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心亂如麻

29.心亂如麻

「你……你給我下1葯?!」

沈言之漠然起身,無視跑進亭內的書影無禮的大吼大叫,幽幽道,「你也是自小在宮裡長大的,看慣了心機手段,那你當這兒是什麼地方,這是大梁的皇宮,權利的中心,需要的心機手段尤甚!仗著皇上的幾分忍讓就妄自認為自己還是寧國的皇子?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無論從前你我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入了宮,住進這裡,我們就都是一樣的」

「你……」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雖嘴上這麼說,但沈言之還是心虛地避開了寧卿如怒視的目光,「皇上忍你讓你,是對你還存了幾分新奇,要是這份新奇勁沒了,就憑你這孤傲性子,到最後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寧卿如,寧公子,憑什麼我珍之如命的東西偏你視如草芥,憑什麼偏你高高在上視我如蜉蝣,你可知什麼是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是他要你生便生,他要你死便死,即便要你人不人鬼不鬼地過一輩子,你也不能有半分怨言」,沈言之的聲音一直很平淡,平淡到冷峻。

寧卿如幾乎站不起身,書影一人拉不住他,只能堪堪靠著亭柱,冷笑一聲,「妄我自以為你是不同的,也真是可笑,承歡之人,以承歡為名,能有何不同!」,說到最後,寧卿如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你珍之如命的東西?你以為我不要了,天下所有人都不要了,他就會歸你了嗎?可笑,可笑至極!」

「閉嘴!」,沈言之大吼一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終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大喘了幾口氣,心緒又緩緩趨於平靜。

還是那副高傲的姿態,即便在殊易面前多麼自甘下賤,這份怯意始終都不能展露於人前,挺直了腰板,昂著頭,一步一步走出雲起宮,留下最後一句話。

「解藥就在皇上那兒,至於他要怎麼做,就不關我的事了」

元寶先一步把解藥交給了殊易,殊易接過那藥丸時明顯一愣,擺在手心上看了半天,下意識地望向雲起宮的方向,夕陽餘暉,殊易冷漠的側臉埋在光影之中,久久沉默著。

元寶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他只是按沈言之的吩咐辦事,也料不到皇帝會不會大發雷霆。

不知過了多久,殊易突然輕聲問,「這就是他給朕準備的壽禮?」

元寶趕緊答道,「公子說,若皇上只為一朝美人在懷,那這粒解藥扔了也罷,若皇上想美人久伴君側,還要多思量」

「然後呢?他還說了些什麼?」

元寶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公子只那一句囑咐,該準備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為了今日,沈言之特意吩咐城裡最好的玉石師傅又精心打造了一套玉勢,比初送他的那份更好,更名貴。

像是什麼本該堅固的東西被突然打碎,殊易心底莫名地一慌,握著那粒藥丸,指尖無緣由地輕顫起來。謝全看到殊易原在嘴邊的笑容漸漸淡去,緩聲說,「那……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走吧」

坐上輦轎,謝全高喊一聲「擺駕雲起宮——」,輦轎行,那個原該高大威武的帝王身影似乎隱隱掩蓋著一層落寞,在黃昏時分溫暖的餘光照耀下,更顯孤獨。

謝全還記得宴會結束,百官散去,殊易酒過三巡,微醺,帶著期待的笑意好像自言自語,「不知今年,他準備了什麼樣的壽禮……」

天漸漸暗了,夜色籠罩宮闈,到處是明晃晃的燈籠,晃得殊易心都亂了。

走進雲起宮,宮人們都垂首不語,見是皇上,才慌張地跪拜請安。屋門緊閉,外面的宮人也不知裡面是何境況,只知公子有令任誰都不能進去,他們只能立此聽命。

看到書影端著一盆水走近,在注意到殊易后吃了一大驚,手一抖,盆哐當掉在地上,水灑了滿地,連忙跪拜,聲音顫顫巍巍,「參……參見皇上……」

殊易面無表情地繞過他,推開門走進屋內,冷冷清清,一點人氣都沒有,凍得發寒,關上門,屋裡更加寂靜,靜到可以清晰地聽見一個極力忍耐慌張失措的喘息聲。

地上全都是水,一直從裡屋蔓延至腳下,桌子上擺著幾個大大小小的盒子,大概是元寶口中所說的「準備好的東西」。順著水跡的方向,殊易慢慢挪步,看到寧卿如狼狽地坐在地上,全身盡濕,頭髮一綹一綹地滴著水,眼神迷離,兩頰通紅,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已經到了連手都抬不起來的地步。

殊易靜靜看著他,腦海中卻暗自浮現承歡的身影,那個夜晚,那個孩子跪在自己面前,也是這樣難以忍受難以抗拒,卻不似他這般狼狽,企圖用冷水減緩藥性,結果只會使藥效愈來愈烈。

殊易走近他,慢慢蹲下身子,明黃色的龍袍浸在水裡,他卻並未在意,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酡紅的臉頰,忽聽寧卿如冷聲一句,「別碰我!」

狼狽,太狼狽了。殊易的耳朵里不斷迴響的只有這一個詞語,本不該是這樣的,即便被下了葯,那個孩子是怎麼做的,跪在地上,向自己伸手,儘力地伸手,用凄涼和絕望的聲音乞求自己,「抱抱我——你抱抱我——」

