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大學畢業

楔子:大學畢業

時間正是暑熱未消的九月份。南方的天氣今年一如既往,秋季的最初幾天炎熱程度甚至勝過盛夏。這種天氣一般被稱為「秋老虎」。大白天,太陽烈的簡直晃眼。頂著大太陽走在馬路上簡直如蒸籠一樣,讓人酷熱難當,心情煩躁。車水馬龍的w市市中心到處都能看到各式車輛奔流不息,卻看不到有多少行人在外面行走。

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衫、藍色牛仔褲的年輕人正是這少數行人中的一個。他手裡攥著一張紙,盡量挑選樹蔭或者建築物的陰涼地方走路。如果有人仔細看著他手中的紙的話,會發現那是一張公司招聘人員的宣傳單。炎熱的天氣卻絲毫掩蓋不住這個年輕人臉上那份緊張和期盼,他時不時的低頭看看宣傳單,偶爾因為天氣原因才掀掀自己那已經快濕透了的衣服。

這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南方的w市,一座按照現在中國標準,算作「二線城市」的城市。但是可千萬別誤會「二線城市」的概念,w市是一座常住人口接近千萬的大城,也只有在中國,它才會被稱為二線城市。

「就是前面了。」年輕人打開自己的手機,再一次通過百度地圖確認了自己的位置。下一個拐角,他終於看到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一棟被冠以「大廈」稱號的高樓。

大概四十分鐘后,年輕人的從樓裡面走了出來。他進去的時候捏在手裡時不時看一下的宣傳單已經不見蹤影,應該是已經丟到某個角落裡去了。他臉上的神情依然能平靜,但是眼中依然有那一絲無法掩飾的沮喪。

街道上炎熱依舊。從有著中央空調的大廈里走出來,那種感覺簡直是熱浪陣陣撲面而來,讓人望而卻步。年輕人看了看前方的馬路,這個地方相對繁華,街道上空載的計程車真的很多。他知道自己只要將手一招,一輛開著空調的計程車就會在自己面前停下,他可以不流一滴汗,清清爽爽的回到自己的住處。反之,他就得在這樣的熱浪之中步行四十分鐘。

但是,很可惜計程車不是義工。對一個w市普通市民來說,這或許不是什麼大錢。但是對於一個「一畢業就失業」的大學生來說,卻要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了。步行四十分鐘的路程就要花費他兩頓的飯錢,實在是不值。

遲疑了幾秒鐘,他毅然咬了咬牙,朝著外面衝去。

下午四點的時候,炎熱如火的天氣終於稍稍緩和了一點。大概是太熱了老天爺也看不下去吧,幾朵雲略略遮擋了一點太陽,總算避免了陽光火辣辣的直射人體的煎熬。

這裡是w市的大學城——當然所謂的大學城這只是稱呼,以中國政府行政標準來說,這裡是「白山街道」。不過就連街道也是這兩年才邊的,之前一直被稱為白山鎮。w市的幾所高校都位於這裡,使得這個原本只能算是城郊小鎮的地方成為w市一個有名的去處。

整個大學城裡,有兩個東西最多,一個自然是高校的學生,另外一個則是出租的房子。這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校舍緊張,所以學校對於學生在外面租房子的做法相當寬容。對於應屆畢業生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福利政策,那就是允許學生租附近的公寓,公寓租金由學生自己出一半,學校補貼一半。

所以剛畢業的大學生,相當一部分都還住在這裡。

年輕人的腳步停了下來。前方馬路邊上正停著一輛計程車。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年輕人正和計程車司機一起,將大包小件的東西往車上塞。

「嘿,陸五,回來啦?」搬東西的人轉頭髮現了不遠處的旁觀者。

「董越,你今天就要搬走了?」被稱為陸五的年輕人問道。

「嗯,該搬走了。單位那邊給我安排了單身宿舍啊,不過去的不就浪費了?!」

「有出息啊,連房子帶工作一起解決了。」陸五有點羨慕的看著對方。

「什麼房子,那只是單身宿舍罷了。」董越雖然滿嘴謙虛,但是卻掩飾不了自己的得意之色。大學畢業之後,同學之間進行對比的就不是學習成績好不好,零花錢多不多,甚至不是有沒有泡到女朋友,而是找到的工作好不好。像董越這種連工作帶住處一併解決的,絕對是好工作了,堪稱「窮二代」之中的佼佼者。「以後結婚,還得退出來,自己買房子呢。真好的,還是李平復啊。」

「那是他爸厲害。」陸五淡淡的說道。「不是他厲害。」

「是啊,這年頭,什麼都比不上拼爹。」董越也嘆息了一下。

就在說話之間,董越就已經將大袋小袋的東西全部塞進計程車。他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揮手向陸五告別。

「再見。」陸五同樣揮手告別。不過看著計程車遠去的影子,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又一個同學搬走了。什麼時候輪到他呢?

計程車很快消失在視野盡頭,陸五轉過頭,開始上樓。

這裡是大學城裡很常見的,專為大學生設計的出租公寓,結構頗類似學校宿舍,房間沒有獨立的衛生間。這種公寓價格便宜,通常都是窮學生專用。當然,就是如此,單人承租依然相當貴。事實上,學生們都是合租的。幾個比較談得來的同學聚在一起,再加上使用多層床,所以一個房子足足可以住六個人。加上學校提供的優惠條件,六個人如果一起分擔一半房租的話,每個人一個月只需花費一百二十來元錢。一個月一百二十元,比起住學校宿舍已經差不多了。這樣做卻能換來更少的管束,更方便的行動,對大學生來說,這還真的物有所值。特別是因為最後一個學期的關係,腦袋靈活的人都在那裡找工作了。天天被宿舍管理員給管著,每天標準時間關燈斷電,遲點回來被警告什麼的,沒人樂意。

房間里六張床鋪(三張雙層床),只有兩張床鋪上有人,兩台電風扇呼呼的吹的正響。

「陸五,你回來了。」推門進去的時候,那個躺在門邊床上的年輕人略微抬頭看了看,就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機了。不過下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一次抬起頭看著進來的室友兼同學。

