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六十集

39.第六十集

第五十一集

再度回到審訊室里,氣氛還是一如既往得壓抑。

葉殊早已過了期待拆穿他人謊言而變得亢奮的年紀,她瞥了一眼蜷縮在桌子角落的保安,喪家犬的樣子並不好看——他頹著削瘦的肩,低下頭,縮入光所不能及的暗影里。

許穆的倒台,代表着他所做的偽證會被拆穿。當然,前提是他承認自己所說的是偽證。如果咬牙否定,那麼或許能再「活」上兩天,可卻會付出雙倍的代價。

希望這個男人有自己思考問題的頭腦,不要在這上頭動歪腦筋。

保安微微張嘴,卻被葉殊堵了話,「你別急着開口,現在的情況是,許穆綁架一名女同學,企圖遮掩自己擁有殺人時間的事實……那個死去的女房客,或許和他也脫不了干係。只要等他醒了,就會被拘留,等待庭審。這樣的人,真的能保護你嗎?你做偽證的矛盾之處已經出來了,你還要堅持是那個男人犯的罪嗎?」

「我……」

「你應該知道作偽證的下場吧?這後果,你真的可以承擔嗎?如果你積極配合案件調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保安的神經頗為緊張,鬢角很快滲出顆粒大的汗水,在枱燈下折返著淺淺餘光。

「你可以再堅持一下,我反正還會繼續查下去的……這才過了一天,我們還有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我們,來日方長。」

葉殊轉身欲離去,卻被保安喊住了,「葉警官,我,我有話說。」

上鈎了。

「你說,我聽着。」

「我第一次作證才是真的,着火時,是我在值班,因為出了大事,所以我一直很注意來往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看看小區里沒有陌生人出入,或許能因為這個證詞,上一次電視……還有,那個戴着婚戒的男人也是真的,我沒看清臉。」

「那麼,為什麼要作偽證?」

「是和你們聊過的那天晚上,我出去喝酒,嘴快,和幾個朋友說了這件事。再然後,就被人盯上了,拿一些事情威脅我……我很怕,但是逃不了。那個人教我這樣講,還讓我指證是另外一個男人犯的罪。」

「那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無名指上戴着婚戒,和我最開始看到進出小區的男人一模一樣。我想,他可能是和死去的女房主有聯繫,也可能是他一手操辦的縱火事件。」

「就這些了?」

「就這些。」

「你這次沒說謊?」

「天地良心,我這次真的沒有!」

葉殊微微一笑,「那麼,謝謝你對案件調查的幫助,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之前鐵證如山的指控,已經消失了。這樣,至少能減輕一點神秘男人殺沈顏的懷疑。

所謂的大眾推理,也完全被推翻了。

繼續尋找兇手,謎底即將揭曉。

葉殊終於能鬆一口氣了。

竭盡全力推倒了一面堅不可摧的牆之後,消耗了渾身氣力與心血,自然是要帶着滿心滿意的靨足笑容,沉沉墜入夢鄉。

紀零一直默默看着她辦案,偶爾給予一點小提示。但用不着他的時候,這個男人絕大多數會當一位緘默不語的智者,從不肆意炫耀他的智慧,讓人相處舒適。

「現在,想要調查什麼?」他發問。

葉殊回答:「我需要調查許穆和死去女人之間的關係,他很有可能就是女人的金主,如果能證明這一點,就能說明許穆對沈顏沒有愛意,他劈腿了,並且有殺人動機。可他之前處理地這麼乾淨,又從哪裏找到有關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時的蛛絲馬跡呢?還有被許穆指使的縱火犯,他一定是那個小區裏面的人,只要抓住了他,就能知道誰是幕後主謀——而那個一心想要湎滅證據的人,一定就是殺死沈顏的兇手。」

得奮不顧身地尋找突破點,即使成功的幾率為零,葉殊如是說。

葉殊很累,這次由紀零開車。

他瞥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葉殊,說:「昨晚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夢?」葉殊回想了一下,他昨天是蜷縮在她旁邊入睡的,並沒有異常動作,連噩夢也這麼淡定嗎?

「我夢到一片漆黑的背景,底下可能是河,有水的潮腐味。一抬頭,又看到了一個男人,馱著一具屍體,往下拋。」

「然後呢?」

「然後屍體漂浮在河面上,越來越近,湊到我的腳下,那是你的臉。」

「你是指夢到我死了?」

紀零抿唇,「夢和現實是相反的,但是我擔心你,害怕你會有危險。」

「別擔心,也不要相信夢這種東西。」

「那麼,你相信這是預示嗎?」

葉殊皺眉,「預示?」

「林肯被約翰.威爾克斯.布恩槍殺的前幾天,也反覆夢到了自己死亡的場景——穿過白宮,聽到有人哭泣。他詢問守靈的士兵,死者是誰。結果對方回答他『是總統先生,他死於暗殺』,人的直覺真的是完全不可信的嗎?」

葉殊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該如何作答。

夢即現實?怎麼可能。

不過,她確實是逐漸想起那一段段不敢去窺探的噩夢了。

紀零風輕雲淡道:「所以,為今之計就是,我把你綁架到私人別墅去,再找人□□你。每天我都會在家裏陪你看書,做飯,種花養狗,除了離開我,別的事情你都可以做。」

他話音剛落,蛛網一樣粘着力很強,籠罩在耳廓上,隔靴搔癢似地撩撥著葉殊。

傍晚將至,壓抑的天色將山腳下的屋檐擠地更低,舔出稍透白光的一道縫隙。

只要葉殊側頭,正好看到男人被光打磨出的臉,如玉雕琢,眉峰微蹙,神情也格外認真——他好像並沒有在說笑,是真的有這種打算。

車內靜了下來,潮濕的河風捲入車內,掀起葉殊零碎的劉海。她定睛看路,這一條大路又不是通往家的方向,並不是繁華的鬧市區。

所以,真的是如他所說,要去偏僻的私人別墅,被囚禁在那裏一輩子?

