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江洛篇(二)

番外 江洛篇(二)

住在石場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最近來了個帶著孩子的俏寡婦。

這個俏寡婦是因為犯了什麼事被流放過來的。平日里她很少跟旁人說話,休息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一旁,眼睛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與旁的女人很不一樣,看起來身份非常不一樣,安靜的時候渾身那股氣勢叫人不敢靠近造次。

這個俏寡婦便是洛鈺。

採石場的活是十分苦的,尤其她還是個女子。從前在京城裡錦衣玉食,十指連陽春水都不沾,更不要說干這些粗活了。沒幾天原本細嫩的手就被磨得全是細細的血口子。可是她好像沒有知覺一樣,眉頭都不皺一下,一句怨言都沒有,始終堅持著。

有些男人見她長得漂亮,存了幾分心思,主動要幫她,全被她看也不看一眼地拒絕了。

明明是個流放過來的犯人,不跟任何人說話的樣子給人一種高高在上誰都看不上的樣子,一頓時間下來惹惱了好幾個主動獻殷勤的男人。其中就包括附近南翠村有名的混子劉仲響。劉家有些小錢,在南翠村算是最好的了,是以他有在附近橫行霸道的本錢,家裡已經有三房妾室了。

一天傍晚,洛鈺從採石場回來。她的住處是在附近的一個茅草房,平日里三頓都是和在採石場幹活的人一起吃的,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吃。她已經這樣了,對吃的已經不講究了。可是洛簡才十幾個月大,每天拿饅頭泡水和成糊糊給他吃,恐怕他會撐不住。

或許當初將洛簡留在那裡,他會有不一樣的際遇,若是被有能力的人撿了去養,恐怕要比現在跟著她受苦好上千萬倍。

就在洛鈺撫摸著洛簡軟軟的小臉,心裡想著當初執意將他抱起來帶到黃州是對是錯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動靜。

「誰?」

伴隨著敲門聲,屋外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洛娘子在家嗎?我是石場的。」

因為門外是男人,洛鈺存了幾分警惕,走到門邊看了眼身邊自己隨手就能拿到的鐮刀,才慢慢打開了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看到是劉仲響,她皺了皺眉便要關門。

劉仲響眼疾手快抵住了門,目光貪婪地在洛鈺的臉上打轉,笑著說道:「洛娘子這麼著急關門做什麼呀?我是來看看洛娘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在洛鈺看來,劉仲響這樣貪婪好色的人簡直粗俗不堪,以前洛府的下人都不知道要比他好上多少倍,覺得看一眼都髒了眼睛。她聲音冷冷地說道:「我沒什麼需要幫忙的,謝謝。」

「別著急啊。」劉仲響看著洛鈺。茅草房裡很黑,門只打開了一個門縫,外面的光照在洛鈺的臉上,將她的照得十分白凈。那細膩的肌膚讓劉仲響看得心裡痒痒。他的幾房妾氏加起來那皮膚都比不上洛鈺的。

「洛娘子帶著個孩子也不容易。孩子還小,需要養,你一個人就靠在石場幹活恐怕很難養活,還白糟蹋了你這一身細皮嫩肉。不如,你跟了我,我讓你在劉家享福。」

他的目光和語氣讓洛鈺十分反感,一刻也不想跟他多說。她用力去推門,可是力氣根本比不上劉仲響。「不用了,我不會給人做妾的。」

劉仲響笑了。這寡婦還挺有心氣的。

他以為這是洛鈺欲拒還迎,跟他討價還價。要是能將她這樣的人帶回去,讓他拿三個妾氏加一個正室換,他也是願意的。

劉仲響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有幾分急切,嘴裡說道:「只要你答應了,我回去就把那幾個臭娘兒們趕走。」

察覺到他的意圖,洛鈺暗道不要,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別啊,你想想,你還有個孩子,到時候我將你的兒子也收作養子,不比現在好?」劉仲響繼續加大手上的力氣,想把門推開。

正好這時候洛簡忽然哭了,洛鈺下意識回頭,劉仲響趁著這個機會一把將門推開走了進來,伸手就要去抱洛鈺,嘴裡說著許多不堪的話。

從前刁蠻任性、手段厲害的洛鈺可是這樣就能讓人侵犯的?

