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剪窗西燭

19.剪窗西燭

溫昭儀暴斃,曾經懷有龍嗣聖寵一時的后妃在一夕之間連人帶魂消失在了宮廷中,有人驚嘆有人惋惜但也都習以為常。

溫德宮的承歡公子又恢復了昔日榮寵,其中最高興的要屬元寶,趾高氣昂地收拾了幾個平日里見到他不行禮的宦官,暗地裡收了底下不少銀兩。春兒覺得不妥也提醒過他謹慎行事,但元寶只道,「姐姐何必這麼小心,他們孝敬的這點兒銀子還不夠我塞牙縫呢,誰就盯上我了」

春兒勸他不成,只得作罷,扔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悠著些吧,別給公子丟了臉面」

元寶不置可否。

又說轉眼入了夏,今年入夏偏早,整日悶得像鍋爐,屋裡屋外都不暢快,就連鎮定如寧卿如也常去太池旁樹下乘涼,沈言之與他碰見了好多回,但寧卿如似乎是躲著他,見了面連個招呼也不打帶著人就走,倒是沈言之覺得有些尷尬。

天氣這樣悶熱,殊易心情也不好,聽說近日在宣室宮經常摔摺子,就連沈言之也不敢輕易上前說話,侍奉的時候亦小心翼翼。

這樣的盛暑一直持續到了七月,貌似老天爺也看不下去,連降了幾天了暴雨。原大家都很歡喜,終於不用一把扇子從起床拿到就寢,也不必守著那一大桶冰塊過日子,大雨降下來,伴著雷霆,好不舒暢痛快。可當這雨下了七八天也沒停的時候,眾人再也歡喜不起來了,暴雨傾下,黃河水位上漲,衝破堤壩,黃河兩岸以青州最為嚴重,一直波及周圍十六縣皆被洪水淹沒,據地方官員呈上來的奏報,洪水所到之處,淹沒村莊,房屋倒塌數不勝數,人畜漂流,死傷百姓甚眾。

因災區情況慘不忍睹,未遭橫死的百姓居無定所飢不得食,地方官員無奈之下只好先斬後奏,擅自開倉放糧,安頓百姓。

殊易當即下旨,撥款一百四十萬兩救濟災區,修建堤壩,並命災區地方官員將當地受災情況包括田地房屋人口牲畜傷亡等詳細上報,立即開倉放糧於百姓以安撫民心,同時派御史親臨以防官員中飽私囊,百姓發生暴動。

沈言之到宣室宮時,正逢寧卿如從裡面出來,寬大月白長袍,溫潤玉簪輕挽長發,在門口跟謝全囑咐了幾句,轉過身,正好和沈言之對上了眼。

沈言之看了眼寧卿如身後的書影端著碗湯,不屑地嗤笑一聲,不情不願地問禮,「真是巧了,寧公子」

寧卿如倒不以為然他的輕蔑態度,輕點頭以示回應,「承歡公子來得不巧,皇上他正要休息呢」

沈言之不解地看了謝全一眼,又聽寧卿如再次囑咐謝全道,「皇上最近批閱奏摺經常熬到深夜,記得讓膳房多做些清淡的菜」

「知道了,公子,仆都記下了」

謝全恭敬地應下,陪著笑臉送走了寧卿如,見寧卿如走遠了才轉過頭對沈言之鞠了一躬,「公子在這裡稍後,仆去通傳一聲」

「誒,罷了」,沈言之忙攔住了他,道,「既然皇上歇下了,那我換個時辰再來」

「皇上哪有功夫休息,這幾天青州的摺子如山的堆著,皇上心繫災民,就連用膳的時候也在看奏摺,寧公子在裡面待了好一會,一直勸著讓皇上休息,皇上無奈才應下了」,謝全如是說,沈言之便在門外候著,等謝全進去了又出來迎他,這才帶著元寶進去。

走到書案前,果然見殊易一手撐案扶頭一手舉著摺子,面色難掩倦怠,桌上鋪開的摺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批寫。沈言之回頭接了元寶手中的湯,用眼神示意他們退下,自己緩緩走到書案前。

