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帶你離開

23.帶你離開

那人忽地站住腳,注意到沈言之這邊的陣仗,顯然嚇了一跳,又見輦轎上的人自己熟識,更是驚呆,卻沒有上前行禮,站在那一動不動。

「何人攔轎!」,元寶厲聲道。

「元寶!」,沈言之呵斥一聲,示意落轎,趾高氣昂地走到許淮面前,甚為恭敬地行了個禮,「許大人,我的輦轎攔了大人的路,實在是不好意思,還請許大人見諒」

只見許淮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還沒說話,就又聽沈言之轉過身怒罵眾人,「不長眼的奴才,衝撞了許大人還愣著幹什麼!」

一行人立即慌亂地跪了,口中都喊著許大人饒命云云,許淮被這情形嚇了一跳,趕忙回過神給沈言之回禮,模樣甚是滑稽,「公子折煞臣了,是臣誤攔了公子的輦轎,該給公子賠罪才是」

許淮聽到一陣輕快的笑聲響在頭頂,抬起頭,正看到沈言之如魅的笑容,一張舉世再難得的面孔,笑起來卻似幽冥般可怖。

「大人何出此言,我一非皇親國戚,二無官階在身,許大人就職於翰林院,是皇上欽點的探花,按禮是我該向大人賠罪才是,怎麼大人反過來朝我行起禮來了?」

許淮一聽這話,便知沈言之是在計較大殿前自己嘲諷他一事,雖不恥於他的狂妄無禮,但……

剛想硬著頭皮服個軟,沈言之又咄咄逼人道,「許大人,莫怪我多嘴,這裡已屬後宮地界,許大人身為朝臣,走到這裡怕是不妥吧?幸好碰見的是我,若是哪位嬪妃或者禁衛,許大人可知這罪該如何論處?」

「不,不,公子誤會,方才皇上召見,臣出來后一時走了神,便迷了方向——」

「啊,這樣啊」,沈言之十分通情達理,「原來沈大人連直路都走不明白了?」

許淮看到沈言之嘴角噙著一絲笑,他這謊撒得確實不高明,從殊易的書房出來直至出宮,一條直路走到底,迷路絕對是無稽之談——

「公子此番未免有些自貶身價了,臣是有正事才冒險來找公子」

沈言之笑容一滯,抬起頭看向許淮,他沒那麼聰明,猜不出只與他有過兩面之緣的許淮冒著性命之憂也要到後宮禁地找他究竟是所為何事,只能稍稍轉過身,讓許淮自然而然地背對眾人,靜聽許淮說些什麼。

「臣都打聽清楚了,公子是被那罪臣劉瑋從花船上買下來送進宮的,臣沒有那麼孤陋寡聞,花船上的小倌大都生自正經人家,輾轉落難才會淪落到那種地步,想來公子進宮也非本意——」

「你到底想說什麼?」,沈言之有點不耐煩。

許淮一板一眼道,「公子不屬於這兒,若公子願意,臣願幫公子離開這裡」

「什麼?!」,沈言之只覺不可思議,他以為許淮單單是個書獃子,可誰曾想他原來竟是個瘋子!「許大人,你可知就憑你剛才那番話就能定你死罪?!這兒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撒野,許大人待得太久了,還是趕緊出宮吧」

多說話總是不妥,沈言之繞過許淮匆匆走近轎輦,轉過身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許大人原來是想從玄武門出,不知大人可明白我指的路,不然吩咐宮人帶大人出宮也可」

「不必,不必,有勞公子了,臣這就告辭了」,許淮也知其中不妥,趕緊拒絕,匆忙離去。

待許淮走遠,沈言之復坐輦轎,一張臉冷若冰霜,看著身旁宮人皆低著頭做無辜狀,冷聲問道,「你們可知,剛才那位大人是誰?」

無人回答,元寶心領神會,也黑著臉怒問,「沒聽見公子問你們話嗎!」

一個宮女面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其餘宮人一個一個也惶恐非常,不過那宮女說話還算鎮定,連忙道,「不知……不知公子問的是哪位大人,奴婢誰也沒見到」

