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那人卻在……

27.那人卻在……

飽經磨難的南陵原百廢待興,所有歌舞昇平的快樂都消失了,唯獨壽衣店和棺材鋪因此役發起橫財。

沈桐兒也是很不容易才討到些紙錢的。

許喬早已屍骨無存了,只剩下把從岸邊遺物中苦苦尋覓到的寶劍可以入葬。

郊外墳崗天遠風高,小姑娘沉默無聲地燃起縷縷青煙,無聲嘆息。

她從來不曾對世間萬物充盈愛意,甚至很小就明白雲娘常言那必要自保的道理。

但人這種東西,骨子裡一定有天生就存在的善意吧?

否則那個常常狐假虎威、拿不出大本事的許喬為何會搭上性命施救呢?

沈桐兒的內心並未有她面上的表情的輕鬆,告別羽夕后,邊恢復獨來獨往時方才會露出的描述不清的悲傷。

感動當然有感動……

但更多在痛。

如果無法保護一個人,就不要把他當朋友了。

平白無故造成生死別離,倒不如壓根不認識許喬和阿古,卻讓他們好好活著強呢。

悶熱的夏風忽然吹散滿地蒼白的紙錢,像是在三伏天里下了場白雪。

沈桐兒深吸了口氣,願望不遠處向灰暗的南陵原,暗自思索:異常強大的白鳥到底是什麼來歷?又是誰有能力讓余離那般厲害的異鬼在這苦守十多年?看來那些怪物有著藏在陰影中的屬於它們自己的世界,可憑藉自己能探得幾何……

罷了,畢竟離家已久,先把寶貴的赤離草送回給雲娘才對。

至於釀成所有悲劇的罪魁禍首,日後再追尋也不遲。

只要老天有安排,她總能尋到機會為兩個慘死的少年認真報仇。

想到這裡,沈桐兒便伸著懶腰站了起來,拎起自己從當鋪里撿便宜買到的白色鳥籠,彎起可愛的大眼睛自言自語:「小白,你肯定會喜歡自己的新家吧?」

——

當然不怎麼喜歡「新家」的白鳥並沒有遠去,它躲避著閑人耳目,在夜錦河底辛苦地翻找過很多天,才終在淤泥中發現了余離的遺物,其中諸多寶器金銀在其看來都是廢物,最後只帶走些許魂塵和一個神秘的玉匣,轉而便飛回瘴氣繚繞的迷雩山裡去享受著久違的安寧。

