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風雨欲來

1.風雨欲來

烏雲壓城。

容探活了二十年,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天象,只見那烏雲翻滾著從遠方襲來,太陽被遮住之後,天色便一下子暗了下來,可最前方的雲彩還泛著金邊,繼而那最後一抹金色也消失殆盡,烏雲翻滾過頭頂,撲面而來的風似乎都夾雜著血腥味。

「妖異之兆,妖異之兆。」城牆上,容探指著天上的烏雲信誓旦旦:「范行之,你說這是不是妖異之兆?!」

他身邊那個被他稱為范行之的男子問:「容二,你聞聞看,這風裡面是不是有血腥味?」

「你可別嚇我,哪來的血腥味,我聞著是土腥味,看來老師傅沒算錯,果然有一場大風雨,這是老天爺捨不得我離開都城,要留人呢……咱們下去吧,這天真駭人。」

天已經黑了下來,早有人拎著燈籠要上來迎他們,誰知道還沒爬上城牆,手裡的燈籠就被大風給吹跑了,繼而那紙燈籠在大風裡翻滾著燃燒起來,那情景看著更是詭異。

容探幾個人慌張下了城牆,這是已經荒廢的外城,斷壁殘垣,只有城樓部分還保存完好。因為最近流言四起,所以上頭派了七八個官兵過來駐守,如今見這樣的天氣,都躲到城牆下面的屋子裡去了,看見他們下城樓,點了火把舉著出來。容探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四野茫茫,暴風雨即將到來。

「那邊好像有人!」有人喊了一聲。

容探聞言看去,只看到那四野茫茫之中,隱約似乎有人影晃動。他還未等細看,身下的馬卻突然躁動起來,馬蹄踏著青石板達達作響,似乎很是懼怕。

最近都城流言紛紛,眾人心裡都存了個疑影,只是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楚。已經能聽到對方急促的腳步聲了,容探叫道:「蘇翎。」

他身旁一個背著弓箭的少年點點頭,從背後抽出一支箭來,箭尾沾了油火,舉箭便射了出去。箭上的火光照亮了來人的面目,嚇得眾人都倒抽一口氣。容探趕緊躲到范行之身後:「鬼,鬼,鬼!」

這哪裡是活人,半邊肩臂都沒了,還在往前狂奔。蘇翎見狀趕緊又射出一箭,正中那人眉心,那人應聲倒地,再也沒有了動靜。

范行之說:「火把。」

容探拉住他:「你別去,鬼……」

「你別學你老師傅,盡信鬼神之說。」

范行之接了火把,騎著馬便趕了過去,走近了將火把往地上照了照,卻是一個死屍,氣味有些古怪,不像是剛死的人。

莫不是傳聞是真的?

「怎麼樣怎麼樣?」容探一邊問著,一邊也跑了過來。范行之卻拉住了他:「別看了,走吧。」

他轉身對駐守的幾個官兵說:「你們警醒著點,上面既然派你們看著,你們可得看好了,不然不等上面的人罰你們,恐怕你們的命就沒了。」

「是。」

「咱們走吧。」范行之說著仰頭看了看:「看來真有一場大雨。」

「是行屍么?」容探面色畏懼:「這東西都蔓延到都城來了,看來這都城也不安全了,我還是趁早收拾包袱回家去。」

「聽說東河那邊更嚴重,你師傅跟你說什麼了么?」

「他能跟我說什麼啊,他有要事也都是跟李牧他們談。」

范行之說:「那倒也是,跟你說了也沒用。我聽說你們東河容氏最近出了大事了,派過去的朝臣到現在都沒回來呢。」

容探也沒說話,騎著馬往城裡趕。他們在城門口,正好碰上了一群人,正是從東河容氏而來,要接質子歸鄉。

這個質子,就是他容二公子。

本朝王室衰微,朝政由五大家族輪流把持數百年。五大家族各有郡望,范氏以都城為主,容氏在東河之地,趙氏在北川,劉氏在南浦,而韓氏在西州。數百年來這五家風水輪流轉,東風西風地不是你壓我就是我壓你。到了靈帝時期,范氏的嫡女入主後宮,低迷數百年的范氏一族重新崛起,取代了之前掌權的容氏家族。

為了牽制各方勢力,無論是五大家族哪一家把持朝政,都有讓其他四家選嫡長子入都城為質的習慣。容家入京城做質子的,就是容探。

容探本來是不用做人質的,他是容氏第二個兒子。因為嫡長子入都城為質已經是數百年的習俗,質子既然在當權者的眼皮子底下生活,想要有出息那也是痴人說夢,不過做個富貴閑人罷了。所以各大家族其實都把精力用在次子身上,長子承爵位,次子擔門庭,是普遍的做法。容探作為容家第二個兒子,本來也可以好好培養,大有一番作為。

但是他的哥哥容德在都城為質期間突然暴斃,死的不明不白,但質子總要有人,所以當時剛剛兩歲不到的容探便告別故土,到了都城,一晃就是十八年。

今年夏日一場大旱連著一場大澇,東河一帶爆發了瘟疫,並迅速蔓延,百姓們流離失所,這瘟疫極為稀奇古怪,得了病的人會言行無狀,理智全無,倒很像喪屍,且嗜血,你咬我我咬你,死傷無數。

