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賦傲人

2.天賦傲人

已經是深秋天氣,前幾日烏雲壓城,一夜雷電交加。自從那場雷雨之後,天氣便陡然冷了起來。天色才蒙蒙亮,外頭滿是薄霧,籠罩著秋海棠。容探將窗戶推開,一邊拿髮帶束頭一邊朝外頭看去。馬車已經準備妥當,李牧站在庭院里,正和范行之說話。

范行之,字慎言,是范氏的第二子,和他那個愛權勢的大哥不同,也不像他那個可惡的弟弟,為人剛直謙和,他和李牧一樣文武雙全,一條九節鐵鞭使用的出神入化。他和召庭的人關係都不錯,尤其和蘇翎交好,蘇翎嘴巴毒,就愛擠兌他,他也不惱,性格好的沒話說。

侍女朱笄端了水進來,容探就問說:「我還沒問呢,咱們都走了,這召庭給誰照看?」

「李大人說了,奴僕們都還在這裡住著,管家會按時給他們發工錢,召庭是咱們容家的私宅,不能荒廢了。」

容探捋起袖子說:「也是,只要這當政的一天不是我們容家人,我走了,自然有新的容氏子弟過來住。」

他拿毛巾擦了臉,然後對著鏡子又習慣性地揉了揉右眼角的疤痕。朱笄說:「你別揉了。」

他這個傷疤,是去年跟人打架的時候被人戳的,差點就壞了一隻眼睛。後來傷好了,卻留下一道疤,顏色略比皮膚紅一些,很多人以為是胎記,半個指甲大小,像是抹了胭脂。

「毀了容了,」容探說:「等到家的時候,拿你的脂粉給我遮一遮,別讓我家裡人看了心疼。」

「哪裡就毀容了,我看著倒好看,獻臣不也說,看著像瓣花么?」

「他嘴裡的話你也信,文人雅士,凈挑好聽的說,哄我玩呢。」

「那你還想怎麼樣,戳傷你的那人,獻臣可差點把他眼珠子都給摳下來了,你自己看了不都說解氣了。」

「解氣是解氣……」容探將毛巾扔進水盆里,邁步朝外走:「昨天李牧說把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你再幫我看看,他一個老爺們,沒有你仔細……別忘了把我的大將軍帶上!」容探交代。

他的大將軍,是他養的一隻鬥雞。

富貴閑散人家,就愛鬥雞斗蛐蛐,他的這隻雞,威風凜凜,外號常勝將軍,他就叫它大將軍,為他贏得無數榮譽,這召庭大半年的花銷,都是他這個大將軍掙的,比良田鋪子都好使!大將軍是他的寶貝疙瘩,他得帶走,等回到東河,接著斗。

但大將軍脾氣不好,愛叨人,召庭的人都不願意碰,也就朱笄願意抱。這大將軍也是個色痞子,見了別人那麼凶,見了朱笄卻老實的跟個大姑娘似的,偶爾伸著脖子沖著朱笄鳴兩聲,那叫一個含情脈脈。

果然不分人和牲畜家禽,只要是公的,天生對母的有好感!

早飯都已經備下來了,做的十分豐盛。除了他大家都吃過了,容探靠著窗一邊吃一邊朝外頭看,老師傅李沅進來,說:「我看朱笄給你備下的點心太多了,一盒一盒摞在馬車裡實在不方便,等會你去看看,挑幾樣愛吃的帶著就行了。咱們這趟回去,不比平時遊山玩水,萬事簡便為主。」

容探點頭,問:「范行之怎麼來了?」

見他又直呼范行之的名字,李沅頗有些意見,不過只是瞪了他一眼,說:「他要帶兵護送我們。」

「我看東河那邊來接我的就不少人了,他們也真是客氣,你告訴他們別送了,來回幾千里地奔波不說,如今又不太平。」

李沅看了他一眼,捋了捋鬍子,幾次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就走了。容探原還奇怪,仔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這多少人護送,由誰來護送,可不是他說了算。

這次歸鄉,他是要繼承容家權勢的,即便是對國家朝政而言,也是大事。

容探是什麼貨色,范家的人都看在眼裡。聽說容探他爹死了之後,覬覦這個位子的可不止一個兩個人。容探那些叔伯兄弟,沒一個是善茬。而和那些人相比,范家人自然更願意容探來做個當家……不只是因為他是名正言順的容家接班人,更主要的是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做容氏的領頭人,他們放心。