陸五的那一身襯衫,與其說是一件滿是汗水的襯衫,不如說得像臉盆里剛撈起來的毛巾。水都直往下滴了。

「任健,我去洗一個澡。」陸五隨口回答。他走到自己床鋪邊上,三兩下找出了換洗的衣褲。

「喂,你去幹什麼了啊,弄成這幅樣子?」

「沒什麼,只是去城裡應聘了一趟……然後走回來罷了。」

「走回來……這種天氣,你瘋了?!你看我躺床上不動都得吹電風扇!省錢也不能這麼省吧!」

「當然沒有全程,中間是坐了一段時間的6路公交車的……倒霉的是那輛公交車居然沒空調……」陸五的聲音遠去,應該是去沐浴間那邊了。

「真是瘋了。」任健輕聲嘟噥了一句。

「這省錢也省的太過分了吧。」另外一張床上的人說道。「賤人,我記得他是你的同班同學。」

「是,沒錯。」任健從床上爬起來,稍微伸了個懶腰。躺在床上的時候還不覺得,站起來之後就會發現這個叫任健的年輕人有點胖。其實,他胖的關鍵因素不是身材,而是臉。他長著一張圓臉,眼睛卻比較小,屬於那種哪怕不長肉,看上去也胖的類型。有力這樣的臉作為加成,他絕對不能朝著「瘦」這個字考慮的壯實身材就有點朝著「肥」的方向發展了。

現在已經是畢業后了,所以同租的人也變化挺大。有人走了——比方說剛剛離開的董越——也有人進來。整體來說整個住在大學城的應屆畢業生數量正在萎縮中,比方說現在這個原本可住六人的寢室里住的只有三個人了。就算三個人,都是有人搬進來的後果。

這位新搬進來的就是吳兵——不是同一個班,是同一個系,彼此之間也是認識的。其實他之前就住在隔壁,不過住一起的同學統統都找到工作搬走了,他獨自一個不好獃,於是乾脆搬到這個房間里,和任健他們幾個住一起。

「他以前是我的合伙人。」任健說道。

「做你賤人的合伙人?那可真虧大了!」吳兵露出一臉誇張的表情。

任健的姓名常常被大家倒過來念,也就是諧稱「賤人」。這就是他的綽號,其實當初他的綽號是「奸商」,但是最後升級成了現在的「賤人」。

俗話說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這話一點也沒錯。任健最大的理想就是當一個奸商,而且他一直把這個理想掛在嘴頭上,從不忌諱這一點。

要說人類的天賦真的很大一部分是天生的。比方說賤人,讀書成績很一般,但商業嗅覺就特別靈敏。四年前,任健剛入學不就,就展現出這方面的天賦:那個時候超市裡西瓜賣三塊錢一斤,賤人愣是有辦法找到一塊半一斤的西瓜。

良好的天賦還需要後天的志向配合。賤人的志向就是成為一個商人——最好是奸商,因為奸商最賺錢。他曾經豪情萬丈的宣布,自己會從小生意干起,遲早有一天成為大老闆。當然,這年頭想成為大老闆可不是嗅覺靈敏就能成功的。不過最後,所有認識任健的人都承認,賤人至少當個小老闆肯定不成問題——起碼能當那種在醫院門口擺水果攤,並將爛果子混在好果子裡面一起賣給來醫院探病的人的小店主。

有那麼一段時間,賤人經常從校園的同學們那裡接訂單,然後去買西瓜。數量之多,讓他不得不借了輛三輪車才拉回來。於是管他叫「任健」的人少了,叫「奸商」的人多了。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把爛掉的、蟲蛀的水果切成水果拼盤賣給女生宿舍的事情曝光之後,「奸商」就改成了「賤人」。

沒錯,整個女生宿舍都這麼罵他。最不要臉的是,他居然把不知情的同班女同學拉來幫他推銷。

自此以後,「賤人」的外號名至實歸,無人可以動搖。在整個學校里都算得上一個名人,臭名昭著。

任健隨手一個枕頭砸過去,吳兵接住枕頭,吃吃的笑著。

「他和你合夥幹什麼了?被你雇傭剝削的?」

「什麼叫『雇傭』,我們是合夥做生意。其實就是我的水果買賣啦,如果不是他幫我搞定了舍監,我的生意怎麼能做進女生宿舍裡面去?」

「他怎麼搞定舍監?送免費水果?」吳兵大為好奇。

「這可是商業秘密,怎麼能隨便告訴你呢。」任健真真假假的說道。「想知道,你問他。」

「不說就算了……不過,他怎麼現在還沒找到工作?」

「其實本來是找到了,可惜被攪黃了。」任健說道。「知道不,之前那次公務員考試,他筆試得了第一,害的大家都羨慕了一陣子。公務員,鐵飯碗,聽說還能安排房子,誰不羨慕啊?」

「被攪黃了……賤人,這是什麼意思?被誰攪黃了?」

「我們班的李平復。聽說過這個名字沒有?班級里……也許是全校家裡最有錢的,據說老爸是一個大集團公司的老總。拼爹就能把所有人拼到山溝溝裡面去。」

「李平復?就是那個每天開私家車上學的學生會幹部?」說起這個名字,吳兵立刻想起來了。「我當然知道,也是學校里一個名人啊。」

「沒錯,就是那個李平復。就連私家車,他也是常換,有一次開到學校的居然是寶馬7系的,讓教課的教授都跑到窗邊看了幾眼。」任健說道。

「李平復那種人,怎麼和陸五卯上了?」

「還不是為了貧困助學金的事情。助學金就是學生會那邊安排的……其實助學金安排給誰有什麼關係?陸五那個傢伙就是死腦筋,完全不關他的事,他愣是給學校領導寫了檢舉信。結果李平復就放話出來,說要讓陸五後悔。其實同學之間,同窗四年,有必要弄得這麼緊張嗎?」

「然後他就攪黃了陸五公務員考試的事?」

「也許是他出面攪黃了,也許只是他出來賣弄。」說道這個,任健真的有點感嘆。「反正他特地跑到陸五面前親口說是他乾的。然後呢……正式消息也來了,陸五面試考砸了。到底是真的考砸了還是別人使壞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現在大家都各奔東西,陸五這種沒找落的情況真的不多了。」