寒風和冰雪早就隨著被收斂的力氣而消散了,尚未遭受破壞的古木依舊參天,展現出異常蓬勃的生機。

白鳥服下魂塵,以便自己能夠更穩定地維持著人類的外表,化作白衣公子坐於河邊。

他先是抬頭凝望過頭頂深深淺淺的綠,接著才鄭重其事地打開玉匣,摸出裡面的黃金簡。

根本無法記清的漫長歲月早已逝去,只有黃金簡上篆刻的字跡仍歷久彌新。

《天光集》——白衣公子伸出骨節分明的美手,慢慢撫摸過這三個字,泛起種大夢已逝的錯覺。

如果什麼都沒有改變該多好。

這無用的感慨至今還會不時徘徊在心間。

幸好……

白衣公子拿摸出那串珊瑚珠,微露笑意,而後將這些寶貝都藏在瀑布邊的石后,打算精心沐浴,再換上從人類市集中偷來的新衣、為未來做些打算。

清澈的水花不斷砸在平靜的水面上,化成薄薄的朦朧的霧。

他裸/露著勁瘦而又傷痕纍纍的脊背,剛剛撩開黑綢似的長發,竟聽到附近有腳步聲,不由瞬間躲到不起眼的角落皺起眉頭。

原來是步伐輕快的沈桐兒。

她被羽夕打扮乾淨,依然梳著可愛的包子頭,像小猴般跑到附近喊道:「小白!你在嗎?」

未著寸縷的公子有些緊張地低頭打量自己,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恢復鳥形迎上去。

然而沈桐兒卻插著腰嘆氣抱怨:「去哪了,虧我買到個這麼漂亮的籠子,還鑲著寶石呢,我都沒有帶過寶石!」

籠子……

公子張著黑白分明的美眸,頓時啞然。

沈桐兒東瞅西看,又朝著天空大喊:「小白!你在不在呀,你答應過做我的小鳥的!」

泡在泉水裡的公子越聽越往下沉,根本不想面對此刻的一切。

幸好沈桐兒不算很細心,並未發現他留在岸邊的東西,轉身就嘟囔著跑去別處找尋了。

——

如果一座城並未在災難中覆滅,那它就會變的比從前更堅強。

金銀島沉沒之後,南陵原暗淡了許多。

但它之外那條通往北方的官道依然熠熠生輝,就像朝著心臟奔涌的血液仍未停止。

生機還在。

雪白的鳥兒滑翔在漆黑的天幕之下,越飛越遠,直至望見片在野外燃著篝火的壯觀營地,才緩緩落在高聳的樹上靜觀。

那營地停著數不清的俊馬與華車,正圍著火翩翩起舞的姑娘們也個個國色天香。

空氣里瀰漫的氣味,有脂粉、有美酒,還有隱隱的血腥。

當然,因為營地周圍那圈迎風飄揚的錦旗,這一切都並不奇怪。

錦旗上的「鹿」字,正意味著來自玉京的古老鹿家。

白鳥微微歪過頭,思索過他們距離南陵原還有幾日的路程,緊接著便深閨不覺地飛走了,並不願打草驚蛇。

——

卻說怎麼也找不到「愛寵」的沈桐兒只剩下滿心茫然。

她本打算早點啟程歸家的,可又捨不得把小白留在這荒僻之地,最後只能在一片凌亂的城裡多留了幾日。

又是溫霧朦朧的清晨,城裡濕漉漉的石板路上還未有什麼行人。

沈桐兒勤勞習武后,便到剛開始營業的早點攤喝粥,琢磨著再去迷雩山尋找白鳥。

只可惜她剛剛搜羅來的魂塵所剩無幾,如果手頭沒有解毒藥物,就沒更多機會日日往哪裡跑了

鬱悶地小姑娘一口咬住蘿蔔包,含糊不清地說:「沒良心的鳥。」

正忙碌的店家好奇:「沈姑娘,你說什麼?」

「沒、沒有。」沈桐兒忙慌張擺手。

店家好心地送她碟小菜,有點膽怯地詢問道:「我們這裡真的沒有異鬼了嗎?」

沈桐兒想起山裡的羽夕和黃譽齊,因明知他們定然要吃人,才講不出體面的謊話,低頭道:「也許真的沒有了,其實很多事都看命,我相信只要平日積德行善,就一定不會遭殃的。」

店家迷茫地常嘆了口氣,望向夜錦河邊滿目瘡痍,而後笑道:「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聽說鹿家家主帶著京都的御鬼師,馬上就要趕到南陵原了,畢竟金銀島是重要的財產,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毀掉,鹿家肯定會分外震怒的。」

「鹿家?」沈桐兒好奇:「家主親自來瓊州?好大的面子!」

她也算走南闖北過,對這震天響的首富之名當然不陌生。

只可惜自己一介草民,功夫也算不上頂好的那種,自然沒什麼機會接觸。

店家頷首:「是啊,希望到時候能一睹真顏,我看沈姑娘也晚些再離開吧?三日後正趕上南陵原的天乞節,家家戶戶都會做花燈驅邪祈福,今年本就不順、為了迎接鹿家更是盛大,可有熱鬧可以瞧呢。」

在孤島上長大的沈桐兒最抵擋不了的誘惑就是熱鬧二字,她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說:「嗯,我本來也沒急著要回家。」

——

所謂天乞節原是南方瓊州山民的節日,起初是為了祈禱豐收、送走夏瘟而流傳開來,后因多與中原通貨接觸,才變得豐富多彩、盛大迷人了起來。

節日當夜的山中小鎮,似乎又重回舊夢。

滿街燭龍、遍河火蓮。

燈火闌珊深處、儘是才子佳人。

他們薄衣香汗的荒唐,瞬間抹去了尚未遠離的死別之傷。

還是快樂點好啊——租了小舟沿岸參觀的沈桐兒如是想著,她手裡舉著個荷葉,身後背著個鳥籠,看著格外顯眼,來來去去的老百姓們或是側目好奇,或是拱手相謝,順勢贈予她不少糕點。

桐兒吃得肚子溜圓,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嗝,又開始擔心起消失了的小白。

誰曉得木舟剛飄過一個船洞,她的腦袋忽然被個草編球砸到,不由氣得仰頭喊道:「誰呀,掉到我船上就歸我了!」

沒想話音剛落,卻見丟球的竟是位衣冠楚楚的年輕公子,那俊秀眉目當真如畫傳情,高挑的身影一下子就遮住身後繁華如錦,讓所有的光都化作唇邊笑意,如嘉樹靜立於橋邊。

方才喧嘩的天地瞬間靜寂無比。

沈桐兒的心性多半還像孩子,至少在這刻之前,她是從不對男子另眼相待的。

然而世事實難預料,正如在遇見小白之前,她也沒想過自己希望養一隻鳥。

無論如何,看呆了的小姑娘忽然變得羞澀起來,好慶幸自己聽話穿上了羽夕做的新衣服,拿著球翩然飛身上橋,故作禮貌地將其交還回去:「哥哥,你的東西掉了。」

那俊俏的公子本就在瞧著她笑,看到桐兒這副模樣,全然失控地繼續莞爾,笑意愈深。

沈桐兒這才想起自己還舉著個傻傻的荷葉,趕緊藏在身後,主動問道:「你、你是南陵人嗎?你也來看燈嗎?我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公子依然不做聲。

沈桐兒平日里吵架閑聊都很歡騰,這時卻破天荒開始想不出話題,只好厚臉皮地邀請:「現在還早,哥哥你要不要去前面猜猜燈謎呀?」

公子明亮的眸子露出無奈之色,終於嘆息:「桐兒,你平日見到陌生男子,都會如此嗎?」

好動聽、但是好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比起一隻漂亮的鳥,顯然更適合一個好看的人……

正暗自打著小算盤的沈桐兒頓時獃滯,張大眼睛回視了好久,才發出涵義不明的驚疑:「……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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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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