不免有些慌亂,她傻傻地問:「我們是去哪?」

「你說呢?」紀零的回答棱模兩可。

「不要做奇怪的事。」

「哦?什麼樣的事情,是奇怪的事?」

此時的紀零和平日裏稍有不同,話里行間多了點年輕人對愛戀的執著以及灼熱。這種情愫是盲目的,若引火燒身,會毀滅他。

葉殊想起來初次見面時,紀零所說的想把她保存下來。以及在處理屍體時,也表達出了會把深愛之人製作成蠟像永久珍藏的念想。

這樣的紀零……

「你不會是想把我關進小房間里?」

「不會,」紀零認真想了想,「要關也只會是大房間。」

「……」葉殊無話可說,可又不得不說些什麼,「我警告你,不要輕舉妄動!案子還沒辦完!」

「辦完案子就可以了?」

「我沒說可以,但現在絕對不可以!」

紀零還是沒掉頭回市中心,繼續開車,道:「我幫你約了一位客人,他不肯在市中心見面,只能約到我的私人別墅里。」

「原來是這樣……」葉殊尷尬了一會兒。

「不然是怎樣?」紀零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哦,我明白了,葉殊。」

「明白什麼了?」

「你是個小壞蛋。」

「不要亂學辭彙,在你口中吐出這些東西,很驚悚。」

「你以為我是要把你關起來。」

心思被拆穿,她結結巴巴道:「我可沒這麼說……」

「但是那間房間還沒裝修好,所以不可行。」

「等一下,你是什麼意思?」居然還真的有這種想法?

「沒什麼。」紀零乖巧地閉嘴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點到為止就好。

到了目的地,是一間位處山腳的小洋樓,外形和海景房有些相像,整體是灰色調,二樓由走道處的水藍色玻璃點綴。

進屋,紀零就將冰箱裏的食材拿出來,做了幾道家常小菜。

他將菜都擺在庭院的桌子上,喊葉殊吃飯。

一側挑了白色鐵盆,燃了一團篝火,還擇了一隻鮮艷欲滴的玫瑰,插入水杯里做裝飾。

許是餓慘了,葉殊吃飯大快朵頤,並不雅觀。

紀零也不嫌棄,反而一手撐頭,饒有興緻盯着她。

葉殊反應過來,停下動作,脖頸都被發燙,燒起來似的,「吃飯,別看我。」

「看你比滿足食慾更具有吸引力。」他全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多曖昧,慢條斯理地擺弄言語技巧,將每一個字眼都牽扯出一番綺麗想像。

不知是惱羞成怒,還是急於想堵住這個男人的嘴。她抿了抿唇,拿勺子打起一口日本豆腐,塞到紀零嘴裏,「食不言寢不語,明白?」

「明白,中國傳統美德。」

「所以,快吃,少說話!」

「謹遵紀太太旨意。」

「誰是紀太太?」

「噓,食不言寢不語。」

「……」行,是她輸了。

吃到一半,突然,葉殊看到桌角有一本花邊雜誌,上面的標題唬人,正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沈顏事件,標題底下被圈了一行小字——「在下期雜誌中,我們將奉上獨家秘料,絕對是第一手資料!」

獨家秘料?獨門到什麼程度,連警方都沒有?

「是不是很有趣?」紀零問。

「我想見見這個撰寫這篇稿子的作者。」

「我幫你約來了。」

葉殊驚訝挑眉,「就是你說的客人?」

「沒錯。」

與此同時,門鈴聲響了。

進來的是一個男人,步行時,左腳略顯不協調,小腿處的褲管空蕩蕩的,被風一吹,就擠壓到變了形。

他的臉屬於很滄桑的類型,發間灰白摻雜,見面之前應該特意理了胡茬,臉頰邊有細小的紅色刮傷。

對他的印象沒有原先那麼壞,但知情不報總歸不好,何況是一條人命。

「你好,我叫葉殊,是重案三組的調查員。」

葉殊伸出手,與他交握。男人的力道很大,食指的繭子很深,位置也恰到好處,由此推斷,他可能學習過射擊,是個老江湖,還時常扣動扳機。

「你好,我叫戚夜淮,前身是禁毒局警員,」戚夜淮對葉殊並不友好,嘲諷一笑,「做任務的時候傷了腿,再無法工作了,明明打算把一輩子都搭進去,服務人民的。」

按照他的意思,他似乎熱愛緝毒警察這份工作,可被傷勢所逼不得不離開那個心心念念待一輩子的工作崗位。

時間一長,這種煩悶感逐漸轉變為不知名的恨意,所以他懷恨在心,利用自己學來的偵查與反偵偵查的能力,調查這起案件,又把線索捂得密不透風,就為了在雜誌上刊登,狠狠摔警方一個耳光?

「我想知道你所掌握的獨家秘料。」

「紀先生請我過來,我能如約而至已經是給了你們面子了,還想要我是獨家報道?憑什麼?我賣給雜誌社還能掙不少的錢呢,就算告訴了許家,為了封我的口,沒準也會出高價格……就是風險有點大,怕他們殺人滅口才不敢講。可你,拿着那點微薄工資的普通警察,也想套我嘴裏的證據?」

「你想要錢?」葉殊問。

「我不想要錢,但我需要進入特情工作者部門的機會,我想你幫忙舉薦一下。」

「特情工作者?」葉殊聽說過這個部門,這是警局裏要求保密的「神秘力量」,只有在案件調查時,才能引見相關的特情工作人員。他們一般分佈在社會各個角落,構架信息網,互惠互利,協助警方破案。一般都是有把柄或是前科,被警方盯住的人。

所以,戚夜淮也想成為「影子」其中一員?

「好的,我幫你報上去,但具體會不會錄用你,我不能保證。」

「這樣就夠了,」戚夜淮心滿意足,從懷裏拿出三張照片。

第一張是死去的女人進入一家旅店的側臉照,左下角有時間是晚上九點。

第二張是許穆進入這家旅店的側臉照,時間是十點。

竟然有這麼巧的事?都在同一間店裏?由此可以說明,這兩人有極大可能性是相識的。

「在沈顏失蹤的那段時間,我嗅到了大料的氣息,特意跟蹤她的未婚夫,等了好幾天才拍到的照片。在此之後,他們再沒有過會面。許穆的反偵查能力很強,我有幾次險些被發現,所以就轉移了目標,去調查那間旅店的工作人員,結果有清潔工證實許穆曾出入過282這間房,我又去調查了開房記錄,可以確定當天晚上282這間房是以那個女人的身份證開的。」

百密一疏的原因估計是,許穆沒想到女人會死,會將身份暴露於人前。

這都多虧了神秘男人的謀殺,真是諷刺。

「你把證人信息聯繫警方,已經能夠確定他有殺人動機和殺人時間了,許穆一定就是那個背後的金主。」

「還有一點,你們不是想要知道縱火犯的身份嗎?我也查到了,不過不巧,查到的時候不對。」

「嗯?」

「縱火犯是小區里的一戶房主,因企業生意失敗,欠了高利貸,怕女兒受牽連,已經把孩子送往鄉下父母那撫養,也打算抵押房子償還。就在這種時候,許穆搭了一把手,並且讓他去縱火燒房。那個男人也不傻,如果拆穿許穆,就要背上沒錢還是從犯的罪名,不如鋌而走險干一把。」