殊易嘆了口氣,放下摺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悠悠道,「你怎麼也來了」

「皇上批摺子辛苦,臣熬了湯來,皇上喝兩口吧」

殊易看著沈言之將湯放到書案一旁,輕皺眉,「也是酥酪什麼的?」

「啊?」,沈言之被問得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許是剛剛寧卿如送來了酥酪,淡淡一笑道,「不是酥酪,是枸杞蓮子湯,補氣去疲的」

殊易思量一會,扔下奏摺,勾了勾手。

蓮香繞舌,齒頰留香。

喝過湯,撤下湯碗,殊易繼續坐在案前批閱,沈言之靜靜守在一旁,或持扇或磨墨,二人一待便是近兩個時辰。沈言之也不嫌無趣,沒事做了就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旁,生怕惹了殊易厭煩,偶爾偷偷瞧上幾眼,已是樂事。

另一邊,寧卿如起轎回宮,書影一臉的不快,寧卿如看得分明,他道,「有什麼話就說,擺臉色給誰看?」

書影聽出了寧卿如的不滿,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喃喃道,「還不是那承歡公子,原毀了臉,全宮的人都以為他好日子到頭了,如今莫名其妙又好了,瞧他剛才對公子的輕狂樣子,公子您是不知,他身邊的那個元寶平日里有多張狂,近日裡更是變本加厲——」

「他身邊的人,再張狂又礙著你什麼了?做事但求無愧於心,何必總和他人相較」

書影還想辯駁些什麼,卻又聽寧卿如道,「我叫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正巧在雲起宮落了轎,書影跟著寧卿如進了屋子,屏退了跟前的下人,奉了杯茶,待寧卿如歇過了暑氣,才小聲道,「宮裡偶有人傳,說是溫昭儀暴斃那晚,有人曾在祁陽宮附近見過承歡公子,一傳十十傳百,傳得神乎其神邏輯不通,而且那晚皇上去了溫德宮,謠言更是不攻自破,再說了,這種見血的事,即便承歡公子有意,也該是命底下人去做,斷沒有自己冒險動手的道理」

寧卿如嘬了口茶,道,「有些話有些事,不可不信,亦不能全信,我叫你查的那御廚呢?」

書影道,「那御廚沒什麼古怪,不過仆倒是查出了另一人,名叫果子,溫昭儀暴斃那日,他也稀奇古怪地消失了,活著吧找不到人,說死了卻連屍首也不見,甚是蹊蹺,後來仆聽漪瀾宮的宮女們說,那果子因相貌陰柔,深得溫昭儀痛恨,溫昭儀甚至燙傷了他的臉,終日只能戴面具示人,可到底和這事有沒有關聯,就不清楚了」

稀奇古怪地消失了?寧卿如忽地一頓,雖猜想到那果子和此事定少不了關聯,但卻還是迷迷糊糊尋不到真相,他才不相信宮中人傳的那一套,他好歹在寧國宮廷里活了十餘年,那些嬪妃慣用的手段他不是不知,只是……

要說果子原就是承歡的人理不太通,可若果子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就替承歡賣命就更是可笑,他雖知道這事前因後果都和承歡扯不上聯繫,但就是隱隱覺得他逃不了干係。

寧卿如發愣,書影連叫了好幾聲的「公子」才把他的思緒喚回來,寧卿如回過神,聽書影道,「公子,皇上登基多年,但膝下仍無子嗣,宮中已有傳言,說承歡公子是狐所變,魅惑君上,禍害皇嗣,這事在坊間亦有流傳,書影知公子是心善之人,但或許哪一日那承歡公子的手段就會用在公子頭上,公子還需早做打算才是」

寧卿如倒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傳聞傳出,魅惑君上,禍害皇嗣,都是一頂一砍頭的死罪,他雖不喜承歡,卻看得透他的心思,分明是位風流公子,卻偏偏成日里擺出那副諂媚的模樣來,當真是厭惡,但他看得真切,那份對待君王的真心,一絲一毫都看得真真切切。

