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3.第 3 章

她在床榻里枯坐許久,心內翻騰,像有許多話要說,可是又揉成一團,什麼也說不出來,天快亮時,不知怎的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睡得也不實,總斷斷續續地發夢,卻不知夢的是什麼,想睜眼,委實又覺得困,睜不開,掙扎反覆,正難受得緊,忽覺指尖兒一痛,她奮力抬起眼皮,總算見了光亮。

入眼的是祖母慈愛的臉,正俯著身輕聲喚她的乳名。

沈時瑾一瞬間淚盈於眶。

上輩子祖母病重時,她正隨着陸瓚回鄉祭祖,被陸家的一堆破事兒煩得焦頭爛額,婆母焦氏嫌她家中的信來得不是時候,耽擱了兩日才讓她走,就是晚了這兩日,她連祖母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祖母!」她下意識地喊道,卻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

沈老太太見她睜眼,微鬆了口氣,一手覆在她的額頭上試了試,又摸摸她汗津津的後頸,說:「醒啦,發了一宿的汗,高熱退了些。」

游媽媽看沈時瑾醒了,捏着她左手中指的指肚兒擠出粒血珠,這才鬆了她手指上纏着的紅繩,「夢魘住了,醒來就不妨事。」

沈時瑾還盯着祖母看。

沈老太太點點她的額頭,剛要說什麼,沈時瑾扭過身子,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臉也埋在她懷裏。

沈老太太手一頓,改而在她背上輕拍幾下,口中卻道:「莫以為撒個嬌就能躲得了一頓罵。」

祖母說什麼都好。

沈時瑾只悶着腦袋在她懷裏點頭。

沈老太太作勢重拍兩下,摸她的衣裳已經被汗浸得發潮,便叫綠綺:「先給你家姑娘擦擦身子,換身乾爽的衣裳。」

沈時瑾在她懷裏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將眼淚咽回去,才磨磨蹭蹭坐直身子,往屋裏一看,鞏氏和沈時琬也都在。

鞏氏探手幫她理了理鬢髮,說:「葯已經熬好了,換過衣裳得先服一碗,再進些吃食,越沒胃口越得多吃些,不然更沒力氣。」

沈時瑾看看她,稍有點兒不自在,不過順着點了點頭。

她自打落地起便沒見過自己的生母了,鞏氏是繼室。上輩子沈時瑾對她的印象一直有些模糊,因沈道乾前些年的任職地都在北方,沈老太太在北邊呆不慣,去了兩回便不願再去了,一直帶着沈時瑾與長子一家留在蘇州府。

因而那些年裏,沈時瑾也就年節的才見一見鞏氏。

直到她十三歲時,沈道乾到了臨江府為官——臨江地處南面,氣候濕潤,物產豐饒,老太太來住了兩個月,比在北地適宜得多,又加之沈道乾官職已升至從四品,一心念著這些年離得遠,未能好好盡孝,力求老太太留下來,老太太放不下沈時瑾,亦想讓他們父女兩個多親近親近,便留在了這裏。

沈時瑾沒有見過親娘,對母親的想像大抵便如大伯母一般,是十分愛笑、愛逗弄人的,時不時還會把她抱在懷裏揉一番。

可鞏氏似乎不大愛笑,也從未像阮姨娘那般溫溫柔柔地與沈時瑾說過話,相反的,倒是訓過她。

沈時瑾起初心裏有氣,但漸漸的,她發現鞏氏對親生的沈時琬和沈時瓔也是一般無二,那氣也就散了,只是她與鞏氏都不是無事三分親的性子,幾年下來,關係馬馬虎虎。

後來她嫁進陸家,焦氏給陸瓚納妾,消息傳回來,鞏氏竟帶着游媽媽來了陸家,將焦氏里裏外外好一番敲打,沈時瑾那時才知道,鞏氏雖不溫柔愛笑,卻有另一番做母親的樣子。

她那次送鞏氏走,破天荒地挽住了她的手。

然而不久后,出了沈時琬的事情,沈時瑾再見鞏氏時,她精神已有些不大好了。

想到這些,她不由看了眼沈時琬,便是到如今,她也不敢相信沈時琬能做出那樣大膽的事情來。

……自己是不是記岔了?