「男人在哪?」

「死了,自殺的,一個小時前的事情,已經有人介入調查了。」

「為什麼?」

戚夜淮笑了,「辦法很多,隨便威脅他的寶貝女兒,人不就乖乖送死了?何況,誰想當一個滿身罪名,就算贖罪也被女兒戴有色眼鏡看的爸爸。」

葉殊心道不好,男人這麼快自殺,就說明許穆有行動了。

她不敢休息,拿起外套就朝車裏跑,「紀先生,跟上!戚先生,你把這些信息如實彙報重案三組去,爭取讓他們早些控制證人。」

「放心,我的事情別忘記了。」

「不會,謝謝了!」

這下,就有足夠的理由拘留審訊許穆了,只要犯了罪,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葉殊有信心讓他吐露出殺人真相,只要他別逃跑。

只要他還來不及逃跑……

就在這時,葉殊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秦讓打來的電話:「葉姐,大事不妙!」

「許穆不見了?」

「葉姐料事如神啊!」

「放屁!快給我找人!」

「是!」

許穆為什麼要逃跑?

他現在所犯下的罪——脅迫別人作偽證、與死去的女人生前有聯繫,沒有不在場的證明以及擁有殺人動機,足以讓警方審訊他,以及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了。

甚至是從縱火犯下手,調查許穆與他生前的聯繫,都必會有收穫。

重重的跡象幾乎都指向了他一人,許穆是唯一有可能殺害沈顏的人。

他之所以逃跑,是因為知道自己無法逃過警方的審訊以及針對性很強的調查。在此之前,他一直製造了一層迷幻的深情愛慕形象蒙蔽世人,讓葉殊等人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也沒有任何理由去調查他的行蹤。從表面上來看,他完美無缺。

可是殺了人,就會留下破綻,他無法詭辯自己的清白,警方只相信證據以及邏輯推理得出的推論。許穆不敢賭,也知道自己必輸無疑,絕沒有翻盤的可能。

還不如逃跑,如果運氣夠好,還能逃到海外,躲避追捕,隱姓埋名一段時間,再換個身份回來生活。

畢竟這個世界上「無端失蹤的人口」那麼多,他想借用一個身份並非難事,有錢就能使鬼推磨。

車上,紀零問她:「想好去哪找了嗎?」

「他肯定會去拿自己的身份,沒身份和錢,什麼事情都不好辦。只是不知道他將證件放在了什麼地方,又或許他早就準備了第二條出路,就為了預防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除了這些,我還有幾個不太明白的地方。」

「什麼?」

紀零側頭,將目光落到葉殊的臉上,異常認真地問:「他有什麼理由殺害沈顏?」

「他喜歡上別人了,出軌,養情人,他不愛沈顏。」

「但你也清楚,不愛並不代表必須要殺害,不是嗎?他明明可以和沈家斷絕來往,毀了這一門親事。」

「寧願殺害也不要毀去這一門親事?那就代表,他有必須和沈顏結婚的理由……我想起來了,他們這是利益聯姻,是兩個企業的商業遊戲,根本談不上愛或是不愛。可能是沈顏單方面要解除這一層關係,而被沈媽媽制止?從之前的交談也能看出來她有很強的控制欲,是個不好對付的女人。」

「既然沈顏單方面阻止不了,那就可能是抓到了許穆的把柄,譬如得知他在外有情人,而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是神秘男人告訴她的。沈顏不笨,知道私底下拿這個去威脅許穆,讓他提出解除婚約的提議,」紀零微微一笑,「很湊巧,我還得知了最近許氏集團有資金周轉困難的情況,不止向銀行提出了借貸請求,還需要沈家的協助,才能渡過難關。在這種關頭,讓沈顏泄露出去「情人的事情」,而後如喪家犬一般被趕走好呢,還是殺死沈顏,偽裝成痛失愛妻的深情模樣博取同情好呢?別忘了,沈顏是獨生女,只要許穆使一些手段,利用這段時期虜獲沈家父母的心,承諾會撫養亡妻雙親,讓他們全心全意信賴他並非難事。最重要的一點,沒有了沈顏,之後總要娶親,真愛那個情人,藉此轉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你說的完全符合邏輯。」葉殊一想,也覺得應當就是這麼一回事,心下不免更恨。

她知道一對戀人相愛有多麼不容易,也知道那種喪**體最重要部分的悲慟心緒。

許穆足夠冷血,他也沒有心。

這個男人,在不犧牲自己的情況下,會做出任何能夠救贖自己的事情,包括摧毀別人生存的希望。

隔了一會兒,秦讓打來電話,「葉姐,許穆的車在城東路出現過,那裏有個碼頭,或許他有聯繫到接送他逃離的渡輪,得快一點找到他。還有,他家也去搜查過了,的確拿走了證件……呃,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有槍。」

「槍?」

「掛在牆上作裝飾的小型□□,準確率不高,也不支持遠程射擊,不過子彈是真的,他從非法人員手裏購來的。」

「好的,我知道了。」

「徐隊長也在趕過去,有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聯繫我。」

「好!」

「萬事小心,那是真槍實彈,不長眼的。記得別缺胳膊少腿回來,兄弟幾個還能喝酒!」

「放屁,你嘴少咒人,掛了。」葉殊也知道他是在擔心她,輕笑一聲。

「是!」

這種時候絕不能輕易激怒許穆,要知道,槍械方面也有無招勝有招的說法,如果他像是瘋熊一樣蒙上眼睛一通亂開槍,誰知道會不會那麼好運,一擊中彈。

她又想到了紀零的夢——黑夜很深,有水有岸,她死了,紀零站在旁邊看。

是預示著這一出嗎?

葉殊這一生,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絕對不能死,絕對不能!

第五十二集

警方想要封鎖港口周邊街道,排查數十個碼頭停泊的渡輪,然而有兩點不可行的地方:一個是上頭還沒批下搜查令,他們無權行動;另一個是工作量太大,每晚都有固定航次交替,客流量又大,怕誤傷,還怕他趁亂逃離。況且警方也不知道許穆的目的地,就連他現在所在的位置都無法得知,擔憂強行作搜查工作時,驚擾到這條企圖游向大海的虎鯊,讓他加強了警惕。

怎麼辦?

