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璧月(上)

33.第33章 璧月(上)

「貧尼從昨晚殿下的眼神中看出來的,」她微微一笑,眉心那一道黝黑的疤痕也動了動,「也正是您的眼神讓貧尼堅定了替您下藥的決心。因為您一定不敢,或者說,如今的您一定不願這麼做。」

啊?她……她怎麼連我內心的鬥爭都看得出來,僅僅因為一個眼神?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懼怖,手卻依舊不願停下:「那你如何保證我會吃到藏有紙條的桂花呢?如果落入其他人手中,你豈不是自討苦吃?」

她看了我一眼,娓娓道來:「芙蕖姑娘對殿下忠心耿耿,從昨夜她的種種行徑之中,貧尼已經猜到她對貧尼有所忌憚了,所以只要是貧尼送給殿下的東西,她必定會親自試毒。然而,從來沒有哪個丫鬟試毒敢直接吃頭頂上那個的,那是以下犯上的行徑,以芙蕖姑娘的性子,萬萬不敢如此。」

「而從殿下尊貴的身份看,多年在深宮養成的習慣也必定使您不自覺地夾起頭頂上那塊桂花糕。」

「為了不被人發覺桂花糕裡面下了巴豆,貧尼特意在巴豆粉里混雜了一些木薯粉,能夠延緩巴豆的時效,所以剛吃下去的時候沒事,但一時辰之後就會即刻見效。」

聽她說完,我的手心不禁沁出了黏膩的汗液,她的心思是多麼縝密,竟考慮得如此周到!一點兒也不像個不問世事的出家人。

她有意避開了我略帶驚恐的目光,緩緩低下頭去,捻著手中的佛珠:「殿下,這條小巷外面是玄武路,隔您母家的府邸很近,萬一有什麼意外您也能及時找到救兵。」

她走到我身旁,將一包粉末塞到我手裡,道:「這是胡椒粉和辣椒粉,也許您可以用來防身。」說罷,她往後微微欠身:「貧尼告辭了。」

什麼?她要走?不行!她不能走,我的話還沒有問完呢!

我將粉末塞入袖中,隨即趕緊追上前去,一把拉過她的左手,匆匆寫道:「你要去哪兒?你不能走!」

她卻只是苦笑一聲,道:「護國寺貧尼自然回不去了,芙蕖姑娘一定猜到是貧尼所為,陛下或許很快就會追入城中,貧尼只能暫且避一避。殿下倘若還有要事在身就趕緊走吧。」

她這話說得沒錯,她這般冒險幫我的確再也回不去了,不過天下之大她又能逃到哪兒去呢?我望著她眉心那一道黝黑的傷疤,不禁分外感慨——倘若沒有這道疤,我或許以為站在我面前的人是玲瓏。

「你認識余顏芝嗎?」

我沒寫「玲瓏」二字,因為那是喬序賜予的名字,並非她的本名,宮外的人必定不知道。

沒想到她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語氣也格外平和:「回殿下的話,貧尼不認識。」

我不由得大失所望,卻不肯放開她的手,繼續寫道:「你知道么?你長得很像她。可惜她已經冤死了,屍身應該在城外的亂葬崗里。」

我漸漸鬆開她的左手,頹然地靠在牆上。在鬆開那一瞬間,我的餘光明顯看到她纖長的睫毛跳了跳。

「阿彌陀佛,貧尼會為顏芝姑娘超度亡魂,殿下放心。」

她再一次欠身施禮,隨即繞過我往巷口走去,我一直望著她,直到她的身影融進燕京城繁華的車水馬龍之中。

她究竟是什麼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反覆默念著一句話,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再細想下去了,逃出寺廟的任務是尋找璧月!對!尋找璧月!

我一下子打起精神,剛剛太寧不是說么,這外面是玄武路,也就是說很快就能找到璧月的藏身之地了!我趕緊跑出巷口,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承恩公府在我的右側,與我隔了一個巷口,這麼說來,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玄武路二巷,玲瓏所言的玄武路三巷,自然是在我的左側。

我大喜過望,往左一看,果然有個一模一樣的巷口。

我轉身向它走去。大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我已經好久沒有看見過這樣繁華的街景了,除了十歲那年的上元燈節,那個火樹銀花的夜晚,還有……我的心底突然湧起蜜一般的甜意——還有那個戴著虎皮面具的男子。

哎呀,我在想什麼,我明明是來找璧月的!

我強迫自己從甜蜜又辛酸的回憶中醒過來,走進了面前的這條小巷。雖然巷口一樣,可裡面的構造卻天差地別。

這條小巷格外崎嶇,石板路也凹凸不平,拐來拐去,我回頭都看不見巷口了。四周圍牆高聳,擋住了熱烈又溫暖的陽光,總有一陣陰冷的風時而從我背後拂過,時而又迎面吹來,像個淘氣的孩子在與我捉迷藏。

可我卻沒有心思與它玩樂,一心只想著璧月究竟在哪兒?

正在我毫無頭緒時,我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小巷盡頭,這裡有一扇黑漆漆的木門虛掩著。強大的好奇心驅使我推開了它。

「嘎吱——」一聲格外刺耳,頓時驚飛了院子里成群結隊的烏鴉。它們「呀——呀——」地慘叫著,在院子上空盤旋飛舞,宛如一朵烏雲死死地將原本不大的四方天空籠罩住了。估摸是飛得累了,它們三三兩兩的停在了房頂或者樹梢上,好奇地看著我。

看來這個地方真的很久沒人來了。

「誰?!」

受驚的不止是它們,更是屋裡的人。我的鼻尖一酸,那聲音真像璧月的啊!

