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翻盤
吳律師美滋滋回來了,樂得合不攏嘴。
他剛才的彙報讓高總非常滿意,不僅表示要獎勵他一套獨棟別墅,還說過幾天「大人物」就會見他。所以他現在越看洪衍武越順眼。這位別看架子大,還真就是「爺」,是他的財神爺。
可有一個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這才剛對這位財神爺產生些許的好感,這位財神爺就又來鬧妖兒(沒事找事)了。
「我要喝酒。」「財神爺」毫不客氣地發出一道金牌令箭。
男人惟命是從,趕緊拿出啤酒,打開一聽就要倒上。
可洪衍武卻把手卻蓋在了杯子上,「我喝茅台。」
「沒……沒有了。」男人臉色發苦。
「都喝完了?」洪衍武語氣誇張。
吳律師一看就知道老傢伙在裝蒜。餐廳的酒櫃明明已經全空了,傻子也知道,那些酒不是讓男人喝了,就是讓夫妻倆換錢了。不過他今天高興,就打算出點血。誰讓洪衍武成全了他呢?
他摸出錢包,要男人去買酒。可沒想到洪衍武一擺手,竟然拒絕。
「不用,大律師。你去書房,最左邊的書架第……三排後面,有我珍藏的好酒。」
洪衍武聲音不大,但這句話卻讓每個人都楞住了,人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驚訝。
吳律師更是老半天才從錯愕中反應過來。「啊?書房?……好。」
不多時,吳律師從樓上帶回一瓶陳年老酒。在夫妻倆好奇的目光中,酒被擺上了桌。
這是瓶1960年的茅台。紅色包裝已全然泛黃。酒標略微有些破損,瓶口上還勒著一層厚厚的牛皮紙。由於已不知放在書架后多久,瓶身落滿了厚厚的浮塵,以至於吳律師撒手地方留下了一個清楚的手印。
夫妻倆面露垂涎,互相擠眉弄眼。一看就是在琢磨,房子裏是否還藏着其他的好東西。
洪衍武一臉得意,請吳律師開酒。
吳律師可知道這是頂級珍品,出於謹慎,他再次得到主人確認,才敢動手。
在眾人的注目下,保護紙被撕下,蠟封的瓶口完好無損。
接着,吳律師又用酒刀劃開了蠟封。沒想到才剛一啟封,一股酒香就自然溢出,很快充滿了整個餐廳。
這是茅台特有的醬香氣,濃郁之程度,如今的新產茅台根本無法比。這個味兒,好酒的人只要一聞到,嘴裏就會忍不住分泌唾液。
吳律師先為洪衍武斟滿一杯,白瓷八錢杯里,酒呈現出琥珀色,稠粘掛杯。
「珍品!」
吳律師識貨,白酒只有超過十五年才剛會變色。看這酒的成色,假不了。
「這是十年前五十萬拍來的。」
洪衍武輕鬆一句話,就讓所有人把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酒瓶上。
吳律師望着手裏的酒瓶,扶了扶眼鏡。價錢之高同樣出乎他的意料,十年前五十萬,現在得多少?
他不由放下酒瓶,不再給他人倒酒。
沒想到洪衍武卻大方相讓,還開起玩笑。「怕什麼,再貴也是人喝。這酒和我同歲。別客氣,都來嘗嘗。」
男人在旁,幾乎要流口水了。一聽到邀請,他連聲稱好,搶著拿起酒瓶給三人倒酒。
吳律師卻覺得有些反常。這麼貴的酒,如此隨便給外人喝?況且還是些往日的仇人?
他不免遲疑了,「這……不好吧?」
「這有什麼?高興。總算脫離苦海嘍。」洪衍武用一聲嘆息來回應。
吳律師一絲不苟揣摩他的表情。真的?還是假的?由衷的還是在演戲?
可沒等他看出任何端倪,洪衍武已顫巍巍端起了酒杯。「歲數大了,無牽無掛,這酒咱們不喝,不定便宜誰呢?干!
