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73.第 73 章

本文購買率達30%不受防盜影響,未達者可補足或等待72小時。無方頷首,對這位聲名狼藉的魔頭產生了一點興趣,「令主似乎名聲不佳,你見過他嗎?」

麓姬托著腮,妖冶的面孔,被蔥綠的輕紗襯托著,白得扎眼。她眉目凝重,低低道:「見過,又沒見過。這陰山在他轄下,他有時巡視,前呼後擁的。我從人牆裏瞥過一眼,身量高得很,可是每回都穿着黑袍,帽兜那麼深,別說臉了,連頭髮絲都露不出來。我料想他應當長得不大好看,一萬年該老成什麼樣子了!再者,他性情十分暴戾陰狠……」說到這裏緘默下來,怕再說下去會說漏嘴。白準的狠毒是有根據的,明知道城裏的男人走失是陰山女妖乾的,以他通天的本事,卻從來沒有找過她們的茬。因為他有把握,那些和阿郎一樣追求幸福的人,終會因背叛他而殞命。他有辦法創造他們,當然也有辦法毀滅他們。

麓姬說半句留半句,無方向來不喜歡尋根問底,到此也就作罷了,轉而和她打聽貓丕的下落,「據說就在這九陰山附近。」

麓姬想了又想,「貓丕?我從來沒見過,但是曾經聽山魈說起,在紺馬崖附近有貓形的東西出沒,可能就是你們說的貓丕吧。這陰山上精怪的種類太多了,數也數不過來,你們找那個幹什麼?是用它來治病嗎?」

無方說不是,「它拿了我徒弟的東西,請它歸還罷了。紺馬崖在哪裏?距此遠嗎?」

麓姬拿手比劃了一下,「不遠,從我洞府出去,向南翻過兩座山頭就到了。反正我今晚無事可做,可以陪你們一道去。這山裏地勢複雜,鬼魅又多,有我在,遇到危險至少可以提點你們。」

無方向她道謝,轉頭看洞外,星輝早就被濃濃的煙雲掩蓋住了。麓姬說這裏就是這樣,「山勢連綿,山嵐也重,所以霧氣里遇見的東西要格外小心。像剛才的竇鬼還不算什麼,有時會遇見旱魃和浮棺,一個疏忽就沒命了。」說罷看看振衣,眨了眨眼,「小哥莫怕,我可以保護你。」惹得瞿如白眼亂翻。

振衣看了無方一眼,麓姬的曖昧態度不知她察覺沒有,反正她的臉上一直是一種長輩關愛晚輩的慈愛表情,叫他很是憋屈。他站起身走出去,她在身後噯了一聲,「徒弟,你要去方便嗎?一個人千萬別走遠,讓瞿如陪你一起去。」

瞿如很高興,尖叫着「得令」,甩開大步跑到他身邊。振衣連頭都沒回一下,快步出去了。

徒弟上不得枱面,無方寬宥一笑,復問麓姬:「你說有旱魃和浮棺,難道是孤竹君浮棺?這裏的奇事果真多,那麼類似鬼車這樣的東西,想必也有吧!」

所謂的鬼車,就是吸人魂魄的鬼鳥。這世上靠別人的精元滋養自己的妖鬼太多,鬼車不過是用來探路而已。

麓姬果然微微一怔,終於明白她是沖着追查病因來的了。阿郎的死對自己來說是打擊,對靈醫來說是疑團。起初她也不懂,為什麼好好的人,說死就死了。後來遇到太多和他一樣癥候的,他們都有共通點,都是來自魘都。魘都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白准手上,所以這罪魁禍首除了他,還有別人嗎?

「艷姑娘不必找什麼鬼鳥,我對姑娘此來梵行剎土的原因瞭然於心。」跳動的燭火映照她的臉,她抬起眼道,「明晚是天狼星最亮的日子,般若台上有歌舞陣,艷姑娘有沒有興趣和我一同前往?」

無方想起璃寬說過的話,他也曾提起般若台,說女妖們就是在那裏吸引男人的。

「般若台和那些丟失了魂魄的人有關?」

麓姬笑了笑,「憑艷姑娘的美貌,可以令男人趨之若鶩。你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麼丟了魂魄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日夜觀察他。你的醫術高超,假如能找到破解的方法,那陰山所有女妖都會感激艷姑娘的。」