其他人也連忙跪了,說的不過和她是一套話。

沈言之隨意勾了勾手,「起來吧」

輦轎復行,沈言之卻憂心忡忡,許淮那個瘋子,不知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私闖後宮已是重罪,竟在自己面前揚言要帶自己出宮?越想越覺奇怪,許淮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又怎知自己不會在殊易面前告他一狀,又是為何,要幫自己逃出宮去……

若下次有機會再見,一定要問個清楚。

那個……瘋子!

沈言之深深嘆了一口氣,出宮嗎?現在還不是他離開的時候,不然早在那天,他就走了。

可他知道,他會走的,總有一日,是要走的。

碧藍的天空,靜謐地沒有一絲雲彩,這幾日偶爾抬頭還能看到鴻雁高飛,春兒總是歡喜得跳起來稱那是大吉之兆,沈言之不以為然,大雁南去是必然之事,哪裡有什麼大吉大凶,不過即便真的是大吉之兆也不會是他的,大選在即,是那些淑女的福分。

走進宮內,依舊是余香裊裊,沈言之宮內不常焚香,極偶爾放一些花卉瓜果也要看他心情如何,偏殊易喜歡,每日焚著,沈言之便也在自己宮裡備了些,以免殊易來時不喜。

為此,沈言之還特地去鑽研香道,一來二往手也熟了些,香料香粉都略會些。

沈言之走進去時,殊易正站在窗前提筆作畫,左手負於身後,右手沾墨揮灑在宣紙之上,眉眼間儘是專註之態,微風吹動髮絲,微微顫動,窗外是長長的走廊,廊外栽著一株梧桐,葉子也已掉得差不多了。見殊易認真,沈言之不敢打擾,只得在旁邊站了,等殊易這幅畫作完。

然殊易卻突然頓筆一提,頭也未抬便道,「來,朕教你作畫」

「嗯?」,沈言之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身子已經挪了過去,不明白殊易口中的教他作畫是何意,正疑惑著,殊易一下子拽過他,從背後環住他,將毛筆遞到他手中,在耳邊低語,「想畫什麼?」

沈言之一顫,隨即笑了,看案上未作完的畫,稍轉過半張臉,動人之貌,「想畫……楓林……」

殊易聽罷也笑了,握著他的手沾了些墨,就著他剛剛的地方繼續揮動筆墨,他本在作一幅楓林圖,沈言之這是順著他的心思說話,讓殊易極為受用。

但其實沈言之並不舒服,手指手腕不能用力,盡量放鬆順著殊易的一筆一劃,可要太放鬆又會被指責不用心,所以一直在用力與不用力間左右為難,畫快完成,殊易輕輕鬆鬆,倒是沈言之累得額頭上浮了一層薄汗。

「找朕來所為何事?」

殊易忽然問道,嚇了沈言之一跳,手上一用力,筆尖一頓,頓時一驚,趕緊提起筆,可已是於事無補,一塊墨跡印在樹榦上,就連身後的殊易也是始料未及,「嘶——」地一聲倒吸一口一冷氣,擱筆,嘆了口氣,「罷了,今日這畫是作不成了,你且說罷,找朕什麼事?」

沈言之面露慚愧,想要說的話就更是說不出口,本就是有事相求……

殊易見他猶猶豫豫,不禁慍怒道,「怎麼又支支吾吾地不答話」

「臣……」,沈言之的目光里含著脆弱,緩緩開口,「臣聽聞,近日宮中別苑裡住進去了幾位小公子,最小的,只有十二而已——」

「噢,你說那件事」,殊易漠不關心地,「卿如也跟朕提起過——」

沈言之一驚,寧卿如也提起過這事?以他的性子,定是求殊易將他們放出宮去,那自己今天來豈不是多此一舉?