迷離,驚艷。

撥開貼在臉上的頭髮,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滾燙的身體,寧卿如猛地一顫,卻完全沒有力氣阻止他。

「殊易!你要是敢動我一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寧卿如只能低聲怒吼,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朝大人宣戰,不堪一擊。他的內心也在慌張,怎麼會不慌張呢,只要殊易想,他連喊叫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如砧板魚肉,任人宰割。

這位高高在上的大梁帝王,竟然也行此小人行徑,趁人之危,當真不恥。

殊易似乎看得懂他的心思,在黑夜中輕笑了一聲,「你以為朕會趁人之危?你也太小瞧了朕,只要朕想,有千百種方法讓你無可奈何,何必等到今天……」

說著,殊易的手一路向下,像火把一樣點燃寧卿如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寧卿如威脅般地喚了一聲「殊易……」,卻不知這一聲聽在殊易耳朵里,像極了欲拒還迎。解開束帶,衣衫大敞,露出雪白絲綢裡衣,殊易探手去摸,也是濕的,無奈地嘆了口氣。

冰涼的觸感讓寧卿如最後一點理智都消失殆盡,全身燥熱難忍,屬於一個男人的本能,就像在岸上瀕死撲騰的魚兒看到了水源,那是從心底涌動出的本能反應。一顆心冰透徹骨,身體卻滾燙難當,即便內心喧囂著遠離,可身體卻誠實地貼近——再貼近——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寧卿如在掙扎糾結,殊易同樣。

殊易甚至覺得自己瘋了,明明今天這個夜晚,他等待了太久太久,不惜放下帝王尊嚴,逼自己去忍耐去寬容,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眼前這個人?

所求之人就在眼前,可殊易的腦海中浮現的卻都是那個瘦削的孩子,精緻眉眼,款款身姿,向自己討賞時的無賴,傷心難過時的眼淚。不同的,是不同的,承歡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永遠永遠都以最完美的姿態站在自己面前,笑也好哭也好,都深深印刻在他心裡揮之不去。

只見寧卿如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臉上卻是猙獰表情,拼著最後的一絲理智,壓低了嗓音怒吼,「殊易,要麼給我解藥,要麼快滾!」

殊易未惱,心裡亂成一團,「朕走了,你今晚可能會死在這裡,朕忍讓你,縱容你,但你也該知道分寸,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卿如,你好像一直都沒有清楚自己的立場——」

殊易終是捏起了那粒解藥,眼神柔情似水,溫柔地扳開寧卿如的嘴,將藥丸送入口中吞下,「只有你在這裡一天,寧國才能靠著大梁庇佑安寧一天,寧國常年天災,根本承擔不起賦稅,若非如此,你父皇何必將你送到朕身邊?」

寧卿如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當殊易把血淋淋的真相擺在他面前,他才突然意識到,他一直瞧不起承歡仗著皇帝的寵愛無法無天,而他……他也在仗著皇帝的忍讓……逃避他不想看不想聽的事實。

他和承歡,其實並無不同。

水珠從額頭上滑落,停在眼角,像眼淚一樣,殊易伸手抹去,他相信他從沒有對一個人這樣耐心過,溫柔的聲音響在耳畔,這樣的柔情,寧卿如唾手可得,卻是沈言之多年也求而不得的東西。

「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情就當從未發生過,朕不想在宮裡聽到什麼流言蜚語」

殊易站起身,無視身後怔然的寧卿如,龍袍盡濕,也算是狼狽地走出了雲起宮。

知人善任的賢能君主,終於有一天,讀不懂自己的心。

沈言之一直等在院子里,從黃昏等到夜幕降臨,再等到心亂如麻。站在雪地里,沒挪動過一步,一雙腳早就被凍僵,即便春兒怎麼勸,還是不肯回去,他只想等一個答案,哪怕殘忍至極,也想要一個答案。

寒氣一寸一寸地侵染身體,就連狐裘也抵禦不住寒冷,從內到外凍得顫抖起來,旁邊守候的宮人也一個一個搓著手哈著氣,沒有人能忍受在這樣寒冷的冬夜站這麼久。

「公子,咱們回去吧,天太冷了」,春兒皺著眉頭急勸,卻沒見沈言之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再等會兒……就等一會兒……」

話音剛落,便聽遠處傳來一陣陣踩在雪地的腳步聲,聲音漸近,遠遠瞧了身形便知是元寶。元寶也凍得直哆嗦,但還是趕緊向沈言之復命,「公子,皇上在裡面沒待一會就起駕回去了,現在估計已經快到宣室宮了」

如同一道驚雷打在沈言之頭頂,轟地一震,震得全身劇痛。

夜色漸濃,風吹樹梢,沙沙作響。不知過了多久,沈言之才挪動僵硬的腿,似笑非笑,「回去吧……」

不記得是怎樣一磕一絆地走進屋,也不記得是怎樣入眠,只記得今夜,那樣狠厲的殊易在一人面前放下了尊榮,忍住自己的心動,也不肯毀了他。

當初毫不猶豫毀了自己的殊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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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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