「是誰?!」

這一聲傳來,我更確定了,這就是璧月的聲音!裡面的人就是璧月!

我興奮地朝眼前那間小屋跑去,猛地推開房門。映入我眼帘的是厚積的灰塵與門軸上垂吊的蛛網,我轉頭朝屋內看去,只見一個破舊的飯碗孤苦伶仃地放在不遠處,在它旁邊還有一雙傷痕纍纍、捆得死死的腳!

「殿下?!」

我抬起了頭,眼前的人就是璧月無疑!只是那一張姣好的臉上竟然布滿了新舊不一的傷痕,不止如此,她的雙手也被人反捆背後動彈不得。

「殿下……您怎麼來了?」

我三步並作兩步向她跑過去,蹲在她身旁不由分說就替她解開腳上和手上的繩子。誰知她帶著哭腔道:「殿下您快走,就算您解了奴婢的繩子也沒用,奴婢走不了了。」

我的手一頓,什麼叫走不了了?她怎麼了?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只見她嫣然一笑,眼淚順著灰撲撲的臉頰滑落,連眼淚也變成了淡淡的灰褐色。

「奴婢剛剛被人灌了七步倒,只要奴婢一走就必死無疑。即便不走,在原地也是等死,明天一早奴婢就要七竅流血而亡。」

什麼?!是誰?!這是誰幹的!

我驚怒交加,手上的動作卻不肯停下。誰知她卻無比驚慌道:「殿下!殿下您快走!這兒太危險了!」

不行!就算我要走,我也要問清楚那些事情!

我沒有聽她的勸告,而是三下五除二地解開了綁在她身上的繩子。她緊接著扶住我的雙肩,道:「奴婢在臨死之前能見殿下一面,這已經很值得了。您快走吧!奴婢不想害您!」

我一直強忍著的眼淚也涌了出來,我一邊搖頭一邊拉過她的手飛速寫道:「不!我不走!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你,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驚愕,道:「殿下,是誰告訴您奴婢在這兒的?」

我的手指迅速在她掌心劃過「玲瓏」二字,接著,她眼底湧起的恐懼深深地震攝了我。

「是她……?!」她彷彿在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她為什麼要殿下來找奴婢?」

我的心底再次泛起酸楚的漣漪,顫顫巍巍寫道:「因為她冤死了,替鄭棠頂了謀害皇嗣的罪名,可是她卻還有好多話不能跟我說。她說你可以說。」

「玲瓏妹妹死了……?」璧月猛然一咬嘴唇,嘴角霎時溢出鮮血來,「是,奴婢的確可以替她說。是奴婢對不住殿下,鄭氏用奴婢母親的性命相要挾,逼迫奴婢在大氅上動手腳。」

她眼中的熱淚一波接一波湧出,聲音也多次哽咽,「殿下您仁心,讓令尊大人為家母和奴婢請了郎中,可有天晚上,鄭氏突然派人送走奴婢與家母。奴婢不從,就被人打暈了過去,自此與家母失去了聯繫!」

原來如此!難怪那天父母進宮見我時,對我說璧月母女不見了,原來有人想殺人滅口?

鄭棠居然這麼大膽?!

「殿下!」璧月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帶著決絕與懇求的目光迫視著我,「奴婢一早猜到鄭氏不會放過我,所以特意留了一份她的罪狀在家母身上,如今只求殿下找到奴婢的母親!求殿下找到奴婢母親!」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似在寬慰她。可她的神情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反而更為緊張:「殿下,您快走吧!奴婢怕鄭氏的人不會放過奴婢,還會再回來的!」

璧月這話就讓我雲里霧裡了,鄭棠一個高麗國的郡主,哪兒來這麼多人為她賣命呢?

我不可置信地搖搖頭,不肯離去。誰知璧月突然提高了音調:「您若是再不回宮去,宮正司的萬小主就危險了!」

萬夢薇?!怎麼又和她有關了?!

我驚訝無比,玲瓏死的那一天,我還在宮正司的漫天風雪裡見到了那個剛毅不屈的女子,怎麼如今她也有事了?

璧月趕緊握住我的手,道:「所以您快走吧!」她的眼淚再次湧出,眼底那一絲絲不舍逐漸化成唇畔那一抹溫煦的笑意,就如此刻窗外那一抹溫軟的陽光。

我的心卻像針扎一般的疼,這一走就又是永別了,玲瓏是我看著死去的,難道璧月也要如此么?我抗拒地搖著頭,可她卻將我推了起來。

「快走!」

「你們都走不了了!」

一個雄渾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在璧月擴大的瞳仁里看見了一身黑衣的男子。她立刻從地上竄起來將我牢牢護在身後,強壓著內心的恐懼怒目瞋視道:「好啊!剛走一個,又來一個!」

璧月指引我往後退了幾步,眼睛卻一直惡狠狠地盯著面前那個蒙頭蒙臉的黑衣男子:「你去回了翊坤宮娘娘吧!葯我都喝了,何必再大費周章派你來取我性命!」

那男子手中的長刀閃著冷冽的寒光,就如同雪夜裡反射的月光那般清亮極冷。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一聲,眼裡充滿了鄙夷,「一個小國賤女也配稱為娘娘?我家主子那麼高貴的身份怎能和她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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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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