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思緒萬千

59.思緒萬千

「公子您可回來了,大事不好了,那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沈言之雖站在院牆之外,但一聽春兒此話,彷彿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真真切切能想象到屋中是何景象,急道,「到底怎麼回事,不是一向好好的嗎!」

掰指而數,子衿腹中孩子大概七個月有餘,忽然來得這般兇險,怕是凶多吉少。

春兒慌忙跪了,忐忐忑忑,眉間皆是悔恨,「公子恕罪,是奴婢知情不報,自從冬日動了胎氣,雖勉勉強強保住了孩子,也一直灌著湯藥,但其實身子始終不大好,近一個月連飯菜都甚少吃下,大夫原說這孩子留不住倒不如打了以免毀身,可子衿執意不肯,就拖到了現在——」

「胡鬧!」,沈言之厲聲道,「這事是隨了她性子亂來的嗎!她犯糊塗你也跟著她犯糊塗?!」

說著,沈言之抬腳便要往院里去,春兒一個踉蹌連忙攔了,眸里皆是無措,「公子,院里血腥氣濃,那孩子估計是無緣臨世——」

「讓開!」

春兒似是沒聽見,「陰陽相剋,公子去了難免不吉利,這兒有奴婢……」

沈言之這才覺出春兒的不對勁來,張皇失措,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到後來幾乎說不出話,齒間只剩下嗚咽,無論沈言之如何叫她都沒什麼反應。

「春兒!」,沈言之聲音又大了些,春兒這才漸漸回過神,抬頭愣愣地看了沈言之一眼。

「你起來!」,借著沈言之手上的力氣,春兒站起了身,睫毛上掛著點點淚珠,映著夕陽光輝,沈言之何嘗不知春兒心裡的恐懼與害怕,順了子衿的意硬是把孩子留下,看著子衿日日漸瘦虛弱也擔著壓力瞞了下來,如今果真出了事,若那孩子出了什麼好歹,要春兒如何心安?

可沈言之也是強裝鎮定,忽聽屋內傳來歇斯底里的嘶喊,透過層層牆壁,直至人心,聽得春兒腿一軟,幸沈言之緊緊拉著她,緩聲道,「春兒你聽著,我早說過,那孩子留下是她的福,留不下是她的命,今日之果是她執意,與旁人無關!」

春兒忙點頭,又搖搖頭,哭得一塌糊塗,幾乎失了心神,「不是的,不是的,公子!若當初奴婢一早稟報公子,便不會有這事,方才大夫說……說稍有不慎便是一屍兩命,奴婢是不喜歡她,覺著她是公子的累贅,但……但奴婢沒有想過害她性命……」

「春兒!」,沈言之喚著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安亂心,定雜思,「何故言錯,即便你一早告知我,這孩子該留不住還是留不住,世間一場大夢,不過盡人事聽天命,到底天命難違……但子衿不能死,一定要把她救回來!」

「奴婢知道……知道……」,狠一咬牙,抬起手臂抹了眼淚,卻掩不住眉間緊蹙,眼中急淚,「奴婢去看看怎麼樣了,公子說得對,即便孩子留不住,也要救下她的命……公子還是莫要進來,這裡一切有奴婢……」

「好,好,我不進去,我在房裡等著」

目送春兒哭著跑進去,眼瞧著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就連他都不知在急些什麼,他只知若寧卿如對子衿存著那麼幾分真意,那麼只有子衿活下來,寧卿如才會有可能離開那個牢籠,拋卻父兄,拋卻寧國百姓,自古情字最害人。

放寧卿如出宮……超越殊易底限的打算,雖一遍遍地在心底告訴自己安慰自己今日所做一切是為了心安為了虧欠甚至為了一絲善念,但始終有一個聲音波濤洶湧般地席捲而來,在他心頭刻下烙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都是因為他的小氣刻薄。

小氣刻薄?沈言之笑,但凡言一個情字,誰能大度寬容?

後院折騰了一個晚上,沈言之一夜未眠,連小憩都沒有過,一杯接著一杯的濃茶入喉,指尖微顫,甚至在春兒推門而入的一剎那,差點兒打翻了茶杯。

春兒說,孩子雖沒了,但大人救回來了。

外面的天蒙蒙亮,微風拂過花香,薄霧籠罩嫩葉,聽春兒說,七個月大的孩子,生時便沒了氣,死娃兒不吉利,但子衿哭著喊著一定要抱一抱,但這一眼許是她一生夢魘,春兒原攔著,但見她不管不顧拼了命也要看看孩子的模樣,終是心軟,叫下人抱給她瞧了一瞧。

哭得心碎,但抱過後竟也靜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葯也喝了,就是不肯休息。

沈言之沉默半晌,輕聲道,「去瞧瞧吧」

好不容易離開宮廷,孩子是她唯一的念想,許是因孩子她才在這裡堅持了這麼久,如今孩子沒了,她要靠什麼活著?