無方聽后牽了牽嘴角,「這些男人究竟來自哪裏,還請姑娘明示。」

麓姬沉默了下,終於鬆口:「魘都,白準的魘都。」

無方很訝異,起先不過懷疑白准有作案動機,沒想到情況急轉直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起來了。

麓姬見她沒有表示,開始大力地鼓動她,「魘都有很多男人,全是令主捏出來的。自古陰陽相調是人之常情,我們是女人,女人找男人,本就天經地義。艷姑娘孤身很久了吧?那些偶的本體雖然是青泥,但經過煉化,已經有了活人的身體和心智,除了不是胎生,其餘都和正常男人一樣。艷姑娘只管去挑,挑一個喜歡的帶在身邊,活着會變得很有趣。男妖們個個桀驁不馴,夢想妻妾成群,我們不能活成竇鬼。既然是選丈夫,為什麼不選一個忠貞不二的?這些偶心思單純,只要他心甘情願跟着你,這一輩子就認定你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不知為什麼會突然斃命,死前沒病沒災,倒下就不行了……」麓姬灼灼看着她,「姑娘遠在鎢金剎土時,我不便相告,現在你既然來了,隱瞞也沒有必要了,倒不如一同想想辦法。」

聽她說了這麼多,無方才知道那些病人都是人偶。如此空有軀殼無魂無魄,也說得通了。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令主要捏那麼多泥人?」

麓姬說:「他們是他的死士,否則如何一統梵行?鏡海上紅蓮盛開時,他把那些泥胎放進紅蓮里養魂,七七四十九天後泥胎長出骨血,大功就告成了。」

她驚訝不已,「我看那些人偶各有各的樣貌,當初真是半點沒有起疑。」

麓姬笑起來,「老妖手藝固然好,可惜不會捏女人,否則那些偶就難哄騙了。」

能把男人捏得那麼出神入化,卻不會捏女人,無方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因為他沒有娶親的緣故,不懂得女人長什麼樣,所以捏不成女人。」

麓姬眨著那杏核眼說是,「魘都曾經有過一個不男不女的人妖,也是令主的傑作。聽你這麼說,先前是我們想得太複雜了,以為他造出滿城男人,僅僅是出於他的野心。」轉念再一想,大事不妙,「等他娶了親,不就會捏女人了嗎。以他的手藝,女偶當然美若天仙,到時候怎麼辦,誰還捨近求遠?」

結果麓姬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大概是去召集女妖們商討對策去了。無方走出山洞,仰頭看天上,天狼發出銀藍色的光,與東南的弧矢九星組成了一個狩與獵的天象。

瞿如問:「師父,什麼時候去紺馬崖?麓姬不靠譜,咱們還是自己去吧。」

振衣走過來,低聲道:「為我的事,勞動了師父和師姐,我心裏過意不去。這九陰山很危險,你們在洞府里休息,我一個人去找貓丕就可以了。」

無方還沒開口,瞿如就說不行,「你忘了陰山女妖們如狼似虎了?你可是男人,男人在這裏有行情。萬一被她們抓去,輪流着糟蹋你怎麼辦?到時候骨瘦如柴,變成了行屍走肉,師父就算再大的神通也救不了你。」

瞿如不帶拐彎的話,把振衣擠兌得十分尷尬。他求救式的看看無方,她笑得比瞿如還高興,他沒有辦法,只得搖頭嘆息。

出發吧,上紺馬崖!黑燈瞎火里人的眼睛不怎麼好使,無方和瞿如的眼睛卻閃閃發亮。她們在前面走,偶爾回頭望一眼,雙瞳幽幽發出綠光,乍看嚇人一跳。

他忍不住問:「師父,你的真身究竟是什麼?」

那兩盞發光的燈閃了閃,她說:「我是煞啊,你不知道嗎?我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沒有前世也沒有來生。只要命大,我可以無止境地活下去,連劫都不用渡。」

他沉默下來,半晌沒有說話。因為看不清路,腳下一絆險些摔倒,然後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牽住了他。他不敢聲張,手心裏隱約出了汗,那隻手還是穩穩的,牢牢的握住他。他心裏漸起波瀾,拇指悄悄觸了一下她手背上的皮膚,跌跌撞撞往前走,就是黃泉也敢闖。