只能硬著頭皮上,總比毫無辦法的好。

「叮鈴鈴——」徐隊長親自來電,「有了交通部門的幫助,我們已經確定了許穆的位置。他很快就抵達岐山港口的十三號碼頭,晚上人多,又還沒疏散人群。你們先趕過去,盯住他的一舉一動,非必要時刻不許開槍,避免誤傷。如果出現了異常,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們。我正在組織隊伍趕過去支援,上頭的搜查令還沒下來,暫時還不能動。」

「好,徐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盯着大老虎。」

「如果覺得紀先生不方便參與行動,可以把他拋下,發個位置給我,我去接他。」

紀零聽到了,皺眉,道:「不要。」

葉殊是監視過他射擊的能力,在國外槍械沒有國內這樣限制,只要符合一定條件,不但能練習槍法,還可以擁有持槍的權利,也允許公民合法擁槍自衛。

徐隊長沉吟一會兒,道:「讓紀先生跟着也可以,他本就是協助破案的人員,有權跟進案件。更何況,你也見識過他的射擊能力,有一點你可能不了解,他是IPSC(實用射擊協會)會員,也在歐洲射擊錦標賽上獲過獎項,所以不怕他拖後腿。」

「行吧,那我帶上他。」

「一定要完全完成任務。」

「是!」她掛斷電話,摸了摸腰側標配警槍,只覺得呼吸微微滯緩,胸口被一塊刺骨嶙峋的巨石堵住,進退兩難,會將皮肉割得遍體鱗傷,也無法順暢呼吸。

總覺得隱隱不安,卻不知在擔心什麼,說不清也道不明。

天暗了,罪惡總在黑夜滋生。

沒有時間猶豫,這是一條不歸路。

事不宜遲,葉殊以最快的速度上車追捕犯罪嫌疑人。

晚上的港口熱鬧非凡,岐山區本就是沿海地區,港口也逐漸發展成了知名的旅遊地,通過申請,政府那邊還特批下了一塊海礁居多的位置,每逢月中就燃放一次煙火匯演,供海內外遊客觀賞。

很不湊巧,今晚就舉辦了一次煙火大會,來來往往的遊客將港口兩側街道擠滿了人,無法通行車輛,控制秩序的工作人員就安排外來車輛停放在規劃開的大型停車場內,讓遊客步行進入街道。

葉殊披上了一層長款風衣,擋住腰側的器具,她不敢將槍械上膛,害怕有走火的可能,誤傷路人。

這樣的夜晚不好行動,希望不要有什麼意外。

紀零很享受與她信步逛街的時光,在人海茫茫中握住葉殊的手,防止走散。

葉殊掙扎了一會兒,說:「你以為現在是玩的時候嗎?」

紀零無動於衷,低頭,親昵地抵在她的發頂,似一對親密無間的小情侶那般耳語情話,「這附近可能有許穆的人,你那樣行動只會引起旁人注意,不如和我扮演戀人,不是嗎?」

「不能再過分了。」

話也在理,葉殊只能放任不管了。

煙火匯演即將開始,路人已經交融成一股潮流,陸陸續續往目的地涌去,像是海里趨光而行的數百尾魚,燈塔放任輝耀的光肆意流轉,吸引這些陌生客人前仆後繼往前涌動,海波粼粼。

說來也可笑,觀光客不知危險的存在,抱着歡愉的心情享受人生,而葉殊等人與他們背道而馳,為了守護這些人臉上的笑臉,消散恐懼,只能終身處在黑暗裏,與險惡為敵。

她擠入長長的人流內,頂着風勢,慢慢走出來。

值得慶幸的是,因為煙火匯演開始,幾個碼頭上的人開始變少,除了乘船的遊客,很少有人在此逗留。

葉殊等人來到了十三號碼頭,這裏的光線還不夠亮,隱隱有渡輪燃起燈火,一串串霓虹小夜燈眨著無數眼睛,綻放光芒。

沒找到可疑的人,而且不知道哪些船是許穆要上的。單憑背影去判斷,與他相似的人有太多。

「砰——」遠處的煙火匯演已經開始了,巨大的光流就此衝上雲霄,由於海與夜相接,幻化了完美的深色背景。

煙火炸裂,綻放出火樹銀花,映出一片天光,也照亮了港口。

恍惚間,不夜的碼頭突顯出一些隱匿在黑色中的輪廓——有人匆匆忙忙竄上了一艘船,沒點燈,船上好似有人接應。

這樣隱蔽,是做什麼?

可能是許穆嗎?

葉殊沒有猶豫的時間,她將槍支握在手裏,抵在腰肋一側,還不敢上膛,怕行動時觸碰扳機,走火誤傷。

她對着藍牙耳機,給徐隊長那邊回話:「十三號碼頭中間偏左50米的位置有異常,人上了船,我去看看。」

上船到收錨開船有一定的時間,只要夠快,還來得及。

葉殊三步並兩步跳上船艙,艙內沒燈,黑影晃動。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有人揚起鐵管,自葉殊的後背擊下——可惜海上風大,金屬物逆風而動必發出呼嘯的聲音,早已驚動了動作迅猛的葉殊。她俯身滾開,趁歹徒彎身時,挺腰躍起,一記飛腿扣在男人的後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制服在地。

「別動,警察!」葉殊將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即使沒上膛,也足夠唬人。

後面還有幾人想上來幫忙,見葉殊持槍,紛紛將兇器抖在地上。

葉殊環顧一圈四周,接着煙火的光看他們的臉——這裏沒有許穆。

「船艙里有沒有藏着什麼人?」葉殊問。

「沒有,真的沒有!」

「那你們鬼鬼祟祟在這裏幹什麼?」

「沒幹什麼,這裏地點好,看煙花正合適。你這是拿許可權傷害我們這些小市民,我要告你!」底下被壓着的男人不服地喊。

葉殊皺眉,「你當我傻?沒幹什麼虧心事的話,在第一時間發現有人就不是持棍傷人了。我這是正當防衛,警察也有人權!」

沒過一會兒,徐隊長的人就趕到了。他們將船重重包圍,搜了船艙,只發現一些小伎倆的毒-品,他們是趁亂交易的毒-販!

葉殊大失所望,拿出照片,問:「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男人像是找到了「洗冤」的突破口,急忙說:「我見過他,是他喊我們來船上的,說幫助我們『做生意』,這船歸我們了!哪裏知道,他是警察的兄弟!」

「什麼兄弟不兄弟的,放屁!」秦讓忍不住爆了一句髒話。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一條船已經趁亂開往了海中央——那船上必定有許穆,這是他用來擾亂人心的障眼法,該死!

