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爭吵(上)
屋外的侍女烏壓壓地跪了一地,喬序看也不看她們,腳底彷彿踩著疾風,迅速跑了進來。鄭棠跟在他的身後,進來之後首先朝我恭謹地施了一禮。
「胡太醫,萬美人還好么?!」
太醫胡惟雍趕忙回道:「啟稟陛下,微臣不敢隱瞞,小主脈象奇怪,必須馬上治療,否則將有生命危險!」
「生命危險?」喬序橫眉怒起,「她到底中了什麼毒?!」
「回陛下,根據小主脈象是砒霜中毒,可……」胡惟庸看了一眼面前的瓷碗,「可小主吃過的東西裡面沒有毒。」
這一下眾人都驚訝了,鄭棠更是眉心一跳,花容凝重。
「陛下?」萬夢薇的雙眼半睜半閉,虛弱地笑著,「我這是迴光返照么?怎麼會看見您?」
「你胡說什麼?」喬序繞過胡太醫跑到萬夢薇身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朕怎麼會讓你死?朕這就接你回祉麟宮」
「你真的……是陛下么……?」萬夢薇的眼角滿上一層晶瑩,「陛下不是……不要我了么?怎麼……還會……接我回去?」
「誰說朕不要你了?!」喬序彷彿在和自己生氣,立刻打橫將夢薇抱起,邊走邊道,「孫文英,傳朕旨意,美人萬氏復歸祉麟宮,胡太醫專職為萬美人診治!」
眾人在喬序的吩咐下應聲不迭,紛紛跟著他走了出去,只剩我和鄭棠還待在原地。直到喬序的背影遠去,她才朝我矮身行禮道:「殿下今日回宮辛苦,嬪妾就不打擾殿下歇息了,告辭。」
還不待我吩咐,她就搭著恩善的手速速離去,四個月的身子顯得分外沉重。
我在宮洛的陪伴下回到了鳳儀宮,一回宮,芙蕖就蒼白著一張臉,迎上前道:「殿下萬安,方才穆小主剛走。」
宛清?我的眸光一轉,剛想問為什麼,芙蕖便道:「小主說,她很擔心您。」
擔心我?這話什麼意思?我還沒回過神來,芙蕖就矮身搭起我的手:「殿下,晚膳已經備好了,您請進吧。」
我的眼神落在她臉上,看著朦朧如霧靄一般。想起她今日為我受的種種苦楚,我心底突然一酸,反手在她掌心寫道:「我知道了,芙蕖,你先下去歇著吧,可有找太醫瞧過?」
芙蕖往後退了一步,道:「多謝殿下關懷,在護國寺的時候,隨行的太醫就已經為奴婢瞧過了。」
我稍微放心了些,點頭讓她下去了。
晚膳也不怎麼用,而是草草地喝了幾口粥便命人撤下了。我獨自一人坐在章明殿中,靜靜等候喬序的到來。
以他的性子,一定不會放過我。
「皇后呢?」
「陛下萬安,殿下在寢殿呢。」
「朕知道了,誰都不要跟過來。」
「是。」
「嘎吱——」
門軸輕輕一響,帶起的微風搖動了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暗的光亮讓我不由眯起了雙眼。
他轉身闔上殿門,動作極其熟稔,彷彿來貫了鳳儀宮似的。
「皇后很自覺,知道朕會來。」
他一步一步向我的鳳榻走來,我的身子不自覺地往旁邊挪動,他輕輕一笑,揚起龍袍坐在我身邊,木然地看著我:「你難道不打算寫點什麼?」
我搖搖頭。
「既然皇后不說,那朕先說了,」他的聲音突然變高,「是誰給皇后的膽子,竟敢跑出護國寺?!」
我冷不防嚇了一跳,不過片刻,我定下心神,拉過他的手寫道:「沒有誰,是我自己。」
他在鼻子里冷哼一聲,道:「很好,朕已經把隨行的宮女太監全部關進了宮正司,就連芙蕖也會進去,等著明早集體處決。」
什麼?!
我憤慨不已,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另一隻手則飛速地寫著:「你做什麼?這和他們沒關係,趕緊放了他們。」
「放了他們?」他忍俊不禁,「朕要皇後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們必須死!」
我的手速越來越快,甚至恨不得劃破他掌心的皮肉:「不!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不該死!」
他嗤地一笑:「你現在知道他們是無辜的了?」他反手抓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拉入他的懷中,迫使我與他四目相對:「那你當初為什麼這麼衝動?為什麼寧可相信別人?」他的語氣突然一緩,「也不相信朕?!」
我凝視他片刻,在他溫柔如波的眼底看見了六神無主的自己,甚至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他還是喬序嗎?
