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高牆之隔

13.高牆之隔

第二天消息傳來,劉瑋一家被抄,劉瑋受賄泄題,現已被關入刑部大牢,十日後問斬。

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直呼吾皇英明,可宮裡面卻甚少有人關心此事。都傳溫德宮的承歡公子毀了容,一夜失寵,宮裡所有的御醫都看了,大概是沒救了,當晚皇帝忿然離去,聖寵一時驕橫跋扈的承歡公子的好日子,也算到了頭了。

沈言之向來不與誰交好,要非說一個,也就只能和皇后說幾句話,那也是因為皇后無貌無才,除了背景還可用之外幾乎沒半點可賞識之處,說到底除了元寶和春兒真心相待,宮裡哪個人不等著看自己的笑話呢。

一夕淪為棄子,怕是很多人都笑彎了腰。

最激動的莫過於雲起宮的書影,他看不慣沈言之很久了,那日又無緣無故被他羞辱一番,這口氣鬱結在心裡,直到此時方才有所舒解。高興地過了頭,連早上倒茶時都哼上了小曲,寧卿如皺著眉頭斥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瞧你現在的輕狂樣子,被人瞧了去怎麼得了!」

「公子怕什麼,溫德宮的那位失了勢,放眼整個宮裡,哪個還能跟公子相比?」

寧卿如不解,「他失了勢有什麼好高興的,帝王薄情,竟因毀了容貌便棄之不顧?你說得倒是好聽,豈不知他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

書影搖搖頭,「公子這話可說錯了,仆看得出來,皇上對公子可是一片真心,宮裡人都道皇上極寵承歡公子,莫不知他在皇上跟前也是小心謹慎著呢,哪裡像公子,無論說什麼做什麼,皇上都由著公子,可見待公子不同了」

寧卿如笑著搖搖頭,也不嫌煩,像非要和他爭個對錯,「若非喜歡,豈會白白寵了千日,可若當真存了真心,又豈會棄之如履?書影——」

「公子又說錯了」,書影打斷他,「這話仆說出來是死罪,但仆也要說,即便是最底層的宦官也要分三六九等,何況是皇上身邊的人,得寵一日便囂張一日,這道理再簡單不過,偏公子不明白,色衰而愛弛,若承歡公子現在好好的,他依然是從前那個囂張跋扈的承歡公子,沒人敢惹他的。公子,仆知你心凈,但公子也該知道,想在這宮裡安好一日,到底要靠什麼——

若公子不知,且看承歡公子今後的境遇吧」

寧卿如有些吃驚地看著書影,竟是不該如何辯駁,轉念一想書影在宮裡摸爬滾打怕是也是一點一點熬上來的,其中苦楚只有他一人明白罷了,與這等人倒是不必再爭什麼,反正也爭不出什麼結果。

冬日還未過,一天比一天冷了,科考正常舉行,更換了題目更換了主考官,好像劉瑋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沈言之至今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幫了殊易還是添了麻煩,不過高興的是殊易並沒有不信他,而是暗中派人搜集了證據,說起來也是怨他的,若是他一早說了,自己或許不會出宮冒那個險,也不會笨到用生命作賭去換殊易的一場可憐。

那些宦官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眼見著沈言之幾乎沒有復寵的可能,就連冬日的炭火給的也少了些,送來的都是最下等的黑炭,燒的滿屋子黑煙,嗆得人直咳嗽。

春兒氣沖沖地端了飯菜來,見屋子裡烏煙瘴氣地更添怒火,可看見床上縮作一團的沈言之,想罵出口的話便都堵在嗓子眼,怎麼也不忍心再傷公子的心了。

自受傷后,幾乎每日十二個時辰都窩在床上,有時躺得頭昏腦脹了便坐起來,坐累了再躺下,周而復始。

臉上已經消腫了,近日青紫稍褪去了些,傷口也結了痂,那幫御醫也慣會見風使舵,沈言之失了勢,便連葯也不大送了,好幾日都要親自去取,還借故事忙要等上好幾個時辰。外用的葯尚且如此,更別提抓內服的葯有多難,幸沈言之還有些家當,交與春兒變賣了通通路子也能撐上好些時日。

輕著腳步走到床前,春兒小聲道,「公子,起來吃些東西吧,已經過了午時了」

沈言之聞聲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眼,卻是被濃煙嗆得咳嗽起來,春兒忙上前扶他,沈言之見屋裡亂七八糟的模樣,終是嘆了口氣,「煙散成這樣,不然這炭就不燒了,不然就開窗通通風,再這樣下去可要死人的」

春兒有點為難,「天氣這樣冷,不燒炭公子該凍病的」

扶了沈言之起來,沈言之竟是要下床走走,自己穿好了鞋,讓春兒伺候穿好衣衫,披上那件不知哪一日殊易賞給他的狐裘,走到窗邊猛地一推窗,寒風倏地灌進來,自己沒怎麼冷,倒是把身後的春兒凍得一哆嗦。