他們很快換了戰場,馬不停蹄地朝另一邊碼頭跑去。

海岸距離船有幾十米里,遠遠超過槍械所能及的射程,何況夜裏有霧,有劇烈的海風,都會影響子彈的位置。

也不可能真的去射擊一艘船,萬一沉沒怎麼辦?這是一艘渡輪,上頭的客人很多,誤傷市民就不好了。

徐隊長開始聯繫工作人員,希望與渡輪上開船的人取得聯繫。

不知是信號問題,還是其他的原因,明明開着揚聲器,卻聽不到那邊任何的回應。

工作人員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朝着話筒喊:「警方要求3929客輪馬上碼頭,配合搜查工作,給各位帶來的不便,敬請諒解。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對面沒有任何回應,等過了一會兒,聽到有濃重的喘息聲,以及一個年輕男人回話:「3929客輪拒絕返回,繼續前往目的地。」

是許穆的聲音!他控制了開船的工作人員?

葉殊心道不好,卻也無可奈何——他手上持槍,在這些人眼裏,就是能決斷生死的死神,誰敢違抗?也沒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險違抗。

怎麼辦?

葉殊將下唇咬出了細微的血絲,直到那些咸腥味浸沒唇腔,佔據她的味覺,也無法將她的焦慮感消除。

「有辦法追上那艘船嗎?」她不死心,到嘴的肉還能逃跑。

「我料到了海上作戰的可能,已經申請了執法使用的直升機,上面也派來了空警,協助行動。」徐隊長說道。

葉殊抿唇,問:「我可以協助空警行動嗎?這件案子一直是我在跟進,關於嫌疑人的心理刻畫工作也是我着手的,我比一般人了解他的性格,也能快速準確辨認出嫌疑人的面目,對抓捕工作會有幫助的。」

「好。」

「我也要去。」紀零很頑固地回答。

葉殊皺眉,語氣不善地呵斥:「少添亂!趕跟來,打斷你的腿!」

「紀先生或許就不合適了……」徐隊長也委婉提議。

這時,忽然有工作人員心急火燎地趕來補充,「3929客輪又發來新的短訊,船上的綁架犯說,如果警方有機會上船的話,必須帶上葉警官以及紀先生,他有條件要談。」

紀零嘴角一翹,自覺這是好事,道:「是他邀請我登船的。」

葉殊斜了他一眼,「上去可以,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聽從指揮,不要私自行動。」

「好,我都聽你的。」紀零乖巧點頭,只要能跟着葉殊,聞到她活着的味道,讓他做什麼都行。

他們穿上防彈衣,以及海上救生衣,拉開氣囊,讓空氣充斥其中,防止等一下不慎落水的可能。很快就有直升機在空位登陸,接應他們。直升機最多坐五六個人,這種情況也不需要大部隊趕過去,由空警控場,疏散無關人士就足夠了。

葉殊戴上耳罩,防止被旋翼巨大的聲音影響聽覺。

有人給他們配備了下降時防撞擊的頭盔等防護器具,全副武裝好。又有前輩用手語指導他們降落的方式,以及注意事項——因為是貼近甲板降落,只要姿勢正確,一般不會出現落水以及摔傷的可能。

估計是直升機的動作已經被許穆發現,船行進的速度又快了很多。然而空警的經驗豐富,早已將直升機的速度與客輪持平,防止下落時因速度差而造成的慣性后跌。

空警們動作迅猛,在一瞬間如蛟龍入海,紛紛在甲板上站定。

他們將警槍持在手中,闖入豪華的船艙,疏散遊客,「請配合警方行動,舉起雙手,蹲下身子。」

幾乎沒過幾分鐘,原本混亂的場面已經平穩了下來。在相關人員的溝通下,大家也了解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沒人敢吭聲驚擾,影響他們的逮捕行動。

這艘船本就是豪華客輪,內部金碧輝煌,暖色的燈將流金壁紙照射出淡淡的光輝,驅趕去乏味的海潮味,與清冷的海夜。

由於內部設備好,船票價格自然也不菲。

沒想到許穆就連逃跑都不忘選擇舒適,在生死關頭還不慌不忙,有閒情逸緻享受人生的男人,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葉殊持槍,打開船長室,只見得許穆一手持高腳杯,品白葡萄酒,另一手則將槍抵在船長的後頸處,限制他的自由。

「離我三米遠,不然我會開槍的。」許穆不慌不忙,補上這一句。

葉殊照做,人命關天,她沒有條件可談。隔了一會兒,她補充,「其實許先生,你沒必要逃的,我們手頭上的證據還不足以證明你殺了沈顏,只能確定你的嫌疑。」

「但我永遠擺脫不了瘋狗一樣的警察不是嗎?那才是人間地獄一般的生活,我不需要。」許穆緩緩道。

葉殊沒料到許穆是這樣的人,其實一想也是,他們現在所持有的證據就是鑰匙,只要深入調查下去必定會有突破,只是時間問題。

早死晚死都是死,還不如掙出一條血路。這就是犯罪者抵抗執法的想法。

葉殊將手裏的槍支上膛,不慌不忙地道:「但是你這樣做,就相當於認罪,是畏罪潛逃。許先生,你真的承認自己殺了沈顏嗎?」

她別無他法,只能言語暗示這個男人——如果真的想「脫罪」,就不要輕舉妄動,類似這種挾持的行為都會坐實他的罪行,即使沒有殺人罪名,光是綁架以及作偽證就要判刑了。

這樣一想,其實許穆也是死路一條,他絕對逃不了牢獄之災。

「認罪?我現在認不認罪又有什麼差別嗎?都是服刑,我這種人,一旦入獄就會被毀了一輩子。董事會肯定趁機攬權,公司形象那裏也會因我的名聲有所顧慮……可以說,這是致命的打擊。我被你們毀了,全毀了。」許穆每一個字眼都燃著洶湧澎湃的怒火,語氣里卻很淡然,不顯山不露水。不知是他涵養本就好,還是怒極了反倒無所謂的態度,說起來也是嘲諷。

「沒有人毀了你,」紀零突然出聲,「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怨恨整個世界。說再多,也只是技不如人,只是借口。」

他自遠處走過來,從黑色的幕後至人前,由暗處到燈下,任瑩白的光勾勒他的眉眼,繪挺他的鼻峰。

許穆不說話,微微眯起眼瞼,打量了一會兒,說:「懷疑我的人,是你嗎?所以,是你毀了我?」

「我說了,是你沒用。」

「紀零!」葉殊怕他用詞犀利,刺激到許穆——別看他現在說話帶邏輯,行徑正常。說不定都是偽裝,已經處於崩潰邊緣。

「你閉嘴!」許穆怒斥葉殊,對她哄小孩一樣的行為不滿。他沒有任何問題,所以不需要任何好聲好氣哄勸的聲音。

他是贏家,所有人都畏懼他的槍,都怕他走火殺人。

他是處於主導地位的,每一個人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至少在最後關頭,他也是掌握主權的人!