「告訴朕,為什麼?!」
不行,我不能再與他對視,絕對不能。
我奮力甩開他的手,揉了揉通紅的手腕,在他掌心寫道:「因為我不愛你,首先就無法信任你。」
我沒有看他,而是趕緊轉身坐了過去,彷彿在逃避什麼。
「那你為什麼不愛朕,難道朕不值得你愛嗎?」
他的聲音里參雜著十分複雜的情緒,聽得我不由自主慌了神,趕緊站起來往前跑了幾步,企圖避開他的追問。誰知他也迅速追了上來,雙手抓住我的手臂,有些焦急道:「你看著朕的眼睛,回答朕!」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慌亂極了,答案明明很明顯,我不會愛一個不愛我的人,不會愛一個不專情的人,可為什麼我告訴自己我不知道?
我真的在逃避什麼嗎?
我又為什麼要逃避呢?
看我一直不回答,他索性強行把我身子轉了過去,更著急道:「你在逃避什麼?為什麼不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氣,企圖平復自己慌亂的心情,接著輕輕動了動右肩,他會意地鬆開左手,攤開掌心。
「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說你不會愛我?」
我收了手,一直凝視著他。而他緊握我的另一隻手漸漸鬆了,眼神也不知落於何處,低下了頭。
「是不是你也不知道?既然你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強迫我知道?」
他的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慌亂,轉眼看著我道:「朕知道,因為朕是帝王,不能隨意地愛一個人,也不能隨意地恨一個人,可是你跟朕不一樣!」
不一樣?我們有什麼不一樣?!
我甩開他扶著我的另一隻手,憤憤地在他掌心寫道:「那好,你答應放了他們我就告訴你,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好!朕這就放了他們!」他朝殿門大喊了一句:「孫文英,即刻去宮正司傳旨,放了這次隨行的宮人。」
「是——」
「現在你可以告訴朕了,說吧。」
其實我才不管他能不能明白呢,我的目的是讓他放人,現在我達到了。
我粲然一笑,調皮地在他掌心畫了個圈,之後才輕輕寫道:「因為我會愛一個不愛我的人,並且我希望我愛的人身心都只屬於我,然而這兩點你都做不到,明白了吧?」
他的眉毛一蹙,突然抓緊了我的雙肩:「倘若朕都做得到呢?!」
你都做得到?
我冷不防又被他嚇了一跳,企圖掙開他的雙手,而他彷彿也明白了我的不適,突然就鬆開了。
「罷了,咱們不提這個。」
他站直了身子,背著雙手轉過身去:「你以為朕這次去護國寺是真的為了祈福嗎?」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聲音里藏著隱隱怒氣:「你知不知道是你的行為毀了朕這幾個月來的籌謀?!」
他轉過身來,眼底燃起熊熊怒火,彷彿一隻猛獸要將我吞噬:「這件事情,你又打算如何補償?!」
我陷入了無比惶恐與驚愕之中,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
既然他不去祈福,那他去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那個太寧是什麼人?一切遠遠沒有你看到的那麼簡單!」
太寧?就是那個和玲瓏長得很像的太寧嗎?!
我猛然一驚,又抬起頭來惶惑地望著他,縱使他的眼神是那麼憤怒,我也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彷彿在問他要一個答案。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幫你嗎?如果你都不知道,你為什麼相信她?」
太寧為什麼要幫我?我……我確實沒有細想。
「倘若你相信朕,就告訴朕為什麼要跑出護國寺。」
我……我突然變得六神無主,痛苦地捂住了頭,似乎不願再想。
「素素,告訴朕,你要知道朕絕不會害你。」
什麼?!他叫我什麼?!
素素?!
我驟然轉頭望他,只見他微微一笑,宛如一杯絲柔潤滑的西域美酒,慢慢滲入我心底。
不!這一定是他的計謀,上謀攻心,我不能陷入他的陰謀詭計里!
我趕緊回過頭去,強迫自己定下心神。
「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朕看到你天真無邪的模樣,就深深地明白,其實你不屬於這個爾虞我詐的地方。」
「倘若朕卸下面具,你還認得朕嗎?」
面具?!什麼面具?!
我幾乎是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眼神又驚訝又恐懼。
他突然訕訕一笑,用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臉,道:「也是,朕戴著這張面具太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來是什麼模樣。不像你,彷彿永遠都不會變。」
他是想表達自己一直戴著面具做人么?可我怎麼看著不像?
而且他為什麼突然叫我素素?
倘若朕卸下面具,你還認得朕嗎?
我反覆回想著這句話,一個驚恐無比的想法突然竄入我腦海。
莫非……他是那個戴著虎皮面具的男子?
不行,我一定要問清楚。
我拉起他的一隻手,一筆一劃寫道:「你有虎皮面具嗎?」
我企圖從他臉上找到什麼答案,可他臉上除了迷惑什麼也沒有,只道:「虎皮面具是什麼面具?」
不是他?
我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鬆了口氣,徐徐放開手。
看來不是他。
幸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