任健說的是實情,因為現在還住在這裡的三個人,其實除了陸五之外,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別看任健現在這麼弔兒郎當,實際上他已經找好了工作。或者說他已經決定和人合夥「創業」,開一家小店。前期的工作都已經做好,只等著開始裝修(這段時間天氣太熱,裝修一時無法開始)。既然事情一時無法開始,他沒理由不好好利用現在的條件,養精蓄銳。

吳兵的情況更好一些——他成功的被留校任用了。學校給他安排的宿舍就在邊上,所以他一時之間倒也不急從這裡搬走。

「如果再找不到,估計要回家去了吧。」吳兵有些惋惜的說道。

「不,他已經決定不回去了。」

「不回去?為什麼?」吳兵一時之間想不明白。「找不到工作的話,家裡人也會要他回去的吧?」

「聽說他家裡有事。」任健已經回到自己的床鋪上。這種炎熱的天氣,房間里又沒有空調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躺在床上吹電風扇,啥也別動。「反正他說自己不想回家了。」

「什麼事情?」

「你怎麼跟好奇寶寶一樣!」任健斜眼看了看對方。「能讓一個人在外地怎麼也不願回家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家裡爹媽那邊的事情!提醒你哦,這種事情最好少提,免得讓他心裡不痛快。」

「屋漏偏逢連夜雨。」吳兵輕輕的說了一聲。

一小會之後,房間的門再一次打開了。陸五從外面走進來,看起來神清氣爽。這樣一個澡洗掉了一個人身上污垢和汗水,讓人油然產生一種新生感。

陸五走到邊上,啟動了自己的電風扇吹風。他的電風扇是一件很破的電器。因為塑料老化的緣故,電風扇的外殼破了好幾處,甚至能看到裡面的電線的金屬絲,怎麼看怎麼危險。電風扇的底座也不牢,吹起來就會微微搖晃併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說句不客氣的話,假如它此刻立刻倒下去變成一堆金屬和塑料的碎片也沒什麼奇怪的。

當然,在大家隨時可能離開,各奔東西的此刻,這個老舊電器反而沒人在乎了,這也算是站好最後一崗。每個人都知道,等到這裡的人都走了,或者是這個酷熱天氣結束,它就會進垃圾堆。

「今天去應聘怎麼樣?」任健問了一句。「又掛了?」

「嗯,運氣不好。」陸五淡淡的回答。

「我就說你一身打扮有問題,穿這樣出去不被刷下來才怪。嘖嘖!人靠衣裝馬靠鞍,女看打扮男靠穿。你穿著這麼一身休閑裝上門,一看就沒有誠意!難怪別人把你刷下來。」

「滾粗!還刷下來呢。我什麼都沒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陸五回答。

「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這算是玩人嗎?招聘廣告是假的?」

「不是假的,但是,」陸五嘆了口氣。「我前面是一個w市的本地人,還是個女的。那個人事主管直接就選了她,連一個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給我。你說我能怎麼辦?」

「哎,這真的是沒辦法了!」任健從床上坐直身體。「真的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他眼睛一轉,「陸五,來我這邊跟我混怎麼樣?」

「謝了,我可不想過坑蒙拐騙的日子。」陸五沒好氣的回答。從這句話就看得出來,他其實遠沒有他表面看上去的淡定。

他這個時候已經躺下來,放鬆全身,感受著一天的辛勞,還有風吹在尚未完全乾透的皮膚上那種陰涼的舒適。

「陸五,如果能自己選,你想幹什麼職業?」在他正排空腦子,什麼都不想的躺著吹風的時候,聽見了任健的聲音。

「如果……我想去做一個探險家。」陸五沉思了一下,回答。

「可惜陸五你遲生了三百年啊。」任健搖頭晃腦的說道。「要是早生三百年,還出生在歐洲的話,說不定你會功成名就。那個年代探險家可是一個受尊敬的職業。至於現在么……探險已經不是職業,是愛好了。沒錢的人哪裡有什麼資格去探險。」

陸五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老老實實的放棄吧。別說你不是龍,就算你是龍,也得風雲相助。龍游淺水還不照樣被蝦戲?」

「陸五,聽說你之前和任健合夥做生意?」邊上,吳兵突然問道。

「說的這麼好聽……什麼做生意,還不是在學校里擺攤賣賣水果。」陸五說道。

「什麼叫做『賣賣水果』,這是練手,是實習,是必要的社會實踐……」邊上的任健開始大聲叫屈了。

「賤人怎麼找你合夥?」吳兵追問。

「當然是看上他的本事咯,」任健邊上說道。「一個星期複習能讓英語過四級的本事。所謂慧眼識英才,指的就是我這種人。」

「這和英語有什麼關係?」吳兵都納悶了。「就算你賣水果給老外,我們學校里也沒有外籍學生啊。」

「關係大著呢!」說道這個,任健來勁了。「來,陸五,表演給他看看。」

「沒興趣。」陸五翻了個身,讓電風扇能夠吹自己的後背。

「給你看這個,」任健爬起來,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張小紙頭,三兩下的功夫,寫了一連串的阿拉伯數字。他把紙頭沖著吳兵晃了晃,「看到了沒有?這可是我隨手寫的。」

吳兵點點頭,但是完全不懂賤人想幹什麼。

「陸五,給你看了一下。」任健來到陸五邊上,硬把紙條遞給他。陸五一開始的時候不情願,但是卻拗不過任健,只好接過紙條看了一下。

前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任健就把這張紙條放到了吳兵面前。「看著。」

吳兵仔細的看,但那張紙上,確確實實只有無規律的阿拉伯數字,而且很長,足有二、三十個。

然後,陸五開始背出一連串的數字。他速度不是很快,但是吳兵馬上看傻了。因為陸五背誦的,明顯就是這紙條上任健隨心所欲寫的數字。而且最重要的是,背得完全正確。

「知道厲害了吧。」任健把紙條拿回來,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簍。「陸五這小子記憶力超強的,天生的文秘料子啊。今天那家什麼什麼公司真的是狗眼看人低,錯過了這個好機會。想當初,陸五和我一起,收錢算賬可是一點都沒弄錯過。你想想看,」他用誇張的手勢表示著。「這麼多人,幾十個擁擠在一起,圍著我買西瓜。要不是陸五腦子清楚,這賬肯定會算錯!別的不說,至少會有人拿了東西不給錢就跑了!」