沈言之回過頭,才想起她身上穿的少,淡淡一笑略表歉意,「忘了你還在了,我可不記得我短過你吃穿,也多穿些,省得病了」

春兒搓搓胳膊,道,「奴婢倒沒事,整日待在膳房裡,穿得多了倒礙事,公子沒事便好了,飯菜要涼了,公子趕緊吃些東西吧」

沈言之卻是先到匣子里取了幾個金鑲玉的扇墜,放到桌子上才坐了下來,看著滿桌子的青菜也是沒胃口,但總不能白白辜負了春兒一片心意,只好硬著頭皮拿起箸吃起來。

春兒見了那幾個扇墜便知沈言之是何意,連忙道,「公子上次給的還剩下些,這些扇墜都是皇上賞的,公子最是珍視,即便再難還有我們,公子實在不必當了這些——」

「扇子都沒了,空有扇墜有何用?」

沈言之說得釋然,可春兒還是猶豫著沒收,見春兒一動不動,沈言之又拿起那幾個扇墜往桌上一拍,「給你你就拿著,抓藥吃飯都靠打點,花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宮裡現如今什麼都缺,但銀子還是不缺的,你且放心地打點,也做些肉來」

說起這個春兒就來氣,咬了牙剁了腳,惡狠狠地罵道,「膳房那幫狗奴才慣會欺負人的,我銀子打點下去了,給咱們宮裡的還是挑揀剩下的,那肥成豬的老太婆還掐著腰跟我喊『你們宮裡是自己有膳房的,照說該自己買菜自己拿回宮裡做就是』,我氣不過就讓他們按份例每頓做了送來,誰想到每道菜油膩膩的根本沒法吃,公子傷還沒好,吃不了那麼油的,我只好每日只做這些了」

沈言之見春兒眉飛色舞氣勢洶洶的模樣,竟被她逗笑了,眉眼間似是流轉著璀璨光芒,若是臉上沒有那道醜陋的傷痕,該是人間絕色。

「吃的就算了,葯一定要最好的」,沈言之笑著放下箸,站起身道,「也是有半月沒出過門了,出去走走吧,悶也要悶死了」

春兒大吃一驚,驚中又有喜,沈言之躲在屋子裡太久了,久到春兒以為直到傷好他都不會出門半步,原擔心心中鬱結對傷口癒合也是大大不利,現如今看來是白擔心一場了。

春兒忙下去吩咐,準備好了手爐輦轎,沈言之推開房門,冬日陽光還是刺痛了眼睛,許久沒走在這樣燦爛的陽光下,一時間還是有點不適應。未曾用任何東西遮掩面貌,大膽地走出去把傷處展露給每一個人看,已經受了這麼多的屈辱,還怕這些嗎。

只持手爐,未坐輦轎,僅喚了春兒和兩個小宮女跟在身後,行於長街之上,除了腳步聲外,肅靜地可怕。沈言之握著手爐,垂著眼一步一步安靜地走著,或許真的是今時不同往日,從前在他面前連頭不敢抬的宮女宦官,如今竟也大大方方地從他身邊經過,連安都不請。

「春兒,皇上最近常去哪裡,雲起宮嗎?」

春兒一愣,她這半月以來只顧照顧沈言之,哪裡有心思關心皇帝去了哪裡,沈言之問起,也無從答之,只能抿了唇道,「奴婢不知,也未曾關心過,皇上如此待公子,公子不該去找皇上」

沈言之淡淡笑了,「這話說得可不聰明,再說了,我什麼時候說要去找他了」,停頓一會,緩緩開口,「我就是去看看,看看而已」

春兒鼻頭一酸,暗自抹了把眼淚,喃喃道,「奴婢看不得公子受委屈」

沈言之淺笑未語,默默發了會呆,雖眼見著春日將近,但冷風依舊吹得人心寒,偶有幾個小宮女經過,瞥到沈言之的臉嚇得跪了下來,連忙請安,她們知道宮裡的一位主子毀了容,她們自是認得。

沈言之恍若未見,又走了一會,忽聞高牆之內琴聲悠揚,一陣陣低音傳來,本生添幾分寂寥之感,后卻漸轉悠遠,一聲聲琴音彈跳在指尖,即便相隔厚厚紅牆,沈言之亦能聽出彈琴之人淡然雅緻之心,更別提正坐在身旁的殊易。

「好景好人好琴音」,一曲既罷,殊易不禁開口讚歎。

寧卿如卻是搖搖頭,「登不上什麼檯面,隨心而彈罷了」

殊易輕抿一口溫茶,微笑道,「在宮裡已是個中翹楚,怕是尚儀局的琴師聽了也要急著拜你為師了」

「他……不擅琴嗎?」

殊易知道他說的是沈言之,半月沒有提起他一時也是怔了,下面的人看著臉色也都未曾提過,不知他近日過得好不好,更不知臉上的傷如何了。

「你也見過他,他那樣子哪像能靜下心彈琴寫字的,屋子裡倒是擺了不少的書,朕也沒見他翻過,想來就是放著擺個樣子罷了」

「是嗎?」,寧卿如語調微揚,充滿了不信質疑之意。終是輕笑,手指重新搭在琴弦之上,指尖微挑,清幽婉音漸漸流淌,殊易也沒再言語,放下茶盞靜靜聽琴。

站在高牆之外的沈言之聽琴聲久久未再起原要離開,一步還沒踏出去,便聽琴聲復傳來,站住了腳步,獃獃地望著厚重紅牆。方才才知原來是走到了雲起宮,一曲聽罷只覺這琴音真是妙極,似是可以透過牆壁看到那一頭的景象,清寂宮闈,二人獨坐於亭內梅樹前,一人撫琴一人品茶,不顧天寒地凍,是真正的歲月靜好。

他也曾寫得一手好字,繪得一紙妙筆丹青,只是殊易說過不喜他也似那等文人墨客般舞文弄墨,從此也便再未在他眼前碰過……

慢慢伸出手,搭在冰冷的牆壁上,纖長白皙,骨節分明。

他知他在,他知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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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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