殊易見他神情,不屑一笑,「怎麼,擔心你地位不保不成?只是幾個孩子而已,你也消停幾天罷」

「不是,臣——」,沈言之說到一半住了嘴,突然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也清楚地知道殊易定會認為他在狡辯,既如此,倒不如不說。

其實他和寧卿如求的是一件事,當日進到別苑,一張張稚嫩的面孔,瘦削的身材,還未長成的年紀,就像看到了當年的他一樣。那群孩子畏畏縮縮地從床上摔下來跪倒在自己面前,就連禮都行不明白,或許他們也如從前的他一般,還未弄清楚狀況就莫名其妙地被送進了宮,底下突然多了些宮人侍奉,被尊稱一聲公子,做的還是最下等的事。

這宮裡的可憐人已經夠多了,女子倒罷,來日誕下皇嗣,一生無憂無愁,可他們呢,只能枯等年歲老去,被皇帝厭棄,結局也不過橫死於宮中而已。

沈言之欲言又止,殊易倒不惱,隨便從旁邊抽了一本書,一邊展開來讀,一邊淡淡道,「卿如求朕放了他們,朕允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了」

沈言之聽罷只能道,「皇上仁慈,是萬民之福」

「你何時也會說這些話了?」

沈言之轉而翩然一笑,大膽地去握殊易的手,眼神流轉,還是曾經的翩翩公子,「皇上威嚴,臣怕了……」

怎麼會不怕呢,從劉瑋一事到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歲,竟沒有一件事是順的,自然害怕。

「再說……皇上有一陣沒去臣那兒了……」

殊易微勾嘴角,反握住沈言之的手,似是撫慰,「……朕今夜去」

沒過幾日,沈言之果然聽聞別苑那幾個男孩子悉數遣歸家中,無家的也賞了銀兩,各自營生去了。

天元五年九月二十一日,帝大選,千位佳人入宮,一日畢,僅留二百五十七人於宮中,視察一月,再留三五十人,方選為妃。

又說這日,佳人進宮已有半月有餘,宮裡可是熱鬧了一番,所幸這些人平日還算乖巧,但也免不了喧鬧的時候,沈言之素喜靜,卻不愛在屋裡悶著,可偏偏到哪裡都能遇到身著宮裝或大搖大擺或含羞默語,實在是看不慣,也只能在閑在屋裡。

索性那日殊易未作完的楓林圖被他討了來,原殊易想燒了,還是他好說歹說才求來了。正好一早醒來,閑來無事,才讓春兒小心拿來了,仔細瞧了,卻還是想不出那塊墨漬該如何遮掩,旁邊的春兒偷偷看了一眼,笑說,「這畫可沒公子的好呢!」

沈言之瞥向她,問,「你何時看過我的畫?」

春兒方反應過來說漏了嘴,連忙掩飾,「奴婢不是故意的,那日元寶拿了公子的畫想要燒掉,奴婢不經意才看到了,無意冒犯公子」

沈言之淡然一笑,沒甚在意,「只是瞧了一眼,怎就談及冒犯了」

回過頭又看那畫,層林盡染,滿地紅遍,秋時最悲,魂歸大地。楓葉紛紛揚揚,故作飛花,再見那點墨漬,忽作奇想,竟是可以添一持傘人。

大喜,正想持筆,卻聽元寶喧喧鬧鬧吵吵嚷嚷地從外面跑進來,風風火火地喘著氣哈著腰,面露驚恐之色,卻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沈言之示意春兒,立即倒了杯水給他,元寶趕緊結果咕嘟咕嘟喝完,這才緩過勁來,瘋了一樣地說道。

「不好了,公子!剛才早朝,禮部尚書與其他多位大人上奏皇上久無子嗣一事,說公子您狐媚惑主,謀害子嗣,於後宮不利皇家不利,又傳來欽天監監正,說什麼月入三台星,內一星昏暗,是臣惑君主,為不詳之兆,群臣上奏,要皇上處置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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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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