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女子嬌笑一陣,嘆氣——

「天南朝皇帝陛下,海那麼寬那麼大,咱們可管不了全部的海寇和倭人,不受約束的也所在多有啊,他們愛成群結隊去您那兒鬧,這筆混帳可不能算在咱們北溟頭上。」

「再有——」偏男聲的中性嗓音接着道:「陛下說是咱姊弟倆覬覦烈親王爺,咱不否認,可您說是咱們逼您的,這話就不對了。咱們討要陛下這個嫡嫡親的兄弟時,您答應得極爽快不是嗎?倘是沒有陛下的血親之血做為引子,要對您親兄弟使動那樣的術法怕是不易,而今烈親王南明烈落得這般下場,全按著天南朝皇帝陛下的意念而行,明明是陛下您希冀的,這叫你情我願、恰好湊合,您想除去的正是咱們念求的,一舉兩得啊這是,哪來您那麼多委屈?」

女子笑音更響,極歡快似,道——

「弟弟說得太對,若沒皇帝陛下的那幾滴血親之血設陣,要把烈親王拖進這個局可真難了,他疑心好重呢,化作迷路的小姊弟求他幫忙,他不上當;要他走咱們擺妥機關的那條岔路,他偏不走;累得弟弟和我還得多耗精神與血氣幻化出一頭吊額白睛虎。」

中性男聲也笑着。「全賴姊姊機靈才逮到機會近他身、攀上他的背,施法掩了他眉間額上的離火靈氣,也才能把人藏進霧中,拖到這兒來。天南朝皇帝陛下,試問您還有什麼不滿?」

四周陡地靜下,一片窒礙沉凝,有腳步聲響起,一步步挪移。

那人來到身側矮身蹲下,氣息粗嗄不穩,彷彿有事懸在心中,沉吟不決。

躊躇片刻,那人探手而下,指尖離那道古老神諭所提的火焰印記僅差毫釐,手腕突然被握住。

「啊?!」那人驚得倒抽一口涼氣,直接跌坐在地。

「皇兄……」南明烈奮力掀睫,幾是使出全部力氣去握昭翊帝的手。「海境邊防如何了?海寇和倭人……堵在海上,不可令其上岸流竄……」

昭翊帝面上發僵,隨即飛眉怒瞪——

「就你烈親王偉大,就你心懷天下黎民百姓,就你能開泰繼統、順應天命?都什麼下場了,還想着東海邊防嗎?」

「臣弟從未想過……什麼開泰繼統……什麼天命……皇位……」

「你未曾想……你未曾想……」昭翊帝冷笑。「可滿朝文武早有不少人替你設想,還有這天南王朝的百姓們,他們肯定也想過,你要朕怎麼做?你們都在逼朕,烈弟,不能怪朕心狠,是你們逼朕的——」說着發狠甩開腕上的抓握。

昭翊帝倏地拂袖起身,沖着一旁笑嘻嘻看戲的姊弟暴躁地問——

「你們承諾的,會留住他性命?」

姊弟二人一致頷首。「就想跟他玩玩罷了,絕對不傷他性命,再說他要是死了,還有什麼好玩?」

昭翊帝禁不住垂目,又瞥了倒在厚毯上的親兄弟一眼,後者目光沉凝,火點在深瞳中小竄,俊逸面龐猶是從容之色……竟令他越看越火大!

撇開頭,帝王怒道:「別再讓朕見到他。」

姊弟倆微微弓身行禮,笑不離唇。「謹遵天南朝皇帝陛下旨意。」

「師父這一局要讓我五子……不,十子好了。我一定要贏師父。」剛及笄的小姑娘端坐在大棋盤前,挺胸收顎,麗質天生的臉蛋無比認真,雖不是上戰場,卻頗有視死如歸的氣概。

俊美親王半倚著靠椅,坐姿隨意,淡然道——

「一定要贏,還要本王讓十子,你可真出息。」

小姑娘理直氣壯。「我要是贏了棋就能跟師父討彩金啊!」這是她跟師父的約定,只要臝棋,他便允她一事。

「你想討要什麼?」

「師父,我今晚到你榻上睡,跟你睡一起。」

俊美親王舉著蓋杯品香茗,茶湯瞬間溢出杯緣。

他遂放下蓋杯,徐徐抬眼,目中威壓不輕。

但隔着棋盤矮几與他對坐的丫頭臉不紅、氣不喘的,被他瞪還一副歡快模樣……他都頭疼了。

「師父不出聲就是應戰了,來吧師父,看我殺得你片甲不留!」哈哈哈!

