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蘇秦對自己的出生，沒什麼可遺憾的,一定要說就是——從來沒有過母親方面的東西。
有關母親的一切，父親從不主動提起,家中也絲毫沒有痕迹,太多的空白導致了蘇秦只能自己胡亂的填補,所以有過一段黑歷史——把保姆當成母親了。
被她問媽媽為什麼每天早上來，晚上又走了,彤彤家裡媽媽一直都在，為什麼她的媽媽要這樣呢的父親沉默不回答，只是在過了幾天後領回了宋姨。
蘇秦就這麼突兀地被告知,生母早已過世，以後，眼前的女人就是她的繼母。
蘇秦沒鬧脾氣，只是忽然不愛喜歡呆在家裡，她開始到處亂跑，尤其喜歡去老人們比較多的公園又或者天橋下，有時候是江邊公園等等之類的地方，成日跟一些老人們待在一起,跟他們學太極學著學那,學著學著突然就被推著去了比賽。
後來也是很突然的一天，賽場上下來，宋姨對她說，父親出了意外要不行了。
蘇秦比起悲傷感覺到更多的是——哦，知道了。
蘇秦的悲傷神經似乎天生反應遲鈍，總是要很久以後才能觸動到，然後想表達，卻沒有了可以訴說的人，只能自己對著這奔涌而來的情緒不知所措，到後來就漸漸學會了緘默忍耐，沒人說就自己吞回去。
後來的後來，爺爺也走了，蘇秦想著老人家一直以來對她的期望，又回了學堂乖乖念書，念著念著就念出了一個周季。
周季也不知道怎麼就眼瞎了一樣，一根筋的追著她不放，蘇秦被追得煩了，想著反正也沒別人了，乾脆湊合一下，湊合湊合幾年，感情到是真給蹉跎出來了。
誰曾想，一個不留神，自己莫名奇妙就來了——至少，蘇秦自己，一直以為，是這樣的。
「我從你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你。」古一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沒有悲憫也沒有指責，只是平靜地轉述一個認知；「你並不是人類的靈魂，你擁有我也無法抵觸的力量，你如何形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形成後繼續維持所需要的力量——靈魂之力，失去了靈魂之力你就會潰散，你能夠擁有意識，皆因你吸收了人類靈魂，才逐漸生出了人的意識……」
蘇秦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燭火中跳躍的光落在她眼底，搖搖曳曳十分脆弱，像是隨時會在她眼底深處被空洞所吞噬。
「我一直在觀察著你，看得越久越發覺，你似乎自己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也並沒有自我控制住吞噬的**……」古一停頓了一下，微微蹙眉像是在自責一般的看著蘇秦；「我必須承認，一開始我並不想接觸你……你的能力對我而言也是危險的，也許你能將我也吞噬。」
蘇秦只是靜靜地聽，並沒有任何回應的打算，或者該說，她就像是失去了魂魄的人偶站在那。
古一終於嘆了口氣：「……蘇秦，這並不是你的錯。」
「……是嗎……」蘇秦的眼睛微微動了動看著古一，蒼白的面容上那雙映著燭火的眼睛里宛如兩個荒廢已久的枯井；「有區別嗎。」
「……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本能，你可以不再製造錯誤。」古一的目光依然平靜沒有絲毫譴責；「這場較量，最終獲勝的既然是你，你就可以控制住。」
「控制住了，不再製造錯誤了，之前的就可以當作沒發生嗎？」蘇秦怔怔的睜大了眼睛看著古一；「然後呢，然後我就可以繼續作為Suzy活下去？」
古一沉默了，那雙眼裡終於緩緩浮現出了憐憫。
蘇秦卻忽然笑了：「是的我可以，反正我本來什麼也不是，誰知道我到底是什麼，蘇秦嗎？不是的，這也只是我吞噬的一個靈魂……那我是什麼呢……？」
「……你希望自己是什麼呢？」古一微微的勾起了唇角；「你已經是你了，不是嗎。」
蘇秦的目光漸漸趨向平靜，笑容卻透出了疲憊，她微微垂下了眼瞼不知道是在看哪裡：「大道理我懂得不比你少，雖然這些是我吞噬他人魂魄偷來的東西……」