「果然厲害,」吳兵也笑了一下。

「不止這個,他還有個絕招……」

「不要替我吹了,就是會一手戲法而已。」陸五說道。「小時候隔壁有個退休的老魔術師,跟著練了一小段時間,學了點障眼法罷了。其實只是小把戲而已。以科學的角度來說,就是想辦法分散人的注意力,利用人類在視覺方面的缺陷來玩花招。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任何人,只要找到肯指點的老師,再花上一點時間,都能練成。其實真有本事的是賤人,他打牌打麻將什麼,每次都會偷牌換牌!手段還熟練的很!」

「賭博不出千,那是純屬錢多燒手。」任健搖頭晃腦的為自己辯解,真不愧是賤人之名。

「切,同學之間玩玩牌你都出千,那也算賭博?」

「那一次不是我輸急了唄。」任健大笑起來。「幸好陸五沒拆穿我,不然我就真的完蛋了。」

三個人突然沉默下來,因為這個話題已經說完了。

「只可惜,這年頭,有才也沒用。市場經濟,一切還是朝錢看的。」任健再一次開口,把話題回到最初。「陸五,不是我說你……」

他的聲音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打斷了。

「誰來了?」邊上的吳兵問道。

「大概是董越,他把什麼東西落這裡啦……」任健正好站著,所以走過去開了門。

不過門外的並不是董越,而是一個五十來歲,身材中等,略胖,滿臉紅光的中年婦女。

三個人都立刻認出了這位的身份——這位正是他們住的這所名字叫公寓樓實際是宿舍的房東,姓馬,幾個人都管她叫馬阿姨。至於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嘿,反正馬上要走了,誰關心這種事情?再說了,這位馬阿姨給他們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其實在外觀上,這位馬阿姨以她這個年紀的婦女而言,倒絕不會讓人討厭,最多是嗓門大一點,聲音尖刻一點。但是她的為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這位馬阿姨,那就是黑眼珠里就認得白銀子——滿腦子就是想提高房租,千方百計的來找茬找借口。

幸好——至少在這個房間內——有賤人這個怪胎存在。任健屬於一不要臉二不怕死三盯著錢的類型,而且時不時的以退房為威脅,讓這位馬阿姨漲房租的計劃始終沒能成功。不過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想把這些畢業生統統趕走,因為這樣可以提價后租給新生。不過很遺憾,在當初簽訂的租房合同里,有相關的條款限制(前面說過,這是因為有學校的補貼,所以合同是學校出面代簽的),使得她雖然有這個想法,卻一時之間無可奈何。

「原來是馬阿姨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任健問道。

「我是來通知你們的,」馬阿姨沒有進門,她聲音又響亮又尖銳,整個樓層里可能都聽得一清二楚。「下個月房租要翻倍,不,不止一倍。」

「喂,沒搞錯吧。」任健都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麼?」

「因為你們已經不是學生了!」馬阿姨伸手掏出一份文件,塞到任健手裡,「自己看看。」

任健立刻認出來,那是學校發的通知文件。其中零零散散,和他們沒有關係的廢話挺多,就不說了,和他們真正有切身關係的其實就一個事情。

那就是已經畢業的學生,不能享受原本學校的優惠政策了。而他們現在租房子學校補貼一半的事情,也在這個「優惠政策」的範疇之內。

文件的後面,敲了學校辦公室和學生會的兩個章。

「怎麼可能,去年也沒這種事情啊!」任健都有點急了。雖然這文件本身來說邏輯沒什麼問題,可這本來是一個潛規則:說畢業生已經畢業了,不算是「大學生」,但是在找到工作之前通常都能享受很長一段時間的優惠。最長遠的甚至能享受到下半年學期結束。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馬大嬸明顯早就想讓這幫人走了。「可別說我沒說,學校那邊沒補貼了,我們的合同就廢了。要麼給錢,要麼走人!還有十天,我通知到位了哦!到時候可別怪我把東西丟出去。」

她得意洋洋的看著任健第一次無話可說,也沒要回剛才的文件,轉身就走。

「呸!」任健沖著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鑽錢眼裡的老太婆!你這種破房子以為我們稀罕啊!」

任健有些為難的看了看文件。其實他無所謂,吳兵也沒關係,無非是多了點小麻煩罷了——甚至連小麻煩都算不上。畢竟大學生行李簡單,就像剛才的董越一樣,一輛計程車就可以走。關鍵是陸五。

一個很顯然的事實就是:在大城市生活,雖然工作收入高,但是消費也高。別的不說,大城市的房租,真的不是小城市能夠比擬的。這是所有尚未找到工作的大學生共同的煩惱——能找個幫助解決住宿的工作是會被人羨慕的。更別說直到現在,陸五甚至連工作都還沒找到呢。

「奇怪來著……今年真見鬼了……咦,這事怎麼和學生會扯上關係了?」任健再次看了看文件。「該不會是……」

不會是那一位在背後操作的吧?

任健心中想起了一個名字,但是卻不是很肯定。怎麼說大家都是一起同過窗的,這麼落井下石也太過分了吧。但是也難說,之前那位可是幹得更過分呢……

「沒辦法,看來哥幾個在這裡聚頭的時間沒多少了。」任健故意用很輕鬆的口吻說道。「租房子的事情,交給我,一定能找個物超所值的房子!」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其他兩個人卻沒有應和。陸五在床上閉著眼睛,似乎在考慮什麼,吳兵則明顯領會了此事的意義,所以雖然在看著任健,卻沒有開口說話。一時之間房間里充滿了尷尬的沉默。

這個時候,一陣音樂聲卻突然響起,那正是任健剛才擱在床上的手機在響。

「喂……是我……」任健接起了電話。「啊……好啊……好好,一定……我這邊還有幾個……好的,一起……」

放下電話,任健臉色立刻露出了笑容,剛才的尷尬早已經無影無蹤。「哈,運氣來了!」

「什麼事?」

「聚會啦!好像有人土豪請客,我們的晚餐有著落了!」

……

同學聚會,對於剛剛或者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學生們來說,是一件相當頻繁的事情。或者應該這麼說,這段時間正是他們大學生活最後的一抹殘影。又有熱情,又有空閑也只是這段日子了,再過一段時間時間,工作方面的壓力會讓人無暇他顧。

