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棋子(下)
太后見我不解,愈發溫柔道:「譬如唐玄宗時期,廣平王打著捍衛大唐國土的名義起兵謀反,對外宣稱『討楊賊,清君側』。結果是,他不僅沒有被人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反而成了人人稱頌、為國為民的賢君明主。」
她轉過身去,迎上溫柔灑下的陽光,輕輕闔眸:「岐山王自然也怕自己成了亂臣賊子,所以一直按兵不動,隱忍多年,為的就是能將哀家和皇帝一網打盡。」
我靜靜地望著太后的側影,心底頓生感慨——俗話說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子。喬序有那樣的宏圖偉志,太后也毫不例外。或許從某種程度上說,太后與喬序不僅僅是母子關係,更是親密的政治同盟。
可是……楊國忠當年憑藉楊貴妃得寵禍亂朝政,然而我北燕朝政治清明,哪來什麼寵妃當道,外戚專權,岐山王又憑什麼伺機而動呢?
太后輕輕拍拍我的肩膀,道:「好了,政治權謀太過高深,再說前朝還有皇帝,你管好後宮就行了。現在裕貴妃失子,尤婕妤懷孕,正是皇帝與後宮需要你的時候,趁這空檔,哀家要你正式執掌後宮大權,你明白么?」
我自然懂得太后的意思,就算不是為了喬序,僅僅為了保護自己,我也主動點了點頭。
太后欣慰地笑了笑:「很好!哀家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主動為尤婕妤保胎。」
什麼?!我渾身一凜,太后這招真是防不勝防,她……她居然要我為尤倩倩保胎?
我的指尖劃過自己因出汗而格外黏膩的掌心,忐忑不安地寫道:「母后容稟,後宮兒臣肯定會竭盡全力治理好,可是為尤婕妤保胎的事情……兒臣恐不能勝任……」
「是么?」太后並沒有生氣,語調仍然十分平和,「那你說誰合適呢?剛剛失子的裕貴妃?還是教子不嚴的明懿夫人,抑或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靖昭儀?」
我一時語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定定地看著我,道:「雖然上次你藉機將後宮妃嬪統統升了一級,可穆婕妤失子的事情,足以讓她們此生對你心口難服。為尤婕妤保胎,不僅名正言順,還能收攏人心,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皇后,你可明白?」
「這一次哀家完全放手給你,可不要讓哀家和皇帝失望。」
縱然我心底打著「退堂鼓」,可太后的言下之意分明是非我不可了,罷了,只當是一次挑戰吧。我輕輕頷首,頭卻像千斤重鼎,耷在胸前再難抬起來。
「太后——」
身後傳來雲蘿的聲音,我與太后同時回首,她已然走到我們面前,屈膝道:「啟稟太后,甘將軍派人來報,長公主殿下帶著駙馬爺離開了岐山王府!」
太后長舒出一口氣:「如此便好,這對冤家真讓哀家操碎了心。」
雲蘿笑道:「太後放心,長公主殿下還說,明天要帶駙馬進宮給太后賠罪呢。」
太后垂眸一瞬,莞爾道:「賠什麼罪?媛寧那丫頭還會想到這點?是駙馬的主意吧?」
「回太后的話,甘將軍的人說,是岐山王曆數長公主殿下三大罪過,這才勸得長公主退了兵,並且還要長公主和駙馬爺進宮為太后賠罪。」
「原來是他?」太后低眉沉思,轉瞬笑道:「岐山王有心了,雲蘿,把廊下那盆玉蘭賞給岐山王夫婦。」
「是,」雲蘿微微屈膝,接著附在太后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她的聲音極輕,我甚至無法判斷她是否真的說了話。不過既然這樣謹慎,那必定是很重要的情報。
太后瞬間瞭然,抬抬手道:「皇后,明日是五月初五,前朝會舉行端午大祭,後宮自然也不例外,一會兒禮部會呈送各項事宜進宮,你先回鳳儀宮忙去吧。」
太后的意思已經昭然若揭,我自然也不能再留了,轉身剛走沒幾步,她突然又叫住我,笑道:「別忘了請太醫好好瞧瞧,哀家等著抱嫡皇孫呢。」
雲蘿聽了掩面微笑,我愈發羞赧,飛也似地跑出了頤寧宮。
回到鳳儀宮看了半天端午的安排,我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咕直叫。正在後殿用著晚膳,忽然看見宛清帶著寒蕊輕巧地繞過黃梨木蘇綉嬋娟屏風,兩個嬌俏的身影一閃,笑吟吟道:「隔老遠就聞到香味了,皇後殿下可願賞嬪妾一碗湯?」
我趕緊起身命人為她賜坐,又免去她的禮數,伸手在她掌心寫道:「原來你這麼早來,是為了蹭吃蹭喝的?」
宛清黑溜溜的眸子像過了水一般清透,轉來轉去格外俏皮:「當然不止是蹭吃蹭喝了,我要頭一個看看侍寢過後的殿下長什麼樣。怎麼你如此行動自如?我侍寢第二天可是爬都爬不起來呢。」
好你個沒羞沒臊的宛清!我「惱羞成怒」,索性一把甩開她的手轉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宮洛、芙蕖和寒蕊都掩面微笑,宛清也一直笑個不停,拉住我的手好言好語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你說你有什麼好害羞的,咱們與陛下做那種事情不是很正常嗎?」