如果她沒有看到過自己不同於其他靈魂的模樣，或許她還能掙扎一下是眼前的人在說謊，可惜古一的思維波動沒有異常，她沒有一句話是假的，而蘇秦自己，也確實見到過了自己異常的模樣。
古一平和的目光落在蘇秦身上，她靜靜地等著這個還在摸索如何作為人而存在的孩子。
蘇秦並不想鑽牛角尖，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再去想『我殺了她們』沒有任何意義，即便心裡給自己定罪，難道贖罪就能復活被自己吞噬的靈魂？
可是不贖罪，難道被謀殺的那些靈魂就當做沒發生過？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也不知道怎樣告訴一些人這個事實……」蘇秦把混亂的思緒打包送進了記憶宮殿的地下室，她抬眼看向古一，鉻綠色的眼眸中沒有絲毫動搖，無比的篤定：「可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才能不再出現下一個被害者。」
蘇秦在天亮前離開了卡瑪泰姬，天賦強悍的蘇秦學習維山蒂之力進度快的令古一感到經世奇才，別人幾十年都可能沒法完成的事，蘇秦在短短十來個小時里融會貫通，讓本來只是打算教會蘇秦如何感受自己，聆聽自己，最終跟自己同心同體抑制自己的古一——有種媽惹撿到寶了！雖然可能跟蘇秦本身屬什麼有關，但是，能有一個天賦異稟的學生，對於每一個老師而言都是一種珍貴的收穫。
「她很優秀。」卡爾·莫度注視著蘇秦所畫出界限的消失軌跡，目光並沒有讚賞，緊縮的眉頭透露出他的不安跟防備；「但她比卡西利亞斯更危險。」
古一卻露出了溫和而包容的微笑，她看了看身邊這位學生，目光始終從容而平靜：「別擔心，她很堅定……身處黑暗也努力尋找光明，我又怎麼能繼續視而不見。」
「但如今黑夜將至，我恐怕她堅持不到黎明。」卡爾·莫度依然感到無法信任；「她終究不是人類，您教導一個怪物學習如何掌握更強大的力量，我恐怕她最終成為更可怕的毀滅者。」
「沒有怪物，卡爾。」古一不贊成的微笑著搖了搖頭；「她只是新生的，需要人細心引導的女孩，她可以成為更優秀的自己，只是她還不知道怎麼做。」她轉過身走到茶趣桌前準備給自己沏壺茶，神色悠然自得顯得十分暢快似的說：「嗯~我要說，養一個這麼危險的孩子，還是挺有挑戰性的……」
卡爾有些無奈的看著這位至尊法師，被對方臉上那種滿是愉悅的笑容而感到無力：「我剛做了計劃想去一些地方，我想我沒什麼時間……」
「不，卡爾，我沒想讓你去幫我教學生。」古一動作沉穩的涮著茶葉；「她還很危險，你抗拒不了她……我並不希望出現師門內部消化，這種並非喜結連理的消化，會讓我很難過。」
「……不早了，願您有個美夢。」要冷靜，動手是打不過的——卡爾忍著自己發癢的拳頭，決定趕緊離開這個開啟了調侃模式的法師，他的定力到了古一面前，永遠是不夠用的。
古一隻是笑笑不置可否，卡爾就當她是默認了，趕緊撤離這個危險的地方。
卡瑪泰姬這邊鬧了點小矛盾，但是蘇秦那邊也不平靜。
使用懸戒將自己直接送回家的蘇秦，一出房門下樓打算進廚房煮麵吃，結果剛下樓就看到了坐在她家客廳的史蒂夫。
蘇秦覺得錯愕，史蒂夫更加驚訝：「Suzy？」一瞬之後史蒂夫的目光就顯得有些嚴肅了：「你去了哪，怎麼回來的？」
蘇秦特別老實的交待一切：「有個自稱古一的人帶我去了她的家裡，她說我不是人……」
史蒂夫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緊張的看著蘇秦臉上的表情變化，腦子告訴運作要怎麼跟她解釋一些東西，不，最重要的是怎麼安慰她——突然得知自己詭異的身世，人生遭到否定，換了誰都會受不了。
「我不相信她說的，所以拒絕跟她對話，她似乎想讓我跟她在一起，可我不願意。」蘇秦神情平靜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走下了樓梯轉頭往廚房走去；「我自己有家，我哪也不回去。」
史蒂夫常常呼出一口氣，心裡稍定，跟著蘇秦的步伐走去：「……你的感覺是對的。」