這一次聚會也是一樣。

大學城這裡,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吃飯的地方。在一家小店裡享受過一頓包括水煮活魚在內的晚餐后,一群嘻嘻哈哈精力過剩的學生就來到了最近的一個住處。

這裡也是一個幾名學生合租的地點。可是什麼東西也分三六九等,陸五他們幾個住的是和學校宿舍幾乎沒什麼差別的最低檔次的公寓(好處是價格便宜),而這個地方則明顯是有錢人的選擇——這是一套大概有一百七八十平方米的房子,而且傢具和電器也很整齊。

大家聚在客廳里,一起閑聊打屁,順帶著看錄像的時候,不知道誰提起了打牌。對於這個提議,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當然不會反對了。於是乎,一場牌局很快就開始了。

當然,雖然說打牌也要有輸贏,但是實際上大家都是打趣、歡笑,暢飲啤酒,每個人都是熱情高漲,沒人真的在意自己手中到底是什麼牌。怎麼說呢,大學生之間的牌局,哪怕算到天上去,輸贏的範疇也不過是千把元罷了。這種程度的輸贏,以w市的消費水平而言,真的只有「遊戲」的檔次。

不過陸五一直在邊上,雖然他也跟著起鬨,看別人輸贏,但是自己始終沒有下場。

任健倒是佔住了位置,連戰連勝。

陸五這種藏頭露尾的做法很快被人發覺了,此時幾乎每個人都已經上過桌了,所以大家一起起鬨讓陸五上場。這種情況下,陸五不敵眾人挾持,雖說不願,卻也不得不上桌。

這麼多人在一起歡笑,起鬨,幾乎沒人注意到大門那邊有新人進來。

陸五的第一局很快就結束了。他這一輪的手氣很不錯,發牌之後,無需加註,無需翻開底牌,局面就已經明了。其他人都很自然的選擇了放棄。

坐在陸五對面的那位已經輸了好幾場了,而且不是那種選擇性失敗,而是牌臭的連和對方比一比的資格都沒有。這一次輸了之後,他馬上大聲嚷嚷著宣布自己要讓座,騰騰位置,好換換手氣。

「好,我下場啦,誰要來?誰要……呃……」他原本叫的很響,但是突然之間聲音窒住。因為他注意到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新加入的人。

「我上,我還沒上過桌呢。」一個聲音響起。

說話的是一個中等個子,帶著一副無框眼鏡的人。雖然說在面貌上他很大眾,屬於那種丟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類型,但是他身上卻又一種很難表達,不屬於普通人的特殊氣質。

一定要說的話,就是一種介於紈絝子弟和書生之間的感覺吧。

「哈,李平復來了,土豪來了啊,歡迎啊!」不知道是誰這麼叫了一聲,原本整個房間里熱鬧哄哄的氣氛變得更加激烈了。

「李平復?你怎麼來了……電話打給你的時候,你不是說……」

「我說遲點來,吃飯可能趕不上。」李平復笑了起來,拉過椅子坐下。「現在不是來了?」

也許是湊巧,他正好坐在陸五的對面。兩個面對面,陸五之前臉上的笑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而李平復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濃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而房間里剛才的熱鬧的氣氛突然之間轉變,就像有一桶冰水突然澆上去一樣,整個冷了下來。

「發牌吧。」李平復說道。儘管他臉上滿是笑容,但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笑意。

喧囂嬉鬧的氣氛已經無影無蹤,負責發牌的董越用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然後在褲腿上擦了擦。剛才他一直發牌發的很順溜,現在卻停下來了。

「發牌吧。」陸五也跟著說了一句。

董越開始發牌,但是手有點抖。大家其實都有點同情可憐的董越,因為只要沒瞎,都能看到這兩個人的衝突……好吧,這對於班級同學來說,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表面上他們只是坐在牌桌上,面對面坐著,就像兩個真正想要玩牌的人一樣等著發牌,然後賭個輸贏,但是他們彼此對峙的目光之中,人們似乎能看到火花。

董越在兩人的目光中洗牌,發牌,動作相當遲緩,但是哪怕如此,牌還是很快發好了。

也許是命運作弄,坐在陸五左手邊的那位(陸五右手邊的是任健)一手絕對無法回天的臭牌,所以他直接無誤的說明自己要放棄。為了證明自己的立場,他甚至站了起來,離開了桌子。當然,此時此刻並沒有人立刻取代他的位置。

任健那邊也類似。看著他把牌聚攏在一起,放在手上的動作就能看出他基本上已經放棄了。事實上他手上牌也是屬於那種很臭的雜牌,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一對。

場面上,變成了兩個人的對峙。陸五的牌看上去像是同花,或者說有很大可能是同花,而李平復手裡的牌,很大可能是順子。不過兩個人遲遲都沒有動作。陸五看著對方,而李平復則似乎毫無感覺的看自己的手機。

「該下注了。」圍觀者中,不知道是誰說了一聲。

「確實要下注了。」李平復收起手機,說道,「我要下個大的。」他伸手到褲兜里,把一疊紅色的紙頭丟到桌子上。

房間里鴉雀無聲,不止一個人意識到,這是今晚最大的豪賭,大大超過了「遊戲」的範圍。李平復咧嘴而笑。

他的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年輕的姑娘。在這裡的都是男生,這麼一個女的突兀的出現很醒目。大家雖然都不認識這個女的,但是知道她是李平復帶來的。應該是女朋友之類吧。但沒人敢問。每個人都知道,這場賭博已經改變了,再不是同學之間的遊戲。

「沒現錢也不要緊,你可以先欠著。」李平復說道。他的目光盯著前面的陸五。

「不用,我剛才看到這裡邊上就有自動取款機,誰幫我去提一下款。」陸五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卡,問道。