許穆抿去濕潤的唇角,沾了一手的酒汁。平復情緒,輕笑問紀零,「你覺得是我輸了嗎?這裏所有的人都要看我的臉色,因為他們怕我。為什麼怕我呢?還不是因為我手裏的槍?!」

話音剛落,他加重了五指間的力道,將槍口的位置對準船長白皙的後頸肉,死死嵌入皮肉里,埋沒狹窄的槍口。

槍口對準的位置太危險了,一旦槍的安全設備出了問題,就會走火,隨時可能要人性命。

怎麼辦?

先試試看談條件,實在不行,只能冒險尋找突破點,選擇高空擊斃歹徒了。

許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紀零的身上,彷彿只有他才是他的勁敵,所有的不甘與屈辱一下子淹沒了他,強大的壓力也隨之接踵而至,將他壓垮在地。

葉殊趁此機會,後退一步,詢問發號施令的空警,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對方給她使了一個眼色,拇指向上,微抬下顎,意為:上頭有行動,在船長室前有狙擊手埋伏,爭取擊破玻璃,射中許穆。

可這一招風險比較大,首先貫穿擋風玻璃時發出的聲響或許會驚嚇到許穆,讓他在一瞬之間做出反應,觸動扳機。

這是實在沒辦法時才想出的下下策,逼不得已不能使用。

可按照許穆的架勢,他不要錢,也不想逃跑,他只是想要人命——報復所有毀去他人生的人,其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是紀零和葉殊。

葉殊還想賭一把,插話道:「你如果想逃跑,等到了岸上,只要你放開人質,我們絕對不會追捕你。」

「不會追捕也只是暫時性的,你們會由着我逍遙法外?我猜,不出半小時,你們就會把我緝拿歸案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條,我怎麼就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道,「不是有句老話說,人活着,開心最重要了。」

「你想做什麼?」

「先這樣,我們一起像老朋友一樣聊聊天,然後再辦正事。」

「正事是什麼?」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許穆說道,「我說過的,我這人報復心重,只要和我有仇,必十倍奉還。」

紀零歪歪頭,對他放的狠話無動於衷,「你想聊什麼?我可以陪你。」

「你覺得,沈顏是怎麼死的?」

「真要我猜?」

「快說!」

紀零深思了一會兒,道:「應該是你先去雅虎會所,製造不在場的證明,再從後門溜出來,裝作神秘男人聯繫沈顏,喊她出門,並且要求她避開那些那些監控位置,因為她與神秘男人的戀情無法曝光於人前。再然後,你將人殘忍殺害,許是拋屍在荒蕪的公路旁,總之是能避開所有目擊者的地方。再然後,你收去沈顏的手機,又假扮死者,給真正的神秘男人發送位置,之後繞回會所,完美製造了不在場的證明。對了,吸引神秘男人過來這一點很關鍵。」

「哦?關鍵?」

「毫無準備而來的神秘男人在情急之下,必然會去觸碰沈顏,留下指紋。之後無論做什麼,都和他脫不了干係。可你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會將她帶走,並且冰封起來。你選擇隔岸觀火,因為你知道無論怎麼發展,最後都會查到他的身上。只要不暴露那個被你包養的女人,製造情深意切的未婚夫妻關係,就能夠保全你。可你沒想到的是,神秘男人能苟延殘喘至今,將你逼到這個地步。」

「不過這裏有一個最矛盾的地方,沈顏是我的愛人,我為什麼要殺她?」

「這裏也好解釋,沈顏寫給神秘男人的親筆信已經證明了她和神秘男人是戀人關係,所以她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和你解除婚約,你們之間並沒有愛……可這是商業聯姻,一旦解除了,影響的不止是你的婚約,還有你的事業。光是這樣,或許還不能引起你的殺心,最關鍵的來了——她發現你養情人的事情,並以此來威脅你解除婚約。別的還好,如果是婚前劈腿,那麼沈父母就不得不慎重考慮了。為了杜絕這種情況的發生,你採用了殺人,推究責任的方法,甚至連跟蹤犯的說辭與照片都準備妥當了。那一場只能存活在夜裏的愛情,就這樣被你利用了。許先生,我說的對嗎?」

許穆不置可否,繼續問:「你們為什麼懷疑我?」

「這是直覺……在我第一眼看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的眼淚很假,」紀零抿唇,補充,「走投無路的時候,直覺很重要,會救你一命。」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直覺有多准,我會不會開槍殺了這個人?嗯?告訴我,我會不會殺了他?」許穆的心理出現了問題,他喜怒無常,稍有不慎就會做出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說句難聽的,即使你在這裏殺人又怎樣?」紀零冷笑,「如果不是我深愛的人在這裏,就算你殺一百個人,我都不care。」

「你是看不起我?」

「你都選擇逃跑了,我還需要看得起你嗎?如果你垂死掙扎,不到最後關頭,絕不伏法,我或許還覺得你壞得夠徹底,把一個壞蛋的尊嚴表達得淋漓盡致,」紀零抿唇,「可是你沒有,我好失望。」

許穆已經完全被紀零激怒了,可好在,他的注意力一直被紀零所吸引,原本強硬抵著船長的槍口微微有一線鬆動。

而就在這時,許穆背後的擋風玻璃處出現了一點細微的紅光,是狙擊手準備好要擊斃歹徒的暗號。說起來很殘忍,一船的人命,和一條許穆的命,總要擇二取一。

在此之前,他們必須讓許穆的槍移開,不要對準人質致命的部位。

葉殊靈機一動,說:「你想報復我們嗎?那你可以把槍對準我,我是紀零最重要的人,殺了我,完全可以報復他。」

她現在是在鋼索上行走的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不知歸途與來路,也不知底下是否深淵萬丈。

稍有不慎,就會墜落。

只有這一點,葉殊是清楚而明白的。

但她還是想賭,她想孤注一擲,堵上所有未來,憑藉着對空警兄弟們的信任,盲目引導案件的發展,與許穆博弈。

「那就把槍對準我吧,你不是想報復我嗎?那就來吧!」葉殊將手裏的槍丟到一側,幸好沒上膛,不怕劇烈撞擊而引起走火,「我知道你有殺人的能力,也絕非是看不起你。正因為我知道你很危險,所以身為警察的我很害怕,我害怕你會持槍殺人,傷及無辜。既然有冤伸冤,有仇報仇,你就朝着我來,這是我欠你的。」

她也不知道丟槍這招,可以博取許穆多少的信任。可就現在看他在被紀零壓倒性的屈辱淹沒下,或許還能有幾分成算。

許穆冷笑一聲,問紀零:「你怕嗎?如果我把槍口對準她,就像這樣——」

「不要!」紀零高聲反駁,卻越助長了許穆囂張的氣焰。

就在此時,擋風玻璃外的紅外線對準了許穆的後腦勺,行動開始了!

