我當然也是不信的,直到家中東部水行為我運送來一具屍體。」鹿笙望向她的眼睛。

」不會是鮫人之屍吧?」沈桐兒問。

「正是,原本世間有萬種花鳥魚蟲業不足為怪,我並不好此道,見過稀奇便罷了。」鹿笙解釋道:「但鮫人練出的油脂,放入燈中可萬年長明,下個月就到了鹿家祭祖之日,如果能得十斗鮫膏裝飾陵墓,倒是喜事一件,搏命在長湖鎮的御鬼師做的就是練其屍油的生意。」

儘管沈桐兒這輩子已經聽過無數匪夷所思之事,此刻卻仍舊驚訝非常:「我、我也得眼見為實再做決定。」

鹿笙欣然應允:「安排在今夜商量,正是因為昨晚要等鮫屍入南陵,送來。」

溫柔話音剛落,一具龐然的棺材就被八名守衛抬入,簡直比催命音還管用。

儘管已有香料掩飾,但令人作嘔的屍臭依然隱隱飄散四溢。

壓抑不住好奇的沈桐兒率先湊過去,卻被蘇晟一把拎住,硬是藏在身後提前檢視。

鹿笙果然沒有撒謊,棺材中躺著個半干泛青的詭異生物,人首魚尾,腥氣難掩,遍布醜陋屍斑,由於嘴邊的腐肉已經脫落,半露出裡面的白骨和尖牙,彷彿在訴說著橫死的不甘,和書中美到勾魂攝魄的想象截然不同,實在令他們作嘔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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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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