這病蔓延極快,很快容氏當家人也喪了命。在這種情況下,東河容氏要求儘快迎接質子容探歸鄉。承繼不承繼暫且不說,老子死了,兒子起碼也該去哭靈送終。

誰知道容探聽了來使的話,卻一直嘟囔:「那裡既然都出怪病了,還讓我回去,我回去要是染了病可如何是好,我連個媳婦都還沒討一個呢,我不回去,我在這裡快活的很!」

接連兩日都是如此口氣,氣的他老師傅怒罵:「你……你……」

如果不當著來使的面,老師傅大概是要罵他的,但是如今外人在,他氣的滿臉通紅,卻罵不出來了。范行之好言相勸,容探只是不聽,自己到後院去了。

他老子死了,他竟然也沒覺得有多難過。其實半月之前他就聽聞東河出了惡事,他老子身體有些不好。他在院子里的歪把子樹上躺著,忽然聽到有腳步聲過來,他趕緊趴到樹榦上,朝下喊道:「李牧,李牧。」

樹下一個青年男子,高大挺拔,如松似柏,聞言抬頭看他,端的是墨眉星目,英俊周正。

「李牧,我們要回家啦,你高興不高興?」

李牧卻冷冷地說:「下來。」

容探只是笑,枕著胳膊躺在上頭,說:「終於要回家了,也不知道我家裡人還能不能認出我來。想一想真是生氣,我看其他質子的爹娘親人,三年五載的總會過來看一下,聚一下天倫之樂,怎麼我們容家人,十幾年不來見我一面,難道是將我忘了?」

李牧欲言又止,最後說:「血緣情深,怎麼能是說忘就忘的。你別嘮叨了,趕緊下來。」

容探聞言扭頭往下看,眯著眼笑了笑,卻沒動靜。大概也知道他勸不下來,李牧便不再管他。容探見他要走,偷偷從樹上溜了下來,踮著腳跑了幾步,然後縱身一躍,胳膊就摟住了李牧的脖子,兩條腿夾著李牧的腰身,夾得死緊,得逞地大笑出來。

李牧說:「規矩點。」

「你說東河的人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不會腦袋都大了?」

「你什麼樣子?」

「不學無術,不知禮數。」

李牧說:「你也知道。」

「不過我可以學老子,無為而治,我沒本事不要緊,你們有啊。以後我讓你做我的左膀右臂!」

說起來李牧這個人才,他真得好好籠絡。

李牧是老師傅的長子,取字獻臣,三才六甲,明堂玉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又修的一身拳腳劍法,身形高挺,力氣也是不小,剛才他撲過來那麼大的力,還擔心李牧會站不穩,沒想到下盤這麼穩當,背著他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給你一樣東西,」李牧將他背到自己房裡放下,轉身去託了一個木盒子過來。容探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柄匕首。

「我當是什麼好東西,原來……」他說到一半,便察覺那匕首和他原來見過的有些不一樣,比一般的匕首要沉許多。他拎著看了看,摸了摸刀刃:「果然是好東西。」

他說著隨手拎起桌子上的一本書,將匕首往上一丟,本沒用多大的力氣,匕首卻直接穿透了書本,立在了上面。

削鐵如泥,大概如此。

「你拿著防身。」李牧說:「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明兒一早就動身,你別再睡懶覺。」

容探忙不迭地應著,可是晚上太激動,天快亮了才睡著,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喊他,伸腿就踹了李牧一腳。

李牧被他踹了一腳,臉色多少有些難看:「起來!」

但是容探睡的死,就是不肯動。

「哥,你這樣不行,看我的。」李牧的弟弟李渭說著趴到容探耳邊:「有蟲子!」

剛才還睡的死沉的容探,立即彈跳起來,迷糊著眼睛看到李牧在床邊站著,直接一躍撲了上去,夾著李牧的腰身說:「有蟲子?在哪?什麼蟲?!」

李渭哈哈大笑起來。看到此情形,連李牧都笑了出來,將容探往床上一撂:「穿衣服。」

容探驚魂未定,指著李渭喊:「你這小兔崽子……」

「我告訴我爹,你罵我小兔崽子,我是小兔崽子,那我爹不就是老兔崽子?你敢這樣說我爹,我爹……」

李渭話沒說完,就被李牧拎著耳朵帶走了,容探跪在床上,還聽見李牧說:「你知道他最怕蟲子,還拿這個嚇他,要是他晚上再做噩夢,讓你陪著他睡。」

容探聽了倒有些臊臊的不好意思,他怕蟲,說起來很是羞恥。

不過他之所以怕蟲,也是童年噩夢。他六歲那年,被范家的小公子惡作劇,丟了一把蟲子在他衣領里,嚇得他大病了一場,自此以後便不能看見蟲子,看見就覺得全身惡寒。

容二公子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猛獸都敢獵,唯獨怕蟲子。在他沒收拾老實那幾個愛捉弄他的紈絝子弟的時候,他可沒少受折磨。弱點在人家手裡捏著,三天兩頭被嚇得做惡夢。做了噩夢睡不著,便得讓人陪著。可他睡覺偏偏不老實,有一年李牧陪著他睡了兩宿,被搶走了被子,李牧從小老實不愛生事,也沒說,便凍了兩宿,咳嗽得非常厲害,最後還是他摘了好多枇杷給他熬水,喝了好幾天才好。

讓人陪/睡倒還好,問題是他還愛動手動腳,這召庭之內除了李牧他不敢惹,男男女女,誰沒被他調戲過。容二公子花名在外,有名的好色輕狂。

「我有個疑惑,」蘇翎說,「你既然誰都撩,怎麼不撩獻臣。」

「他?」

「你既然愛帥哥,那這召庭之內,生的最好看的,不是獻臣么?」

容探嘻嘻笑,就是不回答。

他為什麼不撩李牧,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較羞恥,還真不好意思往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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