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東王西侯

10.東王西侯

三輛囚車越來越近,至街心處停下。那三個囚犯早已被折騰得不成人樣,皆是披頭散髮,滿身血跡,面目猙獰,雖是被重重枷鎖鎖著,也要幾個衙吏推搡著才勉強前行,看來是其心難誅。待得上刑台時,趁著衙吏稍不留神,一個囚犯忽然發難,一把推開壓他的衙吏,那衙吏心中驚恐,拔出刀來就砍,囚犯手上十幾斤的鐵鏈子掄將起來,憑空卷了刀去,猛一迴旋,生生砸在衙吏頭上,立時腦漿迸裂。其餘兩個囚犯覷准機會,也拼力頑抗。

人群中立時引起不小騷動,張允隨幾個人被擠在中間,無路可退,只好跟著瞧瞧熱鬧。初到昆明便趕上一場聲勢浩大的秋後極刑,平素自居藹然仁者的老學究們實是心有不忍又無可奈何。

有衙吏飛奔向一邊官棚。官棚之內,坐的是以楊名時為首的雲、貴兩省大大小小各級官員。張允隨一行從京而來的鄉試考官因尚未赴任,便隱跡潛蹤,不在其列。按察使張謙主管著刑獄,一聽人犯要造反,心裡就是一驚,又是當著楊明時的面,便有些坐不住了。果然楊明時怒道:「豈有此理!」

張謙立即起身,躬著身,卻不說話。

他心裡另有一番算計。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刑場上這三個人犯不是尋常人,而是號稱『九寨苗王』的貴州苗寨大土司黎蝰的三個兒子。都說苗人擅蠱毒,這三個苗王子會不會蠱尚不可知,可個個武藝高強卻是有目共睹的,單隻押送他們三個已然不易,若刑場附近再埋伏著劫囚的就更加難以對付。這一點楊明時也深知,所以為了能夠順利明正典刑,特意向雲南提督調來一支兵馬,帶隊的是個千總,叫做哈元生。楊明時在雲貴根深蒂固,向來是說一不二,就連手握重兵的雲南、貴州兩大提督也從無異議,可萬沒想到,一個六品千總哈元生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哈元生質疑說,苗王子是苗寨大土司之子,不是普通百姓——雖然這個土司是前明皇帝封的,當朝並不承認,可苗寨歷經百年,在苗人心中不可侵犯,處置他們涉及到種族紛爭,臬司甚至督府都無權定罪,應該上報督察院,更何況,剖腹抽筋這樣的極刑不能妄動,就算動用,也要得到刑部批示。哈元生的頂頭上司副將馬辟荊聞言怒不可遏,可是無論怎麼軟硬兼施,哈元生堅持沒有朝廷批示,絕不受命。刑期早已通告兩省,不能改動,迫在眉睫了,只好由督府和巡按司的官兵、衙吏押犯。

可以說,眼下的紕漏,完全是由綠營軍造成的,張謙才不會替馬辟荊頂過,所以只是躬著身,一副謙卑摸樣,卻不開口請罪。

楊明時一腔怒火都發在馬辟荊身上,大聲叱責他臨危無策,治下無方。眾目睽睽下,從二品的副將被罵得狗血淋頭,心裡別提多恨那不知死活的哈元生。

這時有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道:「大人,請息怒。」

楊明時怒目向下看去,一個十分魁梧的胖漢站在當地。

馬辟荊心裡擰了個大疙瘩,心想這幫草莽又要立功了。

楊明時的臉色緩了一緩:「葛壯士,你有何事?」

此人名叫葛大量,是個武林中人,點蒼派的頂尖高手,同洱海派的馬家兄弟倆一同效力督府,是楊明時跟前的紅人。這次能夠生擒苗寨王子,全仗他們三人。

楊明時一心要揚威立萬,所以巧立名目,說是要『以土治土』,按照雲南很多民族的習慣,雙方比武較量,敗者就是俘虜,要殺要剮全憑勝者,這樣一來,就可以繞過朝廷,由地方出面定罪。為了名正言順的『以土治土』,還特意從昆明附近調來一個跟此事八竿子打不著的白族土官——指揮僉事董行端,作為監刑官。行刑人正是葛大量他們三個江湖人。一來這剝皮挖心的手段不是一般劊子手能應對,二來是他們戰敗了苗王子,由他們動手,可堵悠悠眾口,就算以後督察院追查下來,也有話可說。

葛大量瞟了一眼馬辟荊,撇撇嘴道:「區區苗賊何足掛齒?讓在下等出手,擔保他們束手就擒。」

楊明時道:「本督知道爾等身懷絕技,但稍後還要行刑,是怕爾等太過辛苦。」

葛大量道:「為大人效力,在下等敢不儘力!」

刑台前仍是一片混亂。困獸之爭當然是生死不顧,三個苗王子殺紅了眼,拼著挨刀挨槍也不退縮,只是一味蠻拼。衙吏們只能將他們圍困在中間,卻都不敢貿然上前。這時從棚中走出三個人來,一個膀大腰圓,一個短小精悍,另一個瘦消枯槁,卻都身著便裝,並非官府中人。