哎呀,事情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索性一把將她按在座位上,匆匆寫道:「其實……其實我們昨晚就只是睡在一起而已,沒……沒做別的事情。」
她愣了一會兒,笑得更厲害了:「好好好,我不逼問你了,瞧你只比我小一歲呢,怎麼看起來就像個小妹妹呢?」
蓉兒已將鮮筍肉丸湯乘好,我索性把碧璽色翠玉湯碗搶過來,直接放在宛清面前,彷彿在說:「快喝湯吧,我不信這樣還堵不上你的嘴。」
宛清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忙道:「好好好,我不拿你開玩笑了,我喝湯就好。」
我這才展露笑顏,低頭乖乖地用膳。
宛清一邊喝著湯一邊看似無意道:「素素,你聽說了嗎?陛下今天給尤婕妤的父親和兄長陞官了。」
陞官?因為尤倩倩懷孕得寵嗎?
我停下筷子,迷惑不解地望著她,伸手寫道:「升了什麼官?理由是什麼?」
宛清微微一笑:「他的父親升了俞州鹽法道,兄長升了俞州刺史,從前他們可都是八品芝麻官啊。」
我也不自覺地笑了笑,也許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吧?當初楊貴妃得寵,兄長楊國忠不也權傾天下嗎?
楊貴妃!想起剛才與太后在頤寧宮的對話,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你怎麼了?」
我緊緊抓住宛清的手,顫顫寫道:「姐姐,太后讓我為尤婕妤保胎,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自然是……」宛清也微微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太后深謀遠慮,我們怎麼猜得到呢?既然你無法回絕,那就步步小心,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不能與宛清多說,只好輕輕點了點頭。我鬆開手看著琺琅碗中的珍饈美味,卻再也沒有了半點食慾。宮洛見此勸道:「殿下,這個時候各宮娘娘小主們都應該來了,您看要不出去吧?」
宛清上前一步搭起我的手,溫然笑道:「是啊,素素,魏尚宮說得是,咱們出去吧。」
我在宛清的攙扶下緩緩走到正殿,抬眼一看,果然擠了滿滿一屋子的人。慎長萱坐在我右側下首的第二把椅子上,一左一右的首位分別是鄭棠與祁抒意,不過此時,她們的位置仍是空的。尤倩倩坐在慎長萱對面,柳含煙與朱蓉兒圍著她有說有笑,羨慕不已。萬夢薇則坐在慎長萱旁側默默看著,既不說話也不笑,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
慎長萱舉起茶盞,也不看她,只是平聲道:「昭婕妤似乎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往日?」萬夢薇也不回首,「昭儀娘娘指的什麼時候?」
「本宮指的是婕妤剛進宮那會兒。」
萬夢薇輕輕一笑,撫了撫鬢邊的蝴蝶珠釵,道:「娘娘飽讀詩書,莫不聞『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說?可嬪妾現在覺得,該怕的時候還是得怕。」
慎長萱轉過頭去望著她,嫣然一笑:「那是真怕還是假怕呢?」
萬夢薇毫不畏懼地迎上她的目光,也露出一樣明媚的笑容:「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就像娘娘一樣。」
「咳咳——」
宮洛輕輕咳嗽一聲,眾人聞聲回頭,宛清放開我的手,站在自己的位置前面,與她們一道起身行禮:「殿下萬福金安。」
我緩緩走到主位上坐下,玉手一抬,示意她們落座。芙蕖在一旁道:「殿下,貴妃娘娘尚在月中,陛下的旨意是,免去貴妃娘娘所有的晨昏定省。而明懿娘娘那邊,沒有太后的懿旨不能出太廟半步,所以也不能來。」
我輕輕頷首,迅速掃一眼在座的妃嬪——咦?馮雨嘉怎麼還不來?
我剛想提筆寫下心底的疑惑,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句:「嬪妾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這聲音不是馮雨嘉的又是誰的?還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殿中不少妃嬪已經皺起了眉頭,一向心直口快的柳含煙忍不住諷道:「本主還沒見過誰以來遲為傲的,難不成她也懷孕了嗎?這樣神氣。」
話音剛落,馮雨嘉已經一腳跨進大門,笑盈盈道:「還真被柳姐姐猜對了,本主確實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