她隨即抓起身旁的鐮刀,毫不猶豫地狠狠砍向劉仲響的肩膀,砍進了他的肉里。

劉仲響疼得大叫了一聲:「臭娘兒們!找死是不是?」

洛鈺沒有被他唬住,目光比起他更加凌厲:「找死的是你。」

劇烈的聲音終於引來了旁邊的人家。洛鈺旁邊一戶是一對夫妻,兩人忠厚老實,進來后就將他們兩人隔了開。

隨後驚動了更多的人。

劉仲響的肩膀上在汩汩地流血,疼得他臉色蒼白。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憤恨地看了看拿著染血的鐮刀,一臉平靜的洛鈺,放狠話道:「臭娘兒們,你給我等著!」

「洛娘子,你怎麼惹上了他?」住在洛鈺旁邊的婦人擔憂地看著她。

洛鈺回答得很平靜:「我也不想的。」她是洛階的孫女,是洛家的小姐。即便落到這樣的田地,也是不能受人欺辱的。

那婦人嘆了口氣:「恐怕接下來你的日子不好過了。」

「多謝大嫂關心,走一步算一步吧。」說著,洛鈺不管那些來看熱鬧的鄉鄰,轉身回了屋子去看洛簡。

沒想到劉仲響隔了一日便來找她算賬了。

那時候洛鈺正在採石場幹活,背上背著洛簡。

劉仲響帶來的人直接把她圍了起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採石場的監工問。

劉仲響肩上有傷,行動不是很方便,走在了最後。他看向洛鈺,笑了笑說:「我是來抓賊的,這個女人偷了我的東西。」

「你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偷你的東西了?」洛鈺皺著眉問。

劉仲響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說:「一天前,我去你家,你趁我沒有防備,偷了我的錢袋。」他的語氣里還帶著幾分曖昧。

此話一出,旁邊看熱鬧的人偷偷議論了起來。

一天前劉仲響身上帶血從洛娘子的住處出來,許多人都看到了。劉仲響的名聲本來就不好,洛娘子又是個寡婦,一男一女在一起,指不定有什麼事呢。

對於身邊人的指指點點,洛鈺聽進了耳朵里,沒有任何反應。她經歷了滿門被斬的巨變,被別人說幾句又怎麼了?

劉仲響看著洛鈺這樣就來氣,對跟著他一起來的人說:「走,把這個小偷抓走!」

劉仲響的人把她抓起來肯定沒什麼好事,看到他眼中的得意,洛鈺心中噁心,冷著聲音說道:「你們又不是官府,憑什麼抓我?我沒有偷你的東西,不信我們可以去府衙,找知府!」

「你以為知府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人家會管你一個寡婦的事情?」劉仲響似乎被洛鈺的話逗笑了,隨即眼中閃過精光說,「不過你既然不服氣,那我們便去找里正好了。」

洛鈺直覺劉仲響的笑容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其中有詐。

「帶走!」

看著洛鈺被帶走後,石場的監工匆匆離開了。

被帶到里正那裡,看著里正對劉仲響客氣的樣子,洛鈺才知道里正跟劉仲響是一丘之貉。

這麼大動靜,這麼多人,在洛鈺背上的洛簡有些不安,洛鈺只好將他抱在懷裡,一遍一遍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就是你偷了劉仲響的錢袋?」里正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又瘦黝黑,小小的眼睛里閃著精明之色。

洛鈺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道:「我沒有偷他的錢袋子。」

里正挑了挑眉毛:「那你怎麼證明你沒有偷?」

從來都只有找罪證證明有罪的,哪有上來什麼罪證都沒有還讓人自證清白的?洛鈺好笑地看著里正說:「那我若是說方才里正你偷了我的東西了呢?」

「胡說!我什麼時候偷你的東西了?」里正氣得站了起來。他從沒見過有人這樣的,這個女人怕不是傻了。

洛鈺勾了勾唇:「那請里正你自己證明一下沒有偷我的東西。」

里正這才知道自己被洛鈺刷了,臉色十分不好看,氣憤地說道:「好啊,偷了東西還想抵賴,跟我耍嘴皮子!」

劉仲響在一旁說道:「里正。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你要把偷他的錢一分不少賠給他!」里正說道,「要是還不上,那你就去劉家做工!」