沈時琬見時瑾看着她發愣,本來想說話,一下想到她的嗓子,便閉緊了嘴,坐到她身旁,詢問地看着她。

沈時瑾搖了搖頭,讓綠綺將帷子放下來些,換衣洗漱。

屋裏的丫頭應是都得過交代,沒人說話,一直靜悄悄地。

沈時瑾洗漱完,換過衣裳想下地走走,但還頭暈得很,膝蓋也痛,沒多會兒,只得又坐回床上。老太太看她苦着臉將葯喝完,說她:「嫌葯苦了?腿也疼了?早知如此,你父親罰你的時候,怎就不知說句軟話兒?姑娘家家的,一個兩個都這麼倔做什麼?」

沈時琬在一旁聽着,也低了低頭。

沈時瑾卻捧著碗笑——能回到祖母還身體康健的時候,成天挨訓都好。

老太太睨她一眼,見她笑着笑着眼裏又泛了淚,以為她難受自己的嗓子不成了,便打發鞏氏和沈時琬回去,鞏氏把備好的吃食又看了一遍,說:「瓔姐兒幾個一早也來了,都攆了回去,過些日子再叫她們來看你。你按時吃藥,別怕苦。」

太多哄人寬心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沈時琬也跟着站起來:「那我明日再來。」

等她二人走了,沈老太太看她一會兒,才道:「這才只是治風寒的葯,就怕苦了?等你身子好了,還得服治嗓子的葯,那葯才苦,且酸,頭一月,用了葯,日日得吐,你忍不忍得了?」

沈時瑾使勁兒點頭,眼淚下來了。

有什麼忍不了的?都是她自找的。

老太太親手把她的眼淚給擦了,又說:「祖母就是要告訴你,你自個兒願意的,再苦也怪不得旁人,祖母是心疼,可是也無法替你受了這罪,唯一的法子,只能是你自己多心疼心疼自己。」

沈時瑾摟住她脖子,不再壓抑,放肆地哭了起來。

祖母前世也與她說過這話,可惜她當時沒真正明白。

老太太任她哭了一陣兒,又放淡了語氣:「哭什麼,不是甚大不了的事,大夫說了,只要按時服藥,忌得住口,少則一年,多則兩載,也就好了,祖母的話還不信?」

沈時瑾知道,這只是大夫說的最快的情形,前世里,她的嗓子近三年才好。而且到了陸家后,焦氏提起她的嗓子總是一副特別愧疚的樣子,並且總拿這個說陸瓚,沈時瑾怕陸瓚太過內疚,在他面前忌口也不敢那麼嚴,以至後來雖能說話了,聲音卻再沒那般清越。

眼下絕不會了。

她抹乾眼淚,在床榻邊寫划:「我都聽祖母的。」

老太太看她倒沒有太過自傷,放了些心,便讓游媽媽拿了單子來,一樣樣與她數那些忌口的東西。

沈時瑾早記個滾瓜爛熟了,卻也認認真真地聽着,只是她還沒全好,又哭過一通,心思起落,下半晌沒什麼精神就又睡了。

好在她哭完這一回,第二日就精神了許多,吃藥、吃飯也痛快,過了三四日,風寒好了個差不離,停了葯,中間隔了一天,開始服治嗓子的。

頭天吐了個天昏地暗,不過她心裏知道會如此,也不覺難受,只想着聽大夫的,早點兒醫好。

第二日喝完葯歇了一陣兒,沈時瑾見這幾日天氣晴開了,時辰不早,便想去祖母那裏,便指指綠綺,讓她去拿衣服。

綠綺怕她再着涼,便給她披了件絳紅色的披風,一面系帶子一面說:「小姐病了這幾日,面色還是有些沒緩過來,您又不讓塗胭脂,便穿個鮮亮的顏色,瞧著也精神些。」

沈時瑾自己也知道,便隨她了。

穿戴好了,綠綺便捧了銅鏡讓她照,沈時瑾看着鏡中的自己微微恍惚,前世里,她死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呢?

皮肉模糊,醜陋至極?還是燒成焦炭,眉眼不分?

她摸摸鏡子,似乎它映出了那漫天光火。

正出神,青羅笑嘻嘻跑了進來,一福身,也忘了老太太交代她們往後有話要慢慢回,脆聲道:「小姐,青羅給您道喜!」

沈時瑾還在出神,頓了片刻才將目光轉到她身上,青羅左右看一眼,往前湊了些,說:「小姐,陸家老爺和夫人到咱們府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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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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