隨即嘆了口氣,「我與他素無恩怨,他害我作甚,你既不喜他,平日里躲著遠些就是了,耍盡手段,謀利害人,又與奸佞小人有何分別?!」

書影見勸他不成,又平白遭了好些罵,也不再言語,輕道了聲「知道了,公子」,卻是暗自做下了打算。自家公子無所作為,他不能也跟著犯糊塗,他在宮裡是見慣了的,哪裡有兩不相犯的好事,他和公子的榮譽緊密相聯,即便不是為了公子,也該為他自己的以後圖謀。

皇上看重公子,待公子與溫德宮的那位大有不同,他是看在眼裡的。

轉眼已過了二更天,案前燭火換了一根又一根,奏摺卻一本也不見少,殊易眉間的褶皺也越來越深,迅速地翻開幾本后,更是摔了奏摺,怒斥道,「這幫無用之臣,朕養著他們有何用!」

沈言之正發獃搖扇,殊易突然的一句怒吼嚇得他沒握住扇子啪地一聲摔落在地,忙清醒過來,撿起地上的扇子奏摺歸放在案上,輕聲道,「可是災區情況不好?」

殊易冷哼一聲,「上個月中旬撥款八十萬兩,這個月初又命國庫撥了七十萬兩,前前後後近乎三百萬兩紋銀,可這些地方官員上奏的災區情況一點沒有改善,這些大臣也只會一味奏請朕撥款!撥款!國庫里拿出去那麼多銀子,究竟幹什麼去了!」

沈言之愣了一會,似是不經意,淡淡地說,「是啊……這麼多紋銀,都哪裡去了……」

殊易聞言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沈言之搖搖頭,「臣不懂這些,順著皇上的話就說出口了」,看了看搖曳的燈燭,微微笑道,「已經二更天了,皇上倒是該休息了,若是事情根源不是出在災禍上,那這些奏摺,不看也罷」

「你是說,出在人身上?」,殊易倒真聽了進去,卻隨即搖搖頭,「朕派去的御史暗衛可是一點消息——」

話還沒說完,殊易便怔住了。上下打通,在御史面前假裝做做樣子,鎮壓災民,用暴力的手段讓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即便是暗衛又能打探到些什麼,古往今來頻頻發生的事情,這時候怎麼就犯了糊塗?

沈言之溫柔地笑了,「皇上,更深露重,還是早些休息,保重龍體要緊」

卻聽殊易猛地一拍案,立即喚了幾個暗衛進來,交代了些事讓他們馬上去辦,回過頭,怒火更重,眠意全無。

沈言之安靜地站在一旁,點上了一味安神香,待暗衛全部出去,才緩緩走到殊易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衣袖,柔聲勸道,「皇上在這裡愁也不是辦法,倒不如先休息,養足精神,若真有人丟了皇上的臉面,皇上再處置不遲」

殊易嘆了口氣,又在案前坐了半晌,進了半杯茶,方由沈言之寬衣入眠。

燭火寸寸燃燒,燈芯長了,燃著燃著突然爆了一聲,守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沈言之忽然驚醒,第一反應先是看身邊的殊易,見還睡著,才安下心,下床取了剪刀,坐在燈火前,極其謹慎地剪著燭花,待火焰小了便歇息片刻,等一根快燒滅了再添一根,明明是宮人們做的事,卻偏偏要身體力行。

其實也不為什麼,只是覺得自己能為殊易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最近的傳聞他聽著不大好,魅惑君上,想他小小無名沈言之,竟給他扣了這麼大一個帽子,當真是抬舉了,可是若真有一日哪位大臣閑來無聊奏上他一本,那才真是到了頭,連天下人都不願給他一條活路。

燭花一剪便是一夜,沈言之看著牆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無奈一笑。用心這個東西,即便是被人踩扁了踏碎了也不該用一言半語的怨言,他所做的,感動的只是自己罷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銅雀春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銅雀春深
上一章下一章

19.剪窗西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