劉仲響看著洛鈺得意一笑,對里正道:「多謝里正。」

他們兩個顯然是串通好了的,里正一直在幫著劉仲響。

「哥幾個幫我把這個女人帶回去。」說到這裡,劉仲響的眼中帶著淫邪。

洛鈺去了劉家不就是羊入虎口只能任他為所欲為了嗎?

「站住!誰敢碰我!」

洛鈺突然一聲冷喝將所有人都鎮住了。

她看著包括里正在內的所有人。她是曾經的內閣首輔洛階的孫女,即便現在虎落平陽,即便現在洛家已經被顛覆,她骨子裡洛家的氣度是不會變的。她的祖父即便是奸臣,走的時候亦不曾低聲下氣。她怎麼能受屈辱?

若是要讓她苟延殘喘地活著,倒不如死了乾淨。

至於洛簡……

她看向懷裡咿咿呀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洛簡,眼中閃過柔軟和決絕。或許這也就是他的命吧。但願來生他的命能好一點,活得久一些。或許她真的是被家裡的長輩寵壞了,太任性了,即便落魄了還是一點氣都受不得,一點都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點都不懂什麼叫忍辱負重。

最先回過神來的劉仲響道:「愣住幹什麼?還不趕緊把這個臭娘兒們抓起來?」

洛鈺緊繃著身體看向不遠處的桌角,抿起了唇。

在場的人沒有人察覺到她的決然,沒人察覺到她血濺三尺的決心。

千鈞一髮之際,門外忽然有人走了進來。

「慢著!」

走在最前面的是石場的監工。

劉仲響先是不滿地皺了皺眉,隨後客氣地笑了笑說:「監工怎麼來了,你身後的幾位是?」他看向監工身後的幾個陌生人,其中一人年紀不大。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身姿挺拔,氣度不凡。

監工道:「這是剛上任的知府大人,還不跪下?」

知府大人?

在場的人全部慌張地跪了下來,除了洛鈺。她剛剛一回頭便看見了江寒雲。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寒雲怎麼會在這裡?

看到他,原先在京城的記憶便一下子湧上來,好的、壞的都有,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

江寒雲看了眼臉色蒼白憔悴的洛鈺皺了皺眉,隨即移開目光看向旁人,聲音之中不含一絲情緒說道:「將這些人都抓起來。」

很快,劉仲響和里正他們全都被江寒雲身邊的人抓走了,屋子裡一下子只剩下江寒雲和洛鈺兩個人。

洛鈺沒想到會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看到江寒雲。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情緒複雜得竟然第一反應不是恨、不是恨他不讓她見親人最後一面,而是感慨。「你竟然是新來的黃州知府?真是好巧啊。」最後三個字她說得很輕。

其實一點都不巧。

在京城那時洛鈺已經活不下去了,在阮慕陽的提醒下,江寒雲想到要給洛鈺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想來想去只能讓她先離開京城那個傷心之地,然後讓她忙起來,當身體累到極致、每天都處於極度忙碌之中,她便能暫時將洛家的事情拋在腦後了。到時候他再想別的辦法。

在決定將洛鈺押解到黃州的時候,他便決定向元帝請旨來黃州任知府了。

洛簡的出現是個意外,但是他毫無疑問成了洛鈺活下去的理由。

剛到黃州,江寒雲便想來看洛鈺。他知道從京城到黃州一路辛苦,洛鈺從小嬌生慣養。肯定是受不住要吃很多苦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見到她該說什麼,會不會惹怒她讓她又想起那些絕望的事情,是以便沒有著急來見她,而是跟石場的監工打好招呼,讓他看著洛鈺,有什麼情況便來稟報他。