有人的地方就有熱鬧,天極城是剎土上最大的一座城,這裏甚至和中土互通貿易。白天你走在城裏,人潮往來如織,街頭總有數不盡的商戶,售賣各種小玩意兒。

經濟越發達,貧富就越懸殊,有錢人乘着花船在湖上泛舟的時候,窮人正在岸邊的地里摳番薯。

剛下過一場雨,山色空濛,當然裙角也是污濁的。站在泥濘的田壟上,繡花鞋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忽聽見遠處有人喊小史,地頭的人拎着藤蔓直起腰,轉眼人就跑到了跟前。

「小史正忙?」來人穿着公服,滿臉橫肉絲,粗聲大嗓卻憋出了溫和的語氣,「又到發餉的時候啦,怕小史沒空領餉,里長讓我給小史送過來。」

地頭的人沒說話,站在水渠邊上的孩子接過錢串,鄙夷地掂了掂,「上次說了要漲月俸的,結果這個月還是照舊。」

公差賠笑,「喊了二十多年了,聽着高興高興就算了,切莫當真。」說罷拱手,「小史辛苦,里長接到消息,說過兩天有場暴雨,煩請小史留意神塔。等雨後修塔的錢款撥下來,到時候把小史的屋子一塊兒修了,還請小史暫且忍耐幾天。」

公差說完,很快跑了,地頭的人咂了咂嘴,「瞿如,買塊肉回家紅燒吧。」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在江邊的集市上,看上去窮,卻頗受禮遇,行人見了紛紛搭訕:

「小史出來買菜?」

「我這兒還有一把香椿,小史拿回家炒蛋吧。」

走了一路,蘿蔔冬瓜裝了半筐。屠戶半賣半送切上兩斤肉,象徵性地收了十個子兒就完了。瞿如很高興,「師父,名聲這東西真能當飯吃。」

她師父平庸的臉上露出笑意,瘦瘦的身桿像青竹,又直又挺拔。

在這地界上混,沒有兩個以上的身份,你都不好意思活着。無方每逢初一十五到十丈山下坐診,平時就在天極城守塔。鯉魚江畔的舍利塔里供奉著佛骨,守塔人俸祿不怎麼樣,但也算公職,地位很崇高。守上五十來年,她幾乎成了塔的象徵,城眾個個都很尊敬她。

想當初,她不過是個邪祟啊,戰爭把東土小城變成了死城,她是煞氣凝結而成的。生得突然,好像打個嗝就來到這世上了。那時候屍橫遍野,她一個人孤伶伶到處遊盪,世界完全是安靜的,連只老鼠都沒有。滿月的夜裏她經常坐在城牆上看月亮,有一次遇見個古怪的道士,手眼如鈎想拿她喂劍,幸好蓮師路過救了她。出身的緣故,她總是滿腔怨恨,謀划著要做點符合身份的壞事。然而做壞事也不是那麼簡單,對着鏡子操練,美美的臉,忽然張出個血盆大口,結果把自己嚇倒了……

其實人活一世要開心,妖魅也一樣,想來想去還是算了。後來上越量宮求蓮師點化,這些年攢了點修為給陰陽兩界的妖鬼看病,閑來無事時,變個不起眼的樣貌,在天極城兼職看塔。

瞿如呢,是只被人唾棄的怪鳥,長了三個爪子,一張人臉。無方第一次遇見她,她在穀子地里逮田鼠,田鼠掙扎,把她的臉抓破了。那時無方追個遊魂正追到那裏,看見她叼著田鼠滿臉血,模樣十分駭人。醫者或多或少總有慈悲心,她給她上了點葯,不過舉手之勞,可她二話不說,就決定當她徒弟了。

一個是煞,一個是妖怪,雙雙棄暗投明,阿彌陀佛,大造化。日子清貧不過是外人眼裏的,守塔的時候穿公服,種番薯,坐診的時候又是艷而不糜的靈醫,兩個身份不停轉換,可以為這蒼白的生活增添些趣致。

攜瞿如回家,捲起袖子做羹湯,無方的手藝從原來的只求煮熟,漸漸也往色香味上靠攏了。將近午時,太陽從屋頂破了的窟窿間照進來,打在灶頭的鹽巴上。她把鹽罐子挪開一些,「他們說暴雨過後才來修屋子,今晚又要淋雨了。」