同學們面面相覷,卻沒有人開口。

「我來替你去取吧。」李平復身邊的那個陌生女人突然主動提議。

李平復不置可否,但是至少沒表示反對。陸五把卡丟過去,女人接過。

「密碼在卡背面。」陸五說道。

幾分鐘后,女人回來了。他先把卡丟還給陸五,然後將一疊紅色的百元大鈔丟在陸五面前的桌子上。

「真不好意思,」陸五收起卡的時候,女人微笑著說道,「把你卡里的錢都取光了,裡面大概還有五塊錢或者十塊錢……」

她明顯說的是真話,大家看著那疊錢,估算它的數量。但是不管怎麼估算,它都不算一個特別大的數字——特別是在w市這樣一個發達城市來說。四周的同學開始紛紛議論起來。知道陸五現在窘迫情況的人其實並不少——這種事情其實也沒有被特別隱瞞。

眼看著這樣完全不對勁的情況,有人終於按捺不住了。

「喂喂,沒必要這麼樣吧?同班同學之間有什麼話不好說,何必要鬧成這樣子……」

「同班同學?」這一次是李平復先開口了。「沒錯啊,我是想把人看成同班同學,奈何別人沒把我當成同學啊?總不能讓我用自己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對吧?」

他環視著四周的同學們,彷彿想要為自己的意見找到一個支持者或者反對者。不過此時大部分人都躲閃著他的視線。每個人都知道,李平復這一次過來絕不是來聚會的,而是專程為陸五而來。

「陸五,看樣子你打算和我賭一把?」掃視了一圈之後,李平復將目光停留在前方的對手,不,獵物身上。他白皙的面孔上浮現著一種令人厭惡的自信,「這是我的賭注,我已經押上桌了。」

陸五盯著桌子上屬於李平復的那疊錢,盯了大概好幾秒鐘,然後點了點頭,慢慢的伸手,把自己的錢中分離出大約和對方賭注相同的部分(這差不多是他所有錢的一半了),想要將手裡的錢放在桌子上。他並沒有細數,所以數額上可能有差異。但眼下沒人在意這一點。

任健伸手抓住陸五的手。

「你瘋了,陸五?你輸得起嗎?」任健這一次看起來也是急了。要說在場誰最了解陸五的情況,那無疑就是他了。

「怎麼個輸不起了?」李平復有點幸災樂禍。「他又不是沒錢?你看錢就在手裡。而且,」他的聲音有著明顯的挑釁和諷刺在內。「這牌面看起來還是他比較好啊。」

「想清楚!」任健的聲音很響亮,「李平復輸了他x的屁事都沒有,拍拍屁股回家就行了。你要是輸了,以後怎麼辦?!」

「賤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李平復似乎有點被冒犯了,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其實並不介意任健說的那些話。「有好牌能贏錢的話,怎麼能不賭?」

在桌面上,陸五手上一共四張黑桃,最大的一張黑桃九,但是只要他的底牌是黑桃中的任意一張,他就能組成「同花」。相對的,李平復別看得意,但是牌面上卻只有**十和q,必須要有一個j才能組成順子。

兩者之間的幾率差別挺大,如果說誰的贏面大,那肯定是陸五。但是說句實話,他們底牌是什麼,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任健沒有理會李平復的話,而是站了起來,自己的牌都放到一邊不管了。

「你想想看,這麼熱的天,你為了省十幾塊打的的錢,愣是從市區那裡一路走回來!這麼辛辛苦苦省下來的錢,就這麼丟進水裡去,你對得起你自己嗎?」任健看上去真的有點急了。「你輸不起!」

四周都安靜下來。這件事情是今天發生的,如果不是任健這麼大聲說出來的話,大家都還不知道。但是任健既然這麼喊出來,這本身就已經說明了陸五的情況比大家預想的還糟糕很多。

這一次李平復不再說話了,只是臉上浮現了笑容。和剛才那些偽裝出來的,硬堆起來的笑容不同,這才是他真心真意的笑,也是得意的笑,勝利的笑。在這一刻,他才能真的確定自己贏了——那種很徹底的勝利。

如果早知道對方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也許他會懶得專程跑到這裡來打落水狗。事實上上,早知道這樣,他真的沒必要花費這麼多精力在這件事情上。更不會在今天晚上還特地設計了這麼一個節目來個總解決。直到這一刻,他才能真正感覺到那種壓倒性的優勢——在這個社會上,雙方的力量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他只需輕輕伸個指頭,對方也得翻個跟斗。

這就好比國王絕不會把乞丐當成對手一樣,他本來也不該太關心陸五的。也許這事正如別人說的,是「掉份子」的事情。

當然,現在既然來了,那麼哪怕知道了對方的情況,他也不介意在落水狗身上打最後一棒。看著一隻曾經咬了自己一口的落水狗最終變成死狗的感覺……那也是頗值得期待的。

雖然知道讓對方討飯什麼的是太不可能的(當然,只是「不太」可能),但是怎麼說呢,能讓他徹底滾蛋,從此以後在這座城市裡再也看不到他,也算一件好事。

一念至此,他也不浪費唇舌了,只是滿臉笑容的看著對方做出選擇。其實對方怎麼選擇都沒關係——無非是繼續在水裡當一條苟延殘喘的落水狗,或者是被他一棒子打成死狗。

他也知道,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關心陸五這個人了。

這個時候,已經有好幾個人出來阻止陸五了。每個人都知道李平復是有備而來,說服他放棄是不可能的。所以對這一事看不過去的人都選擇了第二個方式,就是讓陸五放棄。

陸五站在那裡,邊上三四個人在勸說。他一時之間似乎也有點意動,但是這個時候李平復不陰不陽的加上了最後一句。

「果然,只有敢在別人背後寫寫檢舉信什麼的……」

這一句話激起了陸五的怒火,或者說看起來像是激起了陸五的怒火。他推開了任健和其他幾個試圖勸說的人,一副決心一較高下的樣子。

「我跟了!」陸五說到

這一次,李平復先是呆了一下,然後立刻變成了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他的笑容里充滿了危險。

「而且我加註!梭哈!」陸五立刻加上了一句,把所有的錢都放到了桌子上。任健這個時候也許是認命了,重新坐回了桌子上,不再試圖阻止他。其他的幾個人也一樣。

「嚇唬我?」李平復再次愣了一下,但是隨即就笑得更加厲害了。「哈哈……你這樣子……也能嚇唬我?真可笑……」

他伸手想去口袋裡掏錢。

「你可能不知道,」陸五很平靜的說道,「我這個人動態視力很不錯。所以剛才洗牌的時候,我注意到了第一張牌——也就是發給你的那張底牌是什麼。那是一張梅花4,可不是j。你的牌根本組不成順子。所以我百分百的肯定,你剛才就是嚇唬人的。你的牌是散牌,最大隻是q,甚至連一對都沒有。」