結果……是她被殺得片甲不留。

師父下手毫不留情,一開始確實讓她十子,但接下來根本步步殺招兼之步步為營,把她逼得滿頭大汗,眸珠盯着棋局亂滾仍滾不出一條活路。

她嚴重懷疑,師父平時與她對弈,其實是逗着她玩的吧?

他隨便使出三成功力就足夠她追得氣喘如牛,以為自己終於構得上他的一星半點,他再讓她十子,然後她再投機取巧一番,肯定將他拿下,今晚歡歡喜喜抱他入夢……想都想妥了,豈料師父隱藏的棋力全開,殺殺殺,再殺殺殺,殺得她眼都紅了,因為想哭。

「師父這麼狠心……」小姑娘很哀怨。

突然——

「那就用不着跟師父講道義啦!看招——」嬌身一躍,從大棋盤上方翻飛過去,棋盤仍好端端的,上頭的棋子各在各的位置,她人已撞進俊美親王懷裏。

「輸棋了還胡鬧嗎?」他怒斥。

「要是贏了何必鬧?就是輸了才要鬧啊師父——」她說的很有理吧,哈哈。

俊美親王起先毫無防備,實被她鬧得手忙腳亂。

待定神,他三兩招就把她從身上「拔」開,一條長腿橫在她小腿肚上,單掌鎖拿她兩隻秀腕,將她制伏在軟榻上。

她哀哀叫趴着,兩臂被扣在背上,雙腿只能蹭啊蹭的小小亂動。

俊美親王就看她還想怎麼鬧騰,他等著呢!

……然,誇張的哀叫聲卻止住,小姑娘竟不出聲了。

俊美親王見姑娘家身背靜靜伏着不動,扣住她腕處的手勁不禁松放了些。

見她依舊沒有動靜,他探手去挪她的腦袋瓜,把她趴着的臉扳向自己。

一看,不由得嘆氣。

她默默哭着,頰面和鼻頭都哭濕哭紅,大眼睛盈盈望着他。

他只得撤回手,收回壓制她的長腿,不擒拿她了。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突然破涕為笑,笑得一臉小奸小惡樣,接着便學小毛蟲蠕動身子,得寸進尺地朝他爬來,把頭擱在他盤坐的大腿上。

她小小聲嘟囔,「師父不讓人抱着睡,那靠着睡總可以吧?」

剛才心堅如鐵將她擒拿的手輕覆在她額面上,徐緩順着她如瀑般的髮絲。

她開心了,覺得心暖心安,臉頰貼著輕輕摩挲呢喃——

「師父要一直在……一直都在,就很好。」

可是有一天,師父忽然不在了。

他不見了。

所有人都找不到,讓她也找不到。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小姐——小姐——醒醒!」男人喚聲沙啞艱澀,彷彿歷經連日風霜,凜洌北風鑽心入肺,颳得喉傷累累。

「唔……」她發現自己喉中亦是乾澀,一個竹筒水壺抵到嘴邊,她神識終於從渾沌不明處泅回,抱着竹筒猛灌好幾口清水。「咳咳咳——咳咳……」

男人略急又喚,她已然張眸,映入瞳底的是一張黝黑嚴峻的面龐——縹青。

絲雪霖抱着竹筒水壺撐身坐起,已記起前因後果。

東南海寇與海上倭人進犯,完全不講究戰術和陣式,一味搶灘,來勢洶洶。

初時的確不好對付,但重中之重的是,不能放他們任何一艘船上岸。

以往對付東黎國水軍時,因是大規模作戰,敵軍若打上岸來還得聽主將指揮,不會四處流竄,除非是戰敗怕被俘虜的逃兵。

可是這些刀口舔血的海上賊寇和倭人便不同了。

他們七、八個人就能組成一小支勢力,上岸了能分別逃竄再聚集,沿海純樸無爭且毫無防備的漁村成了他們的盤中飧、囊中物,輕易能被燒殺洗劫。

數座示警的大鑼被敲響,望衡水陸軍動員迅速,她的翼隊亦快速加入戰局。

陸營在岸上佈陣,水軍將防線拉至海上,戰了整整兩日終把敵寇逼退。

海寇與倭人所佔據的巢穴多為海上無名小島,必須深入海域才能抵達,莫追為妙,於是趕走敵人之後,望衡軍能做的就是加強防守。

一戰方歇,清點傷兵,海面上輪流巡視的人手甫安排妥當,她腦子稍微能定靜下來,卻見暗衛頭子縹青在眾目睽睽下現身。

師父必定出事了——要不,縹青不會如此行事。

她心臟急跳,血液往腦頂沖,覺得駕小翼與敵寇決戰海上都沒這麼心慌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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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魔為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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