而他便借前來附近巡查為由,一直停留在縣城裡,不曾離開。

可是看著洛鈺現在這樣,他有些後悔了,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對不對。

「這便是你收養的那個孩子?」江寒雲走到洛鈺身邊,低頭看著洛鈺懷裡的洛簡,伸出手指去碰他的手指。

若是他們像普通的夫妻一樣,恐怕現在已經有第二個孩子了。

江寒雲心中生出一股悲涼。他的目光移到了洛鈺的手上,看到她傷痕纍纍的手,眼中沉痛,幾乎想也沒想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帶著憐惜。這雙有原先有多細嫩他是知道的,如今卻滿是血口子,就連指甲都斷得沒辦法看了。

手猛然被他握住,感覺到了熟悉的溫度,那種感覺像是被他呵護在這掌心一樣,洛鈺的身子緊繃了一下,隨即用力掙開了他的手。

掙扎的動作讓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胸口起伏,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她的聲音有些凄厲:「江寒雲,你為什麼還要出現?你不知道我恨你嗎?」

其實洛鈺也知道這不是巧合,可是她不敢深想江寒云為什麼會來黃州任知府。她怕再次陷入那種兩難的境地。

江寒雲沒有回答,而是看著她道:「我帶你離開這裡。」

他早該出現將她帶離這裡的,這樣她便不用受那麼多苦了。

洛鈺猛然後退,待他如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哪裡對我來說不是一樣的?我哪裡都不去。」現在,這個世間的每一處對她而言都是煉獄,唯獨懷裡的洛簡是她的慰藉。江寒雲的出現只會讓她更加深刻地記憶起痛苦。

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這樣任性。江寒雲的語氣難得的強硬冷然:「有那樣的人在,你說哪裡都一樣?若是我沒來,你是不是想死?」

洛鈺笑了笑,一滴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是啊」

說完,她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個陌生的地方。她第一反應就是找洛簡,發現洛簡併不在身邊,她著急得爬了起來下了床光著腳便跑了出去。剛一出去,她便撞上了一個下人。

「這位夫人,您」

洛鈺推開了她,隨後便看到了江寒雲。

「洛簡呢?」看到他的那一刻,洛鈺便鬆了一口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江寒雲一身青色的長衫朝她走來道:「洛簡似乎病了,我讓人在附近找了個婦人將他抱下去好好照料了,一會兒就抱回來了。大夫說你操勞過度,身子虛弱,要好好休養。」

洛鈺只聽到了前半句。

怪不得洛簡這陣子老是哭。她只當是餓的,沒想到是病了。

怪她不會帶孩子,她心中自責極了。

就在洛鈺出神之際,腰上一緊,身子忽然懸空了。

江寒雲將她橫抱了起來走向屋子裡。

她控制不住驚呼了一聲,隨後用力掙扎了起來,捶打著他的胸口:「你放我下來!」觸及到他的溫度,她一刻都不敢鬆懈,生怕自己一鬆懈便貪戀這種安逸。

江寒雲沒有理她,一直將她抱進了屋子裡放在了床上。

洛鈺立即用被子將自己包裹了起來。這被子雖然有些粗糙,但是比她在石場附近的茅草房裡蓋的要好多了。

「這是我先前在縣城買下來的宅子,不大。只有一進,往後你便住在這裡吧。」這幾日江寒雲一直都住在這裡。他原先準備將這裡當成一處住處了。

洛鈺抿著唇沒有說話。

江寒雲輕嘆了一聲繼續道:「我會讓人給你找幾個可靠的下人。」

「江寒雲,你現在這樣做算什麼?」洛鈺忽然看口。她的眼睛盯著被面,空洞無神。

江寒雲沒有說話。

「你是可憐我,想要補償我,還是想要將我當外室養?」洛鈺慢慢地抬起了頭,隨著燭火照進去,眼睛里有了光亮,「我已經拿了你的休書,我們已經一刀兩斷,沒有任何關係了。」

江寒雲深深地看著洛鈺。

現在的洛鈺,周身像是長了刺一樣。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嬌憨了。

他張口,卻被洛鈺打斷。她打斷得很匆忙,彷彿是害怕從他口中聽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