他說的言之確確,就算李平復也停下了掏錢的動作,轉而把底牌拿起來看了看。

「好像真的被你猜中了……這算作弊嗎?」他後面半句話是回頭問身後的女人。

「當然不算咯,」女人用一種刻意裝出來的嬌滴滴的口吻回答。「這種怎麼能算作弊呢?記得別人的牌不是很正常的方式嗎?我聽說過類似的故事,網球運動員去賭博,就能利用自己出色的動態視力直接記下別人的牌……這是本事,不是作弊。」

「說的真對,這是本事,不是作弊。」李平復說道,然後他轉頭面對陸五。「我跟注。」

說完這句話,他把自己手裡的底牌毫不介意的丟出去。每個人都看得到,他的底牌確實是陸五所說的,梅花4。他這一手完全是不成型的爛牌。最大的一張牌就是q。

「喂,你這一手破牌也跟?」有人叫了出來。

「為什麼破牌就不能跟?」李平複目光一轉,看著那個開口說話的人。「有人規定牌差就不能跟注的嗎?」

只要頭腦正常的人就知道,任何賭博都沒有這種規定——因為根本不需要規定。這位多事的仁兄立刻閉了嘴,不再出聲了。

李平復從口袋裡已經摸出了足夠的錢。現在科技發達,刷卡之類早就成為主流,大學生更最容易接受新技術的一群人。所以別人身上最多也就帶一點零用錢罷了(正是因為用零錢來打牌,所以大家之前才這麼輕鬆),李平復隨身帶著這麼多錢擺明了不正常。

事實上,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這一次絕對是有備而來。

「我跟。」他再次重複了一次,然後把自己的丟放在桌子上。

本來這應該是讓人鬆一口氣的事情——因為這一手爛牌,李平復簡直就像送錢給陸五一樣。但是此時此刻卻沒人鬆一口氣,事實上緊張的氣氛甚至剛才還要濃烈。

李平復是一手爛牌沒錯,但是陸五手裡的牌,如果組不成同花,那就連李平復的牌都不如。

賭桌上,要勝利並不一定需要好牌、大牌。哪怕是爛牌也能贏——只要對手的牌比你更爛即可。

陸五似乎不敢相信李平復會做出這種決定。對方這麼一手爛牌,他卻沒有立刻用迫不及待的口吻說出「開牌」,也沒有第一時間把自己的底牌掀開給人看。

「陸五,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你這個人很虛偽。」李平復平心靜氣的說道。「在背後使暗箭算什麼本事?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慘嗎?!我差一點就被開除了!讀了四年書,然後在畢業之前被開除!最後雖然沒開除,但同樣代價很大,我真忍不下這口氣。」

「可惜沒有被開除不是嗎?」陸五直接反駁道。

「還嘴硬!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開牌吧。」這一次是李平復主動要求。

「雖然你不相信,但那封檢舉信真的不是我寄的……因為在事情捅出去之前,我確實對你在學生會裡玩的那些下流招數什麼都不知道。不過話要說回來,如果我知道了,那你就真的會被開除的。因為我絕不會寫一封不知道有沒有效果的檢舉信。我會直接跑去找教導主任那邊去!而且你絕對沒辦法像這一次一樣用老爸的錢和關係擺平,那沒用,因為我會直接拿上一個電喇叭,外加一個收音機,在校園裡把你的所作所為廣播上一整天。真的到那份上,我就不相信你還能混到一個畢業證書!」

這番話如果起了什麼作用,那就是讓李平復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剛才他還覺得自己打落水狗是浪費時間,現在卻是覺得這落水狗還真的非打不可。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不懂,你家裡明明是大老闆,那些助學金什麼的小錢,」陸五繼續說道。「你怎麼會有興趣?!」

李平復當然不會說這事和錢沒關係——他確實看不上那點錢,但他需要在別人面前裝逼,顯示自己的權力。而一旦別人看得上這些小錢,一切就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好,裝的很硬氣么。」李平復說道。「不過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是來說說現在的事情吧。你該開牌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贏了?」陸五問。

「不是我覺得,而是我很肯定我贏了。」李平復說道。「怎麼不開牌啊?是不是你下面這張底牌不怎麼樣啊?讓我猜猜,它應該是紅桃10。」不等陸五說話,他立刻繼續說下去。「這可不是作弊,我也只不過是眼睛尖一點,在洗牌的時候偶然的看到了預定發給你的那一張底牌罷了。」

陸五沒有反駁,也沒有翻牌來證明對方的錯誤。這本身似乎從側面證明了李平復說的話。

過了一小會——在有些人的感覺里,這簡直比一節無聊的英語課還漫長——陸五終於開口了。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家裡隔壁住了一個孤身老人。別人都說他是一個退休的魔術師,因為他會變戲法。有一天,我們周圍幾個小孩子聯合起來,想要騙他——因為大家都覺得,能騙到一個魔術師一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可惜每次騙局剛一開頭,甚至只是起個頭,連正戲都還沒上演,就被他立刻拆穿了。當然,這種事情很正常,一群不到十歲小毛頭想出來的花招,怎麼可能騙得過一個活了幾十年的老頭呢?不過那個時候我不懂,於是我就問那老頭為什麼能看穿,那老頭對我說了兩句話,其中第一句大致上是這樣的。」

陸五看著面前的李平復,說著一些和賭局無關,莫名其妙的話。

「他對我說,如果有人用一種看起來不怎麼有利的方式和你賭,那他肯定開掛了。」

陸五盯著面前的李平復,後者一時之間不明白他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

陸五伸手掀開自己手裡的底牌。那確實不是一張梅花,而是一張紅桃。但是它也不是李平復預言的紅桃10,而是紅桃a。

「你最大是個q,我最大是個a,我贏了。」陸五說道。

「你……這不可能,你出……」李平復看到陸五的底牌,臉色一瞬間就變了。雖然極力忍住,但是每個人都知道,他想說「出千」這個詞。

但是眼下這話肯定是說不通的。這麼多雙眼睛,眾目睽睽之下,無憑無據的話不會得到大家的認可。特別是現在天氣炎熱,一幫人穿的哪怕不是背心,也是短袖。這種情況下要怎麼出千?最重要的是,李平復是中途突然出現,然後提出賭博要求的,說陸五對此早就做好了準備,那麼李平復喊的再響,別人也不會相信呀。