男人首先舉杯響應,「洪先生,你……哦……『銀』的身體以後包在我們身上。」
女人大概因為酒的價值,也相當興奮。「是的呀,我們一定好好照顧你……哦,不是……是『銀』。不不,是『林』。」
所有人中唯獨吳律師沒來湊趣。他雖然能理解老傢伙這種心態,但還是覺得過於熱情了。一笑泯恩仇?也忒大度了點。
不料洪衍武卻不願少了他,繼續相邀。「來吧,一起碰一個,以後還要靠你幫忙。」
吳律師心裏還記着高總的提醒,找借口推搪。「我開車,現在查酒駕太嚴,還是算了。」
洪衍武臉色不免有點陰了,明顯不大高興。「不給面子?」
吳律師已經決定,能不喝就不喝,小心無大錯。他盡量使自己笑容溫煦。「哪兒的話,我確實不擅飲酒。
可沒想到,這次竟把洪衍武惹怒了。只見他一瞪眼,竟重重把酒杯礅在桌上。「那都別喝了。」
吳律師一下窘得夠嗆。沒想到老傢伙是狗臉,說翻就翻。他正愁如何圓轉,旁觀的夫妻倆來打圓場了。
男人先勸,「吳律師,別掃大家興嘛。雪下成這樣,今天就別回去了。」
女人也幫腔,「哇,這可是五十萬的酒!喝一口不知道要不要幾千塊?不喝太可惜啦。」
吳律師沉默了。他的確不想鬧僵,關鍵是惹怒了老傢伙,剩下的股權恐怕要為難,為這點小事,不值。
他又一想,男人說的也有點道理,天都快黑了,風雪又大,還真不如在這歇一宿。
他再低頭看看酒杯,黃澄澄的酒濃得像蜜,誘惑不是一般的大。
要不就……嘗嘗?
他軟化了,終於在半推半就下端起了酒杯。
要說洪衍武還真是狗臉,見此情景馬上又高興了,「哈哈,這就對了!」
幾個人碰了杯,洪衍武首先一飲而盡。隨後他就低了頭,只顧專心吃面。
吳律師自始至終盯着洪衍武的舉動,直到親眼看着老傢伙杯乾酒凈后,才放了心。
這要還能玩出花樣,那才見了鬼。
琥珀色的酒液欣然入口,醇厚、綿軟、甘甜、香沁。一種複合的愉悅感從舌尖產生,讓人舒暢的每個毛孔都舒展開,口感之好實在超出想像。吳律師本想淺嘗一口,無奈酒入喉嚨卻把持不住,一下全乾了。且由衷稱讚,「好酒!」
夫妻倆也挺能,別看都是鄉下人,也把酒都幹了。匝么著嘴,眼裏直冒光。
陳年美酒勁厚不上頭,真是越品越有滋味。在男人殷勤張羅下,大家又各自斟滿,再次舉起杯。
洪衍武默默陪了第二杯酒,然後還是低頭吃他的面。吃的不快,但似乎很香。
吳律師臉色滋潤極了,看着吃面的洪衍武就格外想笑。
這老傢伙還真餓慘了。見糧食沒夠,可別再撐死。
等等……不對呀?吃了半天,面怎麼沒少呢?
吳律師突然發現洪衍武碗裏的異樣,他正想弄個究竟,卻覺得下頜一陣發僵。
怪了,嘴就像被水泥糊住了,連合攏都做不到。舌頭更是硬邦邦,就像塊木頭。而且臉上的肉直往下墜,像要落在地上。接着,他腦子裏又有什麼東西一衝,天轉地旋。
「咣當」,桌上杯盤一陣響動。吳律師身不由己晃了個半圓,幸虧兩手把住桌邊才沒摔倒。
「哈哈!倒也,倒也!」洪衍武一聲壞笑,一把推開了面碗。他笑么滋兒看着吳律師,嘴裏開始念念有詞。
「人肉作坊十字坡,閻羅刀下冤魂多。倘若膽敢坑害我,蒙汗藥酒請你喝。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拿去填臭河……」
這……這不是母夜叉開黑店的順口溜嘛!
吳律師剛想到這兒,就聽「噗通!噗通!」,旁邊那夫妻倆一聲沒吭,幾乎同時趴在了桌子上。
他殘存的神智這才反應過來。壞了醋了,讓老傢伙一勺燴了!
吳律師想哭,憑直覺他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很深、很大,有很多彎彎繞兒。雜亂的思緒中,他想起來當初自己幼稚的念頭:一個在床上躺了半年,身體都被整殘了的半老頭子,又能厲害到哪去?如果老傢伙真有這麼厲害,他倒很想見識見識。
可事實呢?高總真沒說錯啊。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年輕的跟老的動心眼兒,千萬得留神,小家雀能斗的過老家雀么?
可怎麼會呢?老傢伙也喝了酒,而且明明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吳律師真想問個究竟。可他憋紅了臉,粗著脖子費了半天勁,除了把口水淌在身上,也只發出了「嗬嗬」的聲音。
洪衍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小子,記着。惹我的,不死也得扒層皮!」
這話,吳律師已經聽不見了,耳鳴中,他只覺洪衍武自以為是的笑容萬分討厭。
還有那雙眼睛閃著狡詐的冷光,根本不像個人,倒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狼!那隻狼!
狡猾!囂張!殘忍!簡直就和路上被他撞到的瘸狼一模一樣!
吳律師死死盯着洪衍武,面容扭曲,大口喘息。
也忒邪門了!
這是他最後的念頭。隨着眼前一片模糊,他從椅子上折了過去,仰面栽倒。桌布同時被帶了下來,碟碎裂聲響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