「我身體不適要休息了,一會兒你派人將洛簡抱回來給我。」說完,洛鈺躺了下來,蓋上了被子,翻個身背對了他。他們曾經是夫妻,雖然不曾有夫妻之實,卻一度同床共枕,他將她的身子也看光了。

江寒雲看了洛鈺一會兒,終於站了起來,轉身離開。

聽到關門的聲音。洛鈺的眼睛里再次流下了眼淚,浸濕了枕頭。

半夜,子丑交替之時,洛鈺起身抱著洛簡悄悄地出了房門,然後出了宅子。

同樣是半夜,在洛鈺離開后沒多久,江寒雲的房門被敲響。

「何事?」看到洛鈺心中憐惜,江寒雲心事重重很晚才睡著,睡得不深。

「大人,少夫人悄悄離開了,剛剛才走,要不要攔下?」

江寒雲皺了皺眉。他深知洛鈺的性子。想了想道:「先跟著她,不要讓她發現。」

洛鈺抱著洛簡走出縣城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江寒雲的人沒有追過來,她鬆了口氣,終於放心了下來。

她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走了一晚上的路,她的身子有些虛弱。

好在洛簡很聽話,一路上都在睡覺。她低頭看著熟睡的洛簡,眼中露出了久違的溫柔和包容,輕輕地撫了撫他的笑臉。

當手觸及到他的臉的時候,她猛然皺起了眉毛。隨後,她用手探了探洛簡的額頭,心裡慌張了起來。

洛簡的身上很燙,像是發熱了。

小孩子發熱不是小事。洛鈺慌張了起來。她太看重洛簡了,洛簡是她活下去的支柱,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洛簡出事了她自己該怎麼辦,一時無措極了。

應該馬上找大夫,可是她身無分文。

洛鈺回頭,看向在晨曦之中有些不清晰的縣城大門,咬了咬牙折回了。

洛鈺是一路跑著回到江寒雲買的一進的宅子里的,到的時候腳下發軟,滿頭大汗幾乎要站不住了。

「江寒雲呢?」她抱著洛簡一路走進去。

江寒雲得知洛鈺出了縣城又折回有些意外,隨後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便坐在廳堂里等著她。

看見他,洛鈺彷彿看到了能夠救命的稻草。急切地道:「江寒雲,快讓人去找大夫,洛簡他在發熱,像是昏過去了。」

「洛鈺,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江寒雲平靜地開口道。

洛鈺驚訝地看著他,彷彿看著陌生人一樣。江寒云為人正直,鮮少會耍手段乘人之危。

可是他神色平靜,彷彿真的在冷眼旁觀一樣。洛鈺只覺得心裡一陣陣地疼。她喉嚨乾澀,艱難地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條件?」

「要我救他,你便要一直住在這裡。」看到洛鈺緊皺著眉毛想拒絕,江寒雲補充道。「放心,我很快就要會黃州城了,不會留在這裡。這裡是留給你們的。」

他的用心顯而易見。

洛鈺目光複雜地看著他。他要用這種方式逼迫她接受他的好嗎?

她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接受他的好,可偏偏沒有選擇。洛簡還在等著看大夫。「好,我答應你。」洛鈺道,「但是我也有要求。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顧,不需要下人。你也最好不要來打擾我。」

洛鈺的性子江寒雲是很清楚的,知道這是她最大的妥協,若是逼急了她,她恐怕寧願抱著洛簡去自生自滅。

「好。」江寒雲一聲令下,立即有人出現從洛鈺手中將洛簡抱了下去。

「江寒雲,你這又何必這樣?」洛鈺心情複雜地問道。

江寒雲沒有回答。

沒過多久,給洛簡診治過的大夫來了。大夫恭敬地朝江寒雲行了個禮道:「大人,小公子體弱,染了風寒,有些兇險,不過救治及時,脫離了危險,接下來需要好好調養,不宜再奔波了。」