而且李平復剛才那種囂張的態度也明顯得到了大家的共同敵意。雖然說沒人站出來和他作對,但是他說什麼,別人天生就傾向於不願意相信。

「怎麼不可能了,說清楚啊。說不清楚的話,那就是我贏了對吧?!」陸五問道。

「你贏了,」李平復強行壓抑自己的怒火。

「所以你要承認,在洗牌的時候偷看牌,是一件很考驗眼力的事情。因為一不小心就會看錯,看錯就會輸。」陸五說道。「所以美國那些得到『金手鐲』的賭王,幾乎沒有依靠動態視力的。如果是我,我就會選擇一種比較容易的方式,比方說收買一個人,讓他在你背後看你的底牌,然後把底牌的內容用暗號偷偷告訴我……甚至直接發手機上都可以。」

李平復臉色整個都變了,他哼了一聲,突然站起來。但是下一瞬間,他難看的臉色又恢復成了笑意。

「哈……你贏的很漂亮,陸五。但是這兩千塊又有什麼用呢,夠你一個月還是兩個月的房租?」說道這個,他笑了起來。「今年學校那邊好像不想繼續給你發租金補貼了。」

沒錯,他根本不需要介意。眼前的情況,最多只能說最後一棒沒能把落水狗打死,還讓它藉機有了一個喘息的小小機會。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落水狗還是落水狗,不會變成老虎——別說變成老虎了,甚至連岸都沒爬上來呢。在這個社會,他是成功者,陸五是失敗者。不管今天晚上的賭局他輸了多少,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這就認輸走人啦?」在李平復即將離開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一聲。

「認輸?」這個詞讓李平復有點惱怒,但是這怒火也瞬間消失了。「哈,這話應該是對陸五說的才對吧。陸五,你覺得你贏了我嗎?」

陸五沒有回答。

「陸五,今天只是遊戲,不是賭博。等到有一天,你有資格和我在賭桌上賭一回的時候,才有資格說出『贏』這個字。現在的你,別說勝負了,就連和我賭的資格都沒有。」

他不再停留,帶著那個年輕女孩轉身離去,甚至連向其他同學告別一聲都沒有,直接消失在房子的大門口外。

夜深了。

現在的時間,大概已經過了十二點,不過三個躺在床上的人卻都還沒有睡意。

「哈哈……想起那傢伙的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就想笑……」任健在下鋪笑得很得意。「那麼氣勢洶洶,那麼囂張,結果還是吃癟了……陸五你那一手耍的漂亮。」

「是他自己太傻,」陸五說道。「那麼明顯的態度,還真當別人都是傻瓜,看不出來他是特意專程跑過來針對我的啊!」

他們兩個有默契,但是邊上的吳兵卻聽不太懂。

「陸五,到底是怎麼回事……」

「廢話,李平復那小子開外掛,被抓了個正著唄。」任健搶著回答道。

「外掛?」

「你想想看,那小子過來就丟這麼一堆錢出去,要說他不是蓄意的,不是早有預謀的,你相信嗎?x的,白痴也曉得,他肯定使什麼詐了!於是么……」任健說道。「我就乘機把我的底牌換給了陸五。」

「什麼時候換的?還有,你怎麼知道換給陸五能贏?」

「當然是我出來裝作阻止他的時候。」任健顯得得意洋洋。「陸五完全記住了四個人的底牌。所以他當然知道我把底牌換給他就贏定了。那小子再耍什麼詐也不頂用啊!」

「他使什麼詐了?」吳兵還是不太懂。

「背後看牌。」陸五說道。「不知道收買了哪個幫忙,從我背後直接看了我的牌。一開始我是懷疑,不過到最後我故意提起來的時候,李平復那種反應……應該就是那樣沒錯了。」

「什麼,他一開始就打算……」吳兵終於回過味來。其實不是他腦子不夠用,而是他畢竟和陸五他們不是一個班的——雖然大家彼此都認識,也能混在一起,但是不管怎麼說都隔著一層。

「肯定是不安好心,想用這種方式讓陸五再也沒辦法在w市呆下去。」任健哼了一聲。「你想想看,陸五一方面還沒找到工作,一方面又沒錢,最後還連廉價的房子都沒有了……真到那份上就慘咯!」任健感嘆著。「說起來,李平復真的夠狠的。讀書的時候還真看不出來那傢伙居然這麼狠毒,整人真的是朝死里整啊。」

「完全不留餘地。」吳兵贊同道。這樣想清楚了之後就能真正的明白李平復的惡毒之處了。「x的,這哪裡是來賭博的啊,這件事就是專程跑過來趕盡殺絕的啊。陸五都這麼慘了,他居然還不放過……」

「不管怎麼樣,總算讓那小子吃癟了。」任健說道。「你看他臨走的時候說的話,哈……整一個阿q,精神勝利法呀!」

他這句話卻沒有引起陸五的共鳴。

「其實他沒說謊……」陸五輕聲說道。

大家同窗讀書的時候,財大勢大是看不出來的——或者說看到的也只是人家常常開車來上學,甚至開名車來上學罷了。但是真的起了衝突,才明白什麼叫做財大勢大。人家可能僅僅是打一個電話,就讓陸五十拿九穩的工作泡了湯。而且因為這個,他喪失了七八月這段最適宜找工作的時間,最終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現在,整個招工潮已經結束了,想找個好工作,雖然不是不可能,但是難度大增。

「嗨,別這麼說,陸五!」任健不滿意了。「事情還長遠的很呢。在w市這裡,找個很好的動作確實有難度,但是如果只是想找個臨時過渡的,那真的不費什麼事……」

「工作一時不好找,先得找個落腳的地方吧。這房子沒幾天可住了。」吳兵插嘴了。「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了。」

「什麼事?」

「房子的事。我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好像一套很難得的房子出租。只是不知道那套房子現在到底租出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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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瓦歌世界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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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大學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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