所以他們要護送容探回去,不但要容探安全回到東河,還要助他順利承繼。這是大事,范家人不放心外人去,便派了老二過來。

范行之和容探等人交好,且身手了得,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容探一條腿翹在板凳上,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看這次隨行的人,除了范行之和他帶的十幾個兵,便是他們容家的這幾個。

李渭,細皮嫩肉的小書生一個,年紀輕輕,卻學他老子一派迂腐氣,完全沒有他大哥李牧一點的光風霽月之態,幸而年紀小,還算可愛。

蘇翎,個頭和李渭相仿,但射箭功夫了得,百步穿楊,身手敏捷,只可惜嘴巴惡毒了一點,沒辦法,人生的美,功夫又厲害,難免傲嬌一些。何況他素來散漫慣了,私下裡和召庭這些人並無主僕之分。

不是他王婆賣瓜,他覺得他召庭里的人各有各的好,一溜的帥哥美女,他的侍女朱笄,那也是溫柔似水容顏嬌美,就不用提……

容探看了一眼李牧,正好碰上李牧抬眼看他。容探嘻嘻笑了笑,心想要論一張皮,誰能美過小牡丹。

小牡丹是他給李牧取的外號,牧與牡同音,且他又愛牡丹,牡丹是花中之王,富貴艷麗落落大方,可不很像李牧這個人,端的是國色天香。

大長胳膊大長腿,體格頎長健壯,形貌俱佳,德才兼備,實在是個好青年。

除了召庭的這幾個,還有個男人分外矚目,這人叫陸廣野,高大威猛,肌肉健壯,長相粗獷但不乏俊美,這次容家來接他的人裡頭,他是護衛首領,背後一柄帶鞘唐刀。唐刀和一般的大刀不同,刀身窄長而筆直,形似長劍,是軍刀的一種,且造價不菲,本朝只有一定級別的將領才會佩戴。

吃罷了飯就進宮去拜別了,說是拜別皇帝,不過做做樣子,五大家族裡沒人真的把皇帝放在眼裡。容探依舊一副不情不願的神色,搞得范首輔還要苦口婆心的勸他:「你爹去了,你身為人子,理應回去料理後事,你放心,我讓行之幫襯著你。如今都城也不太平,你在哪裡其實都是一樣的。我挑的都是精兵,你放心。」

范首輔連用了兩個你放心,容探越是表現的不放心,十足一個貪圖都城繁華,連老子死了都不肯回去奔喪的不孝子一個。他師傅李沅打小就跟他說,他越紈絝,活的越長久。他熟諳此道。

不過他再磨磨唧唧不情不願,這家還是要回的。等到天色大亮之後,他就坐上了前往東河的馬車。馬車裡同坐的是老師傅李沅,侍女朱笄,以及才剛十六歲的李渭。

人真是很奇怪,不管到了哪裡,對故鄉有沒有印象,想起血緣至親,想起故鄉,總是心生嚮往。容探有些激動,看看了看老師傅李沅,一派嚴肅沉痛之色,自己便也不好表現的太興奮。聽說他師傅跟他爹是發小,頗有感情,如今他爹死了,這個至交好友倒是比他這個親兒子還哀痛許多,說起來他心裡也著實慚愧。

「咱們得加快速度了,聽說要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封城了。」

「封城?」李渭在車裡聽見外頭說話,扭頭問容探:「難道那些傳聞是真的,真有吃人的妖怪?」

「不是妖怪,是行屍,」容探說:「就是這些人明明都斷氣了,過幾個時辰突然又詐屍了,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見了活物就咬……」

「你別說的這樣嚇人……」朱笄拉住他胳膊:「行屍之禍只是傳言,未必是真的。」

「我上次跟范行之去古城牆那裡都看到了,半邊身子都沒了,還在往前跑呢,一邊跑一邊嘴裡嘟嘟囔囔……」

容探正講的有聲有色,忽然看見老師傅睜開了眼睛看著他,趕緊就住了嘴。老師傅也沒說話,從袖子里掏出一疊明黃色的東西來,上面還有硃批。容探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疊符篆。