聽著大夫的話,洛鈺自責極了。是她沒有照顧好洛簡。

「好了,你下去吧。」江寒雲道。

大夫下去后,廳堂里只剩下江寒雲和洛鈺兩人。

「洛簡他沒事了,你不用擔心。」江寒雲語氣溫柔地安慰道。

離開京城后,一路上那麼苦,洛鈺的心始終是平靜的,一絲波動都沒有,彷彿結了冰的面一樣,可是自打昨天見到江寒雲,便開始起起落落,再也不復平靜。此刻得知洛簡沒事了,她鬆了口氣。可隨即,她想到了自己卻不得不留在這裡,住著江寒雲買的宅子,受著他的恩惠,她的心情複雜極了,幾乎要崩潰了。

一滴滴眼淚落了下來,在洛鈺腳前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點。

江寒雲皺著眉,手不受控制地就抬了起來,想去替她抹去眼淚。

這時,洛鈺忽然抬起頭來看向了他。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江寒雲,我是喜歡你,到現在都是。」洛鈺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洛家的事情,你堅持你心中的正義沒有錯,我身為洛家的子孫,站在洛家這邊也沒有錯。錯的是我們的身份吧,只能說是造化弄人。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嫁給旁人,但是跟你也是不可能了。我們之間隔著上百條人命,對洛家而言,我是罪人。」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用哀求和痛苦的語氣說道:「我們再也不可能了,你放過我吧。」

從前,洛鈺覺得自己是洛家的小姐,只要看上的人也喜歡她,他們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可是後來她才明白,有些時候。即便相愛也是無法在一起的。這與她的身份無關,即便是隻手遮天的大臣,或是皇族,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這便是緣淺,這便是有緣無分。

江寒雲僵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終於收了回來。

半月後,洛簡的病已經好了,在洛鈺懷裡生龍活虎的,咿咿呀呀有時偶爾能吐出一個不清晰的「娘」字。

江寒雲在那日之後的第二天便因為府衙有事回去了,洛鈺整日照顧著洛簡,看著洛簡一天天長大,心裡平靜了下來。日子過得很安穩。她現在不缺住處,可唯一缺的便是錢。

從前養尊處優的時候,她從來不用擔心花銷,可現在樣樣都要考慮在內。

她幾乎沒有能賺錢的法子,想來想去,只能賣綉品了。

只是,她從前被嬌慣壞了,琴棋書畫、女紅沒一樣是學好的。

花了大半個月時間綉了兩個綉品,她托住在隔壁的大娘一同拿去集市上賣。

將綉品交到大娘手上,她又猶豫著想要拿回來。

向來自信的洛鈺也有窘迫的時候。她不確定地問大娘:「大娘,我這綉品真的會有人買嗎?」

大娘看著上面繡的不知道是雞還是鴨子的圖案,安慰她道:「我拿去替你碰碰運氣。興許就有人喜歡呢?」

第二日,那兩幅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綉品就到了黃州的府衙里,擺在了江寒雲的面前。這是他派去暗中保護洛鈺的人送回來的。

看著蹩腳的針法和幾乎辨別不出來是什麼的圖案,江寒雲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從小嬌慣壞了的,連女紅都這麼」想了半天,他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曾經任國子監祭酒,門下有許多學子的江寒雲面對洛鈺的綉品,竟然詞窮了。

「往後若是她再賣綉品,就都給買過來。記得給的價錢要比市價低一些,不要讓她察覺到不對勁。」

「是。」

等護衛下去后,江寒雲坐在案前。面對著滿滿的公文都無心去看,而是將手裡的兩幅綉品翻來覆去地欣賞。他心中生出一種難言的滿足,細細回味卻又有一種酸澀。

既然她說他們永遠不可能,既然她說他們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那他便在暗中守護著她,守護著她想要的平安喜樂的日子,直到他老了、守不動了。

這世上,還有一人值得他放在心裡珍藏呵護,值得他無聲地守護,也挺好的。

只要她還活著,她還願意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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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第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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