瞿如一點即通,不聲不響飛上屋頂,把那些斷裂的瓦片都換了。

當妖魔的日子沒有什麼追求,酒足飯飽,一覺睡到傍晚。月亮升起來的時候,踏着夜色到鯉魚江邊散步,江很寬,谷深峽險,傳說這裏是第一條鯉魚化龍的地方。但年代太久遠,自從有人涉足,仙氣就蕩然無存了。

無方背着手,昂着頭,腳下石子累累,走在長長的江堤上。隱約有號子隨風傳來,領句很長,合句稍短,「嗨呀嗨呀」氣勢如虹。

天極城再好,畢竟不是上界,這裏除了人妖混雜,和中土沒什麼兩樣。鯉魚江上有船工,長年運送木料。船的吃水太深,又是逆流而上,這種苦活兒一般人不願意干,所以充當船工的大多是囚犯和奴隸。

月色下一串人影移過來,船工們精著上身拉縴,身子壓得很低,斜斜的一線,幾乎貼地。這種場面天天能看見,活着就是這樣,各司其職,沒有什麼稀奇。她摘了片葉子銜在嘴裏,即興吹了個《十道黑》,婉轉的音律從葉片間飄散,回蕩在沉沉的夜幕里。

瞿如在她頭頂盤旋,似乎又犯困了,一味催促她回去。她卻不着急,夜色正濃,願意在這裏吹吹風,發散一下煞氣。

百無聊賴的瞿如東張西望,忽然咦了聲,「師父你看那個人!」

無方的視力在夜間尤其好,二里開外都能看得清。聽了瞿如的話順勢望過去,只見一隊匍匐的船工間站着一個人,江風吹起襤褸的白衣,破損處都被血污浸透了,然而脊樑挺得很直,哪怕鞭子抽打在身上,也分毫不肯屈服。

「有風骨。」瞿如說,「看上去還很年輕。」

年不年輕不清楚,沒有鬍子,應該不老吧!反正臉上傷痕纍纍,分辨不清樣貌。無方想起了初見瞿如時的情景,當然這人比瞿如慘得多,腫脹變形的臉,眼睛像個桃兒,基本已經面目全非了。

她輕牽唇角,「風骨有什麼用,能傲一時,還能傲一世嗎?」

一人一鳥駐足看,上游水流湍急,縴夫們行進得很慢,短短的兩丈遠,那個人又挨了十幾下。

鞭子和皮肉接觸發出的脆響傳到這裏,乾淨利索毫不含糊。那人搖搖欲墜,眼看要倒下了,瞿如問:「師父,你打定主意見死不救了嗎?」

這話說得奇怪,為什麼要救?世上閑事那麼多,哪裏管得過來!

「啪」,又是一聲。這次愈發響,那個人的頭皮被打裂了,血順着鬢角汩汩流淌,把胸前的衣裳都染紅了。

瞿如落地化成人形,她知道師父的脾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望她上前阻止是不可能的。她只好自己幻化,打算緊要關頭出手相救,因為她有血有肉,有惻隱之心。

她的腹誹無方都知道,然而一道有一道的規矩,救人的方法施在妖身上不起作用,救妖的方法強加給人,人也承受不起。中土的草藥她以前研究過,但這上百年來從未醫過一個人,就算把他救下了,她心裏也沒底。

她揣著袖子嘆息,那人終於跪下了,夜幕掩蓋了鮮血淋漓,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終歸醫者父母心,她猶豫了下,還是走過去,在監工再一次揚手的瞬間格開了他的鞭子,「請手下留情,這麼打下去,他會死的。」

干這種活兒的人,十有八/九都凶神惡煞。那個監工正要大罵,奪過火把一照,照見了她的臉,滿腔怒火立刻擰成了微笑,「小史怎麼在這裏?吃完了晚飯出來消食兒?」

無方漫應一聲,垂首看跪地的人,傷太重,恐怕是站不起來了。但他抬起眼,腫脹的眼皮間仍有微光透出。窺不見那眼神的內容,無方也沒有興趣探究,因為這血肉模糊的臉實在太恐怖,她很快調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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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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