幾乎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迅猛的子彈就迎風掃來,帶着巨大的衝擊力,直接穿透玻璃,擊碎那一層薄薄的屏障,刺入許穆的腦顱。

可能是人死前下意識的顫動反應,導致許穆在倒地的一瞬間扣下扳機。

葉殊的反應神經並不能快過子彈,即使有防彈衣,也只能防止貫穿性損傷,而彈片所帶來的非貫穿性損傷也是嚴重且致命的。

她只覺得胸肋處很疼,巨大的痛感淹沒了她,眼睛都在一瞬之間黑了。

葉殊倒地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流血,只是那種劇烈的痛楚已經完全壓倒了她,陷入意識不清的眩暈與昏厥。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這裏有水,很涼,沒光。

葉殊睜不開眼,上眼皮與下眼皮之間好像合為一體,卡著一線痛覺,稍一觸碰,就會撕裂皮肉。

她隨波逐流,不知游到了哪裏……有一雙極盡溫柔的手將她輕輕托起,對方的味道熟悉而又清甜,逐漸包裹住了她。

暖起來了,她脫離了那一片冰冷的水域。

葉殊睜開眼,畫面閃爍了幾下,都是有白色的障礙物,隔了很久才看清。

她在病房裏,唇上帶着供氧的口罩。紀零握住她的手,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蜷曲起手指,觸了觸這個男人的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醒過來。

紀零微微笑,「早安,紀太太。」

葉殊眨了兩下眼,這次倒沒力氣否認了。

紀太太就紀太太吧,她本來就挺喜歡他的。

「既然你醒來了,我先把案子後續告訴你,許穆死了,而另外一個男人因殺了許穆情婦證據確鑿被判刑,警方在他家裏找到了手套,上面有女人的頭髮以及皮屑,那時候,他是戴着這副手套殺人的。不知道是為了作紀念,還是刻意沒丟,」紀零頓了頓,又嘀咕了一句,「不過,我也和他說了許穆死的消息。你對他的反應感興趣嗎?」

葉殊眨眨眼,表示肯定。

「他笑了,說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們警察不懂如何以牙還牙』,別的倒沒說什麼。」

葉殊能懂神秘男人的意思,他嫌許穆這樣死了,太簡單了。可人都死了,誰還會去計較死法呢?

案子就這麼告一段落了,葉殊累了,也不想繼續了。

她在緝毒任務之後有一次「離職出國」的福利,或許現在應該利用起來,趁此機會,不再從事刑警工作。

葉殊喘著氣,晃了晃手指,代表「放棄了」。

紀零喜出望外,問她:「你是指,你不想幹了?」

她眨眨眼。

「那麼,現在可以實現□□計劃了嗎?把你關在只有我們的大房子裏,陪你種花,看書,再也不要接觸別人?」

這也想得太美了吧?

葉殊很想揍人,但此時也只能作罷。

她的傷勢較重,由於重擊,肋骨有骨折跡象,也幸虧是擊打在胸肋上,沒能直接損傷內臟。

養了快要兩個月的傷,她才恢復如初。

葉殊在離職前先申請了一個月的病假,她需要放鬆一段時間,也需要好好考慮一些東西——譬如自己的心因性失憶症背後的秘密,如若不解開它,就將是一輩子如影隨形的疙瘩。

紀零想帶她去意大利度假,臨行前一周,突然接到了一封神秘的邀請函:「老地方,帶上你最珍貴的東西過來。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看到你奶奶。」

葉殊瞥了一眼,警惕心大作,嚴肅地問他:「要不要我和隊里人說一聲,做好埋伏?」

紀零搖搖頭,略為難地道:「是我爺爺。」

「……」她一頭霧水。

「這是他慣用的招數,小時候,他帶我出門旅遊,也是送了這樣一封信給我父母。」

「然後呢?」

「然後我父母怒不可遏,把他告上了法庭……」

「……」葉殊無話可說。

「不過,他沒贏得官司,畢竟監護權以及撫養權都在我父母那裏。」

葉殊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繼續問:「你們家的情況好像比我想像的還要複雜?」

「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有關我的情報,企圖找出我父母『家暴』的罪證,又或者是收集一些有關『沒能照顧好未成年的我』的資料,以此下手,從而重得撫養權。」

「他還真是處心積慮多年……那這次,你爺爺要見我們的目的是?」

紀零憂心忡忡地說:「可能是為了孫子。」

「等等,你是說,孫子?」葉殊覺得大事不好。

「既然得不到我,那麼就想得到我的孩子,」他抿唇,「之前對我爸也是使用了這招。」

「那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去,不然我怕他還會出更下作的招數。」

「不要這樣說自己長輩,很沒禮貌!」葉殊呵斥一句。

紀零委屈地答:「哦。」

當天下午六點,他們剛準備好登門拜訪的禮物,就有一輛暗黑外殼的七座車駛至門口,迎接他們。

這也是一種警告,意味着:就連你們這麼偏僻的棲身之處,我都能找到,所以別使什麼花招,更別想逃跑。

司機下車,戴純白手套的指尖輕點左側胸口,鞠躬,表示禮節已周到,「請兩位上車,紀老先生已在家恭候多時。」

葉殊與紀零面面相覷,倒也沒趁機「私奔」,規規矩矩坐到後座,去往紀老先生的府邸。

可能是老年人都喜歡逗貓養狗的閑暇日子,屋子並不是買在交通方便的市區,而是買在偏遠的地區,是一棟靠近山林的複式小樓,門前有一面藍如鏡子的小湖,一側搭建了木製走道,可供人日常釣魚。