那身材胖大的是個禿頭,非常顯眼,立即被人認了出來,群情瞬時激蕩,人聲鼎沸:「是了!就是他們三個!」

張允隨被吵得焦心,勉力扯開嗓子問道:「他們是什麼人啊?」

也分不清是誰在答:「總督府雇的三大高手,聽說是點蒼、洱海派的,就是他們三個,生擒了那三個苗犯!」

葛大量幾人一出手,形勢立轉。三犯當初既非對手,今日五花大綁,困餓交加,自然也無力抵抗,最終還是被治住了。

手持公文的按察司僉事用馬蹄袖擦擦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生怕再出了什麼差錯,趕緊高聲宣判苗犯罪行。

不宣則以,一說出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原來楊明時雖已立定決心痛下殺手,但也知事關重大,所謂的『九寨苗王』雖不被朝廷承認,其實卻是苗族中最大的土司,是西南所有苗人的領袖。當眾虐殺三個苗王子很可能激起變亂。萬一苗王派人來劫囚,調來的綠營軍尚可應付,可是天下苗人之多,分佈之廣,種類之繁,遠遠不止一個苗王,也不止一個貴州。單單雲南就有很多苗人,況且,這裡的其他很多種族與苗族本是同宗。為了防止大規模的變亂,楊明時決定密不外傳,之前官府張貼的告示只說因苗寨拒付軍餉,罪同謀逆,三個頭人要被處以極刑,至於這三個人的真正身份,卻是隻字不提。今日一經宣判,人們才知受刑的竟是苗寨三個王子。更有知情者清楚,苗王只有這三個兒子,這樣一來,算是斷了苗寨的根。

監刑官董行端見人聲嘈雜,怕再生事端,匆匆下令行刑。三名人犯分別處以剝皮抽筋、剖腹挖心和宮刑。

鮮血淋漓下,張允隨一直不忍正視,口中念著:「造孽,真是造孽。」

副考官劉弘毅道:「遭這樣極刑,也不知什麼緣由。」

圍觀的有介面的:「這麼大的事,還有不知道的?你們是外鄉吧?」

張允隨忙問:「初來乍到,還要請教小哥。」

小夥子手一指:「那三個,是黎蝰的三個兒子:蝰鷙、蝰鷲和蝰梟。」

「黎蝰又是什麼人?」

「堂堂九寨苗王也不知道?」

好多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來:「西有不夜侯,東有苗寨王。」

張允隨更加困惑:「這,又是王,又是候,老夫久居京師,不曾聞得這樣封號。」

引得周遭轟然大笑,小夥子笑著說:「那可不是現今北京城的皇帝封的,是前朝姓朱的皇帝封的。苗王,是貴州九股河邊九大苗寨的大理老,是西南的五色生苗公推的。」

張允隨想起鄂爾泰這一路曾與他說過關於苗族有生苗、熟苗之分。所謂熟苗,與漢族雜居通婚,漸漸同化。而生苗呢,仍生活在深山老林,桀驁難馴,不服王化,也正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念次而及彼,他摸著頜下須推測:「貴州在東,東有苗寨王,雲南在西,那『不夜侯』,想必是跟茶有關了?」

小夥子驚訝:「沒錯,正是我們雲南普洱六大茶山的大當家。」

「這個名字可風雅的很。」

「苗寨里只有苗人,茶山裡可就雜了,漢、擺夷、苗、白……全都有。哪裡有漢人,哪裡就有這些文的。我們可是不懂的。」

「也許,老夫此來,能為這裡的教化,略盡綿力。」

小夥子憨憨笑著:「那可好,也能教我們寫寫信念念告示。待會兒這邊完了,我請老先生幾個喝一杯去?」

可刑場里的血腥氣氛著實讓人興味索然。那剖腹挖心的已是慘烈,一邊剝皮的更是別出心裁,沙地里挖個深坑,將蝰鷲剝光衣服整個埋了,只露出個頭來,用快刀沿著頸子割開一圈皮,將水銀灌進去。黎鷲目眥盡裂,咬碎鋼牙,就是一聲不吭。

張允隨搖頭嘆道:「總算一條好漢,可殺不可辱阿。」

待得整瓶水銀灌下去,皮肉分離,黎鷲終是一聲厲嚎,痛得血肉模糊跳將出來,一幅完整的人皮便得了。

嚎聲經久不去,人人心寒齒冷。

這兩個是活不得命了,那受了宮刑的蝰梟也已奄奄一息。幾個劊子手奉命將挖出的五臟六腑填在人皮里,又充了稻草,令蝰梟帶回去見苗王。

衙吏們打掃刑場,圍觀的心有餘悸,轟然就散了。張允隨跟同行的幾個商議著,反正時候尚早,不如跟著小夥子街上坐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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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夢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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