既然蘇秦自己沒有相信，那…那還是別告訴她那都是真的吧，只是一個孩子，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史蒂夫看蘇秦直接走向了冰箱，心領神會的湊過去：「你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嗎，我帶你出去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早餐店。」
「我只是想吃麵條了。」蘇秦把自己需要的東西拿了出來，忽然想到什麼的看向了史蒂夫，目光沉沉如一口深井：「說起來，你為什麼在我家？」
史蒂夫頓時尷尬了，她，他沒法說啊，難道說『昨天聽說你被人跟蹤還開火了我去救你結果發現你不見了於是直接來你家找你沒找到乾脆就等在這了』？——這肯定不行啊……誒，等等，開火了！？
史蒂夫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蘇秦：「……Suzy，昨天傍晚……你記不記得發生過什麼？」
蘇秦拿了鍋接了水燒上，語氣平淡的說：「有一群人跟蹤我，後來還朝我開火。」她側過身體回頭看史蒂夫，晨曦中的微光從另一邊的窗戶透過來落在她身上，她整個人一半是光一半是陰影的站在那；「我躲進了廢棄大樓，然後就遇到了古一，你是為了那群人才來找我的嗎？」
「對……我，我是說，我以為他們想抓住你來威脅我……」史蒂夫不擅長說謊，只能硬著頭皮瞎編；「你知道的，我有些特殊，也許是有些組織知道了我已經醒來的消息……總之，總之，你是被我殃及了，我很抱歉……」
蘇秦轉頭去看火候，看差不多水滾了，拿著麵條做準備：「這種事情誰也不想的，不是你的錯就別道歉了，你還能想著來我家看看我有沒有事，已經盡到責任了。」
「……Suzy。」史蒂夫忽然有個決定，他覺得如果這樣做或許會更好一些；「我能不能暫時住到你家……我會付給你房租，也可以幫你做一些家務什麼的……」
「雖然我知道你是想保證我不會再被騷擾。」史蒂夫什麼心思蘇秦怎麼會不知道，但是這人如果住下了對她是一種妨礙；「但是目前我母親不在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你住下來，進進出出……別人不說你跟我，也會猜測你跟我母親之間。」
史蒂夫刷的臉紅的跟什麼似的：「是，是我考慮不周全……唔，或者你知道這附近還有誰在出租房屋嗎？」
蘇秦簡直像嘆氣了，這人真的是一根筋到底嗎：「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許你可以在周圍轉轉看看，街口有個布告欄，大部分有房屋出租的消息會貼在那。」
「好吧。」史蒂夫點了點頭，看蘇秦專心的在煮麵，其實他不怎麼餓，但突然就有點饞；「……可以多煮一點嗎……」
蘇秦下面的動作頓了頓，心裡一陣卧槽，隊長你居然這麼厚臉皮這真的好嗎——但臉上卻還是保持著微笑地說：「沒問題，你干坐了一晚上肯定也餓了，能吃辣嗎？」
「還行。」史蒂夫心情突然就明朗許多，湊近一些想看蘇秦具體怎麼做；「這麵條形狀……是中國的那種麵條對嗎？」
「嗯，龍鬚面，我跟老闆問道在哪有賣買回來的。」蘇秦說著把切好的番茄跟青椒丟進鍋里，水再滾一邊的時候她把麵條撈出來。
「這樣做？」好學的史蒂夫先生有點奇怪她的煮麵方式。
蘇秦就解釋說：「麵條煮太久會容易碎，但是番茄辣椒不煮透味道出不來，所以先把麵條盛出來，繼續在煮一煮番茄辣椒。」
煮好之後蘇秦特地把大碗的給史蒂夫，自己捧著小碗的坐在餐桌前，這只是根據兩人之間的飯量差距做出的決定，但是史蒂夫卻覺得莫名的暖心，坐下后看蘇秦兩手捧碗小口小口嘬著湯，就像小狗飲水一樣，可愛又惹人憐愛。
把麵條吃完后史蒂夫主動提出洗碗，但蘇秦卻拒絕了，說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直接趕著史蒂夫走了，史蒂夫也沒辦法，只好走之前再次道謝。
蘇秦頭也沒回的沖他揮揮手：「行了知道了趕緊走吧你。」
這架勢讓史蒂夫哭笑不得。
在聽到關門聲后，蘇秦臉上的表情才徹底褪去，面無表情的洗碗，然後上樓洗澡整理一身疲憊，也顧不上休息，生物鐘到了這時候已經不覺得累，而是慣性的提醒她該出門晨跑。
蘇秦沉默的站在衣櫃的更衣鏡面前，倒映在鏡面的身影纖細消瘦，面容白皙卻幾乎沒有血色，鎘綠的眼瞳深處透著不祥的濃黑，披散的長發有著隱約的天然卷取，深如海藻般的攀附在她背上。