「我昨天特地去廟裡請法師給的鎮屍符,靈驗的很,」老師傅說著就一人給他們發了一疊:「都好好在懷裡揣著,緊要的時候能救命!」

李渭聽了,趕緊揣進了袖子里。容探沒要,轉手遞給了朱笄:「你幫我拿著。」

他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也沒明說,怕老師傅不高興。朱笄收了,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我還帶了一把桃木劍……」

「好好收著,」容探拍了拍朱笄的肩膀,然後問老師傅:「師傅,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我讓朱笄帶上我的大將軍,你怎麼帶這麼多大公雞?」

老師傅咳了一聲,說:「雞血能辟邪,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你可不能殺我的大將軍!」容探大驚失色:「我的大將軍是留著發家致富的!」

「不殺你的雞,」老師傅說:「那幾隻應該就夠了。」

容納還是不放心,覺得他應該把大將軍挪到他們這輛車上來。

今天天氣不算好,有些陰沉沉的,出了城霧氣更重。容探挑起帘子回頭看了一眼城門,城門合上的時候,他心裡又興奮,又沉重。

都城給他十幾年紈絝生活,卻也是個牢籠,如今他終於要回自己的家。他又扭頭往前看,只見前面薄霧低垂,風一吹路邊樹葉簌簌地往下掉,更添幾分蕭瑟。他仔細看了看隨行隊伍,只見騎馬走在最前面的是蘇翎和范行之,其次是范行之所帶的騎兵護衛,再往後是李牧,其次是他們這輛馬車,而陸廣野帶領他們容氏的護衛跟在後面。

最後一輛車嘰嘰咕咕十分熱鬧,那是七八隻大公雞,而他的大將軍最顯眼,單獨放在最上面的籠子里,精神抖擻,毛色鮮亮,關在籠子里也不改好鬥本性,伸著頭試圖去叨前面駕車的馬夫,那勁頭,好不威風!

因為前幾日大暴雨,官道也不好走,中間馬車還陷進泥窪里,半天才弄出來,原計劃他們晌午時分就能到古城牆,誰知道到了吃午飯的光景,才只走了大半。

「咱們在這休息一會,你們該撒尿的去撒尿,該飲馬的去飲馬!」

外頭忽然傳來陸廣野有些粗獷低沉的聲音。李渭聽了瞪大了眼睛,探頭朝外看了一眼,然後對容探說:「這人說話怎麼這麼粗魯。」

「他們都是軍隊出身,說話自然不像文人雅客,管他呢,他跟咱們說話的時候還是很客氣的。」

李渭聽了,依舊掀開帘子朝外頭看,看見陸廣野扭過頭來,嚇得趕緊又縮回去了。容探問:「你撒尿不撒?」

李渭聽了臉上一紅:「我出門的時候出恭了,路上沒怎麼喝水。」

容探嬉皮笑臉地下了車,也沒去管老師傅一張黑黑的臉。旁邊就是個樹林里,還挺茂密,容探見有幾個護衛從那樹林里出來,自己便也朝那邊走,走了兩步,回頭卻看見李牧也跟了過來。

容探心想,哎呀呀了不得,他居然要看到君子野地里撒尿,這百年難遇一次的奇事,想一想實在是叫人興奮。

「如今出門在外,條件不允許,吃喝拉撒的只能將就,在這野地里撒尿,如此不成體統,真是委屈了獻臣兄。」

李牧聽了也不說話,在身後站著,似乎並沒有撒尿的意思。容探一邊撩起袍角,一邊扒下褲子,回頭去看李牧。李牧便將劍插在地上,也動手去解衣衫,只是背對著他。

這害羞的勁頭,好像個大姑娘!

「你還背著我,都是男人,還怕我偷看你?我……」容探說著提上褲子忽然往李牧身邊一探:「哈哈哈哈,我可……」

話到一半噎了一下,他愣了一下,心裡突突直跳:「……我可都看見了……」

李牧面色沉靜,氣定神閑地撒了尿,還抖了兩下。

他記得他上一次看到李牧光身子,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數年不見,原來李家有郎已長成!!這同樣吃五穀雜糧,體格各不相同,就連有些地方竟然也差異這麼大,繞是他花名在外,見慣了男人的,也覺得李牧……

天賦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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