門口已經有一對老夫婦相攜等待,紀爺爺之前見過了,站在一側笑得溫婉的老婦人,想來應該是紀奶奶。

就面相來看,紀奶奶更顯得溫婉動人。她披着生成色的針織披肩,耳墜是一對質地白潤的珍珠。即使歲月無情,也沒有將她眼角眉梢的柔情湎滅,年輕時肯定是一代盛世美媛。

葉殊朝他們微微一笑,「你們好,初次見面,我叫葉殊。」

紀奶奶溫柔地牽起她的手,搭了搭手背,「老紀都和我說過了,小殊第一次來見零的長輩,想來也不太適應吧?」

「哪裏會,哪裏會。」葉殊屬於話少,做得多的類型,說了兩句,也就沒什麼話可接了。

她窘迫地看了一眼完全不合腳的深色高跟鞋,總覺得在紀奶奶熱切的目光下,自己粗糲的性格無處遁形,會被看穿。

也是,她本就不是淑女,為了討好紀零的家人,才換上了得體的長裙,外搭收腰的長款羊絨大衣,能稍微柔弱一點,就裝得柔弱一點。

紀奶奶也不介意,繼續道:「本來該是我們先登門,和你們家長輩先通個氣兒的,只是怕你們年輕人不愛這麼早就聊這些,所以到現在還沒做好打算。按照我的意思啊,畢竟以後也是要一起生活的一家人,與其蹉跎人生,還不如早點和合適的人安定下來,享受接下來的日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殊詞窮了。

呃,這就是傳說中的逼婚?話怎麼能說得這麼順耳?

紀零幫忙打掩護,「她臉皮薄,再說兩句,她就害羞了,能先進門嗎?」

「零原來也會護短,看來有了媳婦就不一樣了。」紀奶奶調侃了一句。

「您昨晚學這個學了多久?」紀零對紀奶奶沒有用尊稱,冷硬地問,「這不符合您平日的風格。」

紀奶奶臉上慈愛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間,很快冷了下去,「國內這麼多婆媳劇,你不允許我與時俱進?」

「我不太習慣。」

「小殊喜歡就好。」

「你是指,她會喜歡上你?」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她對我的好感度一直在提升。」

紀零皺眉,「你已經暴露了。」

紀奶奶這才反應過來,一臉驚恐地望向葉殊。

原來紀奶奶才是幕後大BOSS?紀爺爺只是聽她發號施令的?

葉殊擺擺手,「紀奶奶,您別介意,我沒事的。」

「好了,你們快進來吧,別在外吹風,我給你們準備了客房……」紀奶奶親昵地拉着葉殊的手,往屋裏帶。

紀零適時出聲,「希望你沒有在客房的門上貼喜字。」

「……」紀奶奶不作聲。

「屋裏也沒有任何催-情的香氛。」

「……」

「還有,安全措施的物品上沒扎針?」

紀奶奶還沒開口反駁,就被葉殊怒吼了一句,「紀零,適可而止!」

話音剛落,她才反應過來,不止是紀奶奶卸去了偽裝,連她自己敷的這層假面也節節褪落。

可能,她需要去抽一支煙,冷靜冷靜。

他們一齊吃了一頓晚飯,除了紀老夫婦偶爾語出驚人以為,葉殊居然覺得和他們相處也格外舒適,交談時也不需要顧慮太多,沒有任何壓力。

夜裏,還沒到晚上七點,紀老夫婦就催他們進屋休息,又聲稱老年人體力不支,容易睏覺,所以要早些休息,紛紛逃到了自己房間。

葉殊洗完澡,望着床上玫瑰色的暗紅床單,以及床頭櫃那一株鬆散插在花盆裏的野玫瑰,啞口無言。

整個房間都被佈置成婚房的樣子,倒不是不好看,只是氣氛十足,隱隱約約暗示着什麼綺麗動機。

走了一步,腳踩在鮮艷欲滴的花瓣上,揚起一陣怪異的白霧,角落裏徐徐繚繞的暗香就將她籠罩其中,意識都有些朦朧。

紀零洗完了澡,鎖好門,低低問了一句:「會不會討厭?」

他好像是在一語雙關暗示着什麼,嗓音極低,如同簌簌白雪迎風落在地上,雪壓雪,堆積出悉悉索索的碎響,不令人厭煩,反倒是喜歡。

「倒不會討厭,我很喜歡這個房間。」

「那麼,你喜歡和你一起待在房間里的我嗎?」

喜歡他?

葉殊耳垂升溫,脖頸也逐漸暴露出濕潤的汗水,一點一點覆蓋在她的四肢百骸上,變燙,變熱,似熔岩,似烈焰,將她燒得體無完膚。

不能說不喜歡,可要說喜歡嗎?

她深吸一口氣,面對生死如此果敢的她,怎麼兒女私情上就要被人引導,遲遲放不開呢?

葉殊也沒這麼笨,相反的,她很聰明。

所以應該能懂的。

何況是,這個男人……

她抬頭,目光落在紀零的臉上——他的黑色發梢還帶水,剔透的水珠與眼眶相融,滋潤到瞳孔里,那一汪黑潭深不可測,稍一靠近,就會被粘着力十足的黑水吸進去,沉沒其中。

紀零一貫是很美的,也極具吸引力。

只是,他這次所說的喜歡,與往常不同。

言下之意就是:喜歡我,所以把一切都交給我。

葉殊閉上眼,用盡半生的力氣,描繪即將說出口的一句話:「我不喜歡你。」

紀零呼吸一窒。

「我愛你,」她終於說出口了,微微一笑,「經過我長期的考察,恭喜你,紀先生,你已經榮獲我男朋友的職稱了。」

「所以,我們是戀人?」

「對。」

「戀人可以兩個人一起□□做的事?」

「嗯。」

「那麼,再過一段時間,還能領證?」

「應該可以。」

「一個星期之後嗎?」

「紀零,別過分!」

「哦。」紀零點頭,湊近一步,擁住她的腰,「既然你說了是戀人,就不能反抗。」

「少……」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這廝狠狠堵住了唇瓣。

紀零的吻一貫蠻橫刁鑽,扣住她的唇舌不放,或吮吸,或輕咬舔舐,用柔軟的舌尖觸摸最隱秘的部位,淺壓輕磨,絲毫不會放過她。

葉殊抵抗,可女人的力氣終究敵不過一個男人,又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太強硬未免太不近人情。

算了算了,都素了這麼久,也該讓他嘗嘗葷肉的滋味。

(weibo)

她的大腦放空,如同萬千煙花炸裂在腦間,她屈起身體,忍不住蜷縮顫抖著,下身猛地一收縮,一陣噴涌,溢出一股暖流。

「第一次?」葉殊回過神來,她記得那些弟兄們開黃腔說第一次根本不可能持久,最多六下,難道……

紀零有些靦腆,「事前用手幫忙了一發,為了不在你面前丟臉。」

「……」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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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聞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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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六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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