「Suzy……」蘇秦呢喃著這個名字，伸出了手，之間觸碰到冰涼的鏡面微微顫抖；「Suzy……」
這裡每一個認識你的人，都喜歡你……
你有一個溫柔而又堅強的母親，你還有一個即便不是那麼欣賞你，卻依然願意幫助你的竹馬，你還有兩個久別重逢非常珍惜你的童年玩伴，你遇到了聰明正直的許多年長朋友……
蘇秦……蘇秦也有關心她的爺爺，默默關注她的繼母，深愛她的男友……
而她是誰，或者是他，不，更準確應該是它——它只是個鑽進別人身體吞噬別人生命，盜取別人人生的……怪物。
所有擁有的都不是屬於它，這些情緒呢，大概也是從別人靈魂里偷來的，所謂的信念呢，也不過是偷了別人的拿到自己手裡捧著。
蘇秦換了運動裝，把頭髮紮起來出了門，彼得依然在門外等著，看到她時笑著招了招手：「嗨，SuQin，你今天又晚了二十多分鐘哦！」
蘇秦過了快一秒才緩緩勾起嘴角：「嗯，沒睡好，讓你久等了。」
彼得敏銳地察覺到什麼，等蘇秦走進之後盯著她看：「你不太高興……怎麼了嗎，可以跟我談談嗎？」
蘇秦緩緩呼吸著晨間清新的空氣，她依稀看到自己身體里瀰漫出漆黑而又包裹著猩紅火星的物質，她嘗試著讓那些物質回到她身體里，同時抬起頭看向彼得，那一瞬間有洶湧的情緒從她關閉的心門中蜂擁而出：「我把她殺了。」
彼得錯愕的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什麼？」
「……我把Suzy殺死了。」奔涌過後所有情緒都消失了，蘇秦無比冷靜的眼瞳讓人看著膽寒；「我殺死了她，彼得。」
彼得怔怔的看著她，彷彿是無法置信，緊接著他看到蘇秦面無表情的轉身朝前跑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的開始晨跑，但他卻意識到不行，不能讓她跑，這絕對不是晨跑而已！
彼得試圖抓住她，卻被她朝前奔去堅定的力道帶得向前踉蹌了幾步：「SuQin！等等，停下來……」
蘇秦就像沒聽到一樣，表情淡然道近乎冷漠的依然超前邁出腳步，把抱住她胳膊的彼得都拖著跑了起來。
彼得慌得不行，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他本能的確定不可以鬆開手，於是乾脆整個人都抱了上去：「SuQin！SuQin！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我知道你難受！你別憋著！你跟我打一架都行！你不要自己憋著！」
然後，然後蘇秦轉身就是一拳打在他下巴，彼得清晰地聽到自己下巴關節背直接達到脫臼的聲音，疼痛在隨後接踵而至，他痛得眼睛冒出淚花，卻感覺心裡鬆了口氣。
蘇秦幾乎是瘋狂的單方面施暴，彼得儘可能的保住自己的腦袋，然後在蘇秦的瘋狂里艱難照著機會反擊她，可惜兩人實力懸殊，彼得基本沒能給蘇秦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但最後彼得基本沒力氣在動作了，蘇秦也猛然收住了自己的拳腳，她壓著彼得騎在他腰上，胸口因為這一陣兇猛運動而起伏劇烈，頭髮都亂了，嘴角有一處撕裂。
但是躺著的彼得更慘，眼角嘴角都有嚴重的淤血，他艱難的正這唯一完好的左眼看著蘇秦，劇烈喘息了好一會，才稍微好一些，覺得渾身都痛得不行，卻還是沖著蘇秦擠了個非常難看的微笑：「現在……覺得好點沒？」
「……你如果不是抖M，那你就是腦子有問題。」蘇秦完全答非所問，她完全沒眼看這傢伙的臉，講真她還是有注意下手分寸，不然這會這人絕壁渾身骨頭都粉碎了。
彼得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說話，真是一口氣上不來咳得肺都要炸了，蘇秦趕緊讓到一邊扶他起來，給他拍撫胸口順順氣，彼得一把抓住她給他拍胸口的手，扭頭特別嫌棄的看著她說：「你再拍下去，我肋骨就斷了……你怎麼就那麼大的勁兒呢？」
「天生的，有什麼不滿你跟我爹說去。」蘇秦把他手甩開，白眼剛要翻就頓住了，想起來這天賦是從誰那裡得來的，心裡就一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