頭痛欲裂。

沈言之踏進後院,濃重的血腥氣還未消散,夜間的忙亂無蹤,只剩下毫無生氣的靜謐,推開門,血味更濃,床頭的蠟燭已燃盡,無人去管燭台上厚厚的一層蠟,身邊只有一個丫鬟靜候在側。

該是聽到推門聲的,丫鬟也向他見禮,但床上人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睜著眼躺在床上直勾勾地不知在盯著什麼,了無生氣,皮膚蒼白如紙,微張著嘴,像無聲的哽咽衝破喉嚨化作一縷煙魂消散,寂冷陰涼,把這夏日的惠風和暢通通隔絕在外。

沈言之走近了,看著幾乎沒了半條命的子衿,百感交集。床上被褥都已換過,但**搭在枕上的髮絲和地上殘存的星點血跡仍觸目驚心,沈言之穩下心神,緩緩開口,「把身子養好了,孩子還會再有」

子衿無言,連眼神也未曾動過分毫,沈言之深吸一口氣,又道,「知你心傷,我也慣不喜勸人,但半年前是我救你性命,幫人幫到底,子衿……你還想不想見你家公子?」

聽到公子二字,床上人終於有了些許反應,緩緩扭過頭來,眼睛里皆是含恨淚,「公……子?」

沈言之的雙眸毫無波瀾,淡淡道,「養好身子才可能見到你家公子,死有何難,人總歸是要死的,想要隨心活著,才最難」

子衿緩慢而艱難地眨了眨眼睛,好像聽懂了沈言之在說什麼,失子之痛奪走了這個女人所有的心念,唯有一根弦堪堪搭在心頭,撐著最後一口氣。闔上眼,似是笑著,「死有何難……我卻連死……都不敢死……」

從枕下拿出一塊玉佩,顫抖著交予沈言之,「救命之恩,常記於心,莫不敢忘……若能得您相助與公子一見,此生無憾……還請……幫奴婢帶給公子一句話……」

沈言之手握那塊玉佩,思緒萬千,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殊易和此事過後殊易的反應,原來自己也會有一天仗著他的寵愛肆意妄為,踐踏皇家尊嚴,突破他的底線。

連著幾日夜不能寐,茶飯不思,每日從翰林院出來,即便殊易派人來請他,也皆已身子不適推辭,殊易未怪,還請了御醫入府,開了幾副安神的方子便作罷。

得元寶幫忙,借來一套宦官宮服,打算今日去見見那位徒有膽量卻無謀略的寧公子,卻忽聞皇上點了他的名到御書房擬旨,殊易總算找了個他拒絕不了理由,只好放下手上公務,隨謝全前去。

看到殊易第一眼,便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手拉過去,心底一顫,慌亂無常。殊易看出他面色不好也無精打採的,問道,「不是派了御醫去看嗎,怎麼,身子還不爽利?」

沈言之頓了一下,淡淡笑道,「沒事,近來休息不好」

「整日都在忙些什麼,這麼年輕,休息不好?累垮了身子可不值當」

「臣知道」,沈言之強笑著推開了他,看了眼書案,「皇上不是叫臣來擬旨?臣先磨墨——」

說著便要去拿書案上的墨條,卻被殊易攔了,「就是找個緣由看看你,左推右推的好幾日也不見你人,要不是今日壓著身份召見,你還躲朕一輩子不成?」

這一躲字似觸動沈言之心弦,幾乎就要坦白,終是咬了牙生生咽進腹中,解脫不得。

後來,殊易想留了沈言之晚膳,沈言之想到今日之事,還是推掉了,殊易也沒強求他,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心中難免擔憂,但憂是憂,念是念,在把人送走的一剎那還是偷親了一口嘴角,這才心甘情願地放了他出去,沈言之回過頭望他一眼,心亂如麻。

即便心亂成了一鍋粥,但仍是換上了宦官宮服,暢通無阻地走至雲起宮,借皇帝的名義連宮門口的宦官也未敢阻攔,許是喜靜,屋外並無人守著,在踏進屋子的一剎那還是猶豫,這一步一旦踏出去,便再難回頭,如果殊易質問,他是否能理直氣壯地回應?

當然不能……但……

該做的還是要做,總歸是不安,總歸是要心安。

一腳落地,看到寧卿如正坐在案前,順手關上門,握緊拳頭,垂首低聲道,「寧公子,皇上有命——」

寧卿如聞聲抬頭,僅一瞥便看清了門口那人面容,即便換了一身宦官裝束,但那張臉,他永不會忘記,猛一拍案,倏然站起身,「怎麼是你!」

眼瞧寧卿如便要喊人來,沈言之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挑眉,心裡平靜如水,「寧公子莫急啊」

寧卿如一見他手中玉佩便愣住了,他親手所贈之物,如何不認得?

「這玉佩……」,繞過書案,走到沈言之面前一把搶過玉佩握在手中,眼神瞬間凌厲,狠聲道,「你把子衿怎麼了!」

沈言之道,「她沒事」

突然伸出手拽起沈言之的衣領,憑他二人高低立現的功夫便一個轉身將沈言之抵至月門之上,砰地一聲作響,「你要我如何信你!」

似是寧卿如的這一舉動在瞬間激怒了沈言之,他費心費力賭著殊易的心思孤注一擲,還得應付這麼個蠢傢伙,胸口怒火急升,緊緊一皺眉,也不管不顧地直言不諱,「我管你信不信!寧卿如,你休要得寸進尺!真不知你在寧國是如何活在現在的,呵,也對,若不是這性子,你怎會淪落到和親的地步?!」

「你——!」

沈言之突然笑起來,「上元節把人送出宮?也虧你想得出來,若不是我,你以為她能活到今天嗎?!」

寧卿如忽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喃喃道,「你……你救了她?」

他雖與沈言之算不是敵對卻也絕無交情,他救了子衿?要他如何相信?

就在這時,門外書影端了茶來,見關著門,疑惑道了一聲,「公子,茶煮好了!」

寧卿如哪裡還有心思搭理他,朝外怒聲喊了一句,「滾!」,扭頭又對沈言之道,「子衿現在在哪兒,她怎麼樣了?孩子可好?」

沈言之注意著門外的動靜,好一會兒,覺著書影離開了,才一把推開寧卿如,緩緩道,「她讓我帶給你一句話……」

病卧床榻,如血泣之,緩緩開口,道盡悲思,「麻煩您轉告公子: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從今往後,無所畏亦無所懼,但求郎君千歲,妾身常健,歲歲長相見」

沈言之慢慢地將這幾月的事通通告知寧卿如,他說得平靜,意料之外的,寧卿如也聽得平靜,甚至聽到孩子出事也只是瞳孔忽而渙散,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的玉佩發獃落淚。

沉默許久,才哽咽著,「她……她念我……」

沈言之見他這副模樣,不知該傷該笑,眼見著天□□晚,他沒時間與他耗著,於是也不再猶豫,直奔正題,「我今日冒險前來並不是單單告訴你這個,而是想問你——」,寧卿如聞聲抬頭,聽到沈言之一字一句絕不像虛言,「你想出宮嗎?」

寧卿如一顫,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我說,出宮」

「你能帶我出去?」,先是一驚,再是一喜,又是一憂,「不,我不能出去,我不能放著寧國的黎明百姓不顧……」

沈言之哭笑不得,「你覺得你的生或死會關乎寧國的黎明百姓?你當真以為你的父兄會將整個寧國的生死放在你的手上?你走了,皇上會明目張胆地不顧皇家顏面去找寧國麻煩?」

只要私通之事沒有暴露,就不會找他什麼麻煩,與其最多像一年前的自己,隨便找個理由便莫名其妙地突然消失在宮闈,人死在了大梁,殊易又怎會不顧往日情面對寧國做甚?杞人憂天。

「我……」

「信我一回如何?」,沈言之看著他,「信我一回,寧國不會有事,皇上也不會追究,所有錯皆在我,是我放你走,一切我會承擔,如何?」

寧卿如半信半疑,他怎會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可……「你為何幫我?」

沈言之一頓,哀聲道,「並非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二人沉默下來,空氣似凝結,寧卿如也不知他怎就鬼使神差地信了他的話,或許這是個圈套,沈言之怎會有那麼好心放他走,可能他答應了,前面便是萬丈深淵,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若非生,便是死,讓他待在這個地方一輩子,不如賭這一回,便以命作賭注。

大不了,反撲沈言之一口,至少保寧國安寧。

緩緩睜開眼,與沈言之四目相對,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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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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