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半霜露冷

第九章 夜半霜露冷

開學時鄉里獎勵的鋼筆別在中山裝口袋裏,發伯撫摸它就如同撫摸之前曾經丟失的那支一樣。也正是那隻惹禍的鋼筆,讓家庭遭遇了一次重大危機。

那是前年的三月份,似乎也正是這個時節,離現在已過去將近兩年。那只是導致瑤媽離家幾次出走中的一次,但發伯的記憶格外深刻。

那時學校還沒發資料袋,老師們用的教材和紙筆自己想辦法。發伯周六都是需要早早回家幹些農活兒的,晚上再抽時間備課,他必須把資料帶回家。

那是個陽光有些慵懶無力的下午,發伯用膠袋將備課本提上。順着公路從學校回家,這幾連續上晚自習很累,提着袋子手耷拉着隨身子前後甩動。抬沉重的雙腳偶爾踢到路上較大的石子,踉踉蹌蹌像喝醉一般,幾次差點撲倒在地。

十幾里的大路走完,還爬上坡路。實在太累發伯便想上山之前先在路口休息一會兒,順便還可以看看課本。撐著腰在路邊一塊石頭上重重坐下,長長噓了一口氣感覺輕鬆不少。

小心打開膠袋,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支鋼筆。冷汗從脊樑上絲絲滲出,有一種不祥地預感。發伯不願意相信這支筆丟了,明明在講台上是收進了口袋的。直到他看見袋子底下那個圓洞,才確定鋼筆何時已滑落在來時的路上。

發伯噌地站起來,趕緊將掏出的東西放回袋子。反身向來時的路跑回去,他要趕在別人拾到它之前找到,這年頭一支貴重的鋼筆絕對來之不易。這支筆是師範最好的同學送的,已經用了很多年感情深厚。發伯十分焦急,不停在路面搜索,希望在某一個地方發現它就躺在那裏。

從發現鋼筆丟失的路口一直走回也沒有找到,但發伯並不死心,如果今天找不到它,在他心裏丟失的不僅是一支筆,還有情感。就這樣來來回回,他在路上找了好多遍,只到天完全黑了下來最終卻沒能如願。不得不接受現實,無奈地提着那個彷彿不再有重量的膠袋上山,今天的山路異常難走,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陡滑。

晚上七點多,發伯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院子。奶奶抱着孫子等在門口,看到兒子從昏暗夜色里滿頭大汗走過來,她關切地問道:「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學校開會了吧!」,

發伯從奶奶的語氣里聽出些許的顫抖,這明顯是在故作輕鬆,背後藏着重重的擔心。

「今天不知道怎麼弄的在路上把個鋼筆丟了,找了好幾圈兒都沒找到。唉……」,發伯無奈地回答奶奶說。

奶奶一聽丟了東西,雖然不知道到底有多貴重,還是覺得很惋惜。她說:「真可惜,怎麼會丟了呢?應該是掉在路上,明天有時間我去路上幫忙找,說不定落在哪個石頭縫裏!」。

這只是奶奶的一種期望而已,算是給沮喪的兒子一點安慰。

但發伯心裏十分清楚,放學後有很多學生在跟上來,經過的路人也很多。黑得發亮的鋼筆不可能躲過他們的眼睛的,鋼筆丟失已經成了註定地事實,容不得他不接受。

奶奶佇立在門口,好像並沒有讓發伯進屋的意思。發伯覺察到異常,於是問奶奶說:「怎麼了,吃飯了沒有?」。

他是個孝子更是個持家的好男人,不願意因為自己遲歸而讓家人不高興。

奶奶有些吞吞吐吐,在發伯催促下才小聲道出實情:「雨沐他媽今天下午不知道又是怎麼了,在家裏出氣,椅子都摔壞完了。」

「又是怎麼了,這段時間沒什麼事情讓她不高興呀!」,發伯有些莫名其妙,一時想不起有什麼事又對不住她,不過這樣的情況業已司空見慣。

發伯不想面對那個滿臉怒氣的女人,很不願意看她擺出那張要吃人的臉。可畢竟是夫妻,他只得硬著頭皮鼓起勇氣進屋,想知道瑤媽今天為什麼如此大的火氣。

「孩他媽,你今天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火氣?」,發伯一進門就看到瑤媽叉著腰站在火堂怒氣沖沖。

見男人回來,瑤媽似乎找到了撒氣的地方,滿腔怨氣都向發伯傾泄而來:「問我怎麼啦?問我?哼!你自己不好好想想是怎麼了?自己做的事自己會不知道?」

瑤媽像放槍子兒般數落和質問,發伯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真不知道瑤媽所指是什麼事情。他平靜地說:「沒什麼事情呀!我這不好好的嗎,有什麼不妥嗎?」

瑤媽一大步逼近發伯站立的地方,指著發伯的鼻尖問道:「少跟我裝,以為我不知道呀?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有本事講來聽聽?」

離她太近,發伯往後退了一小步說:「是這樣的,從學校回來時用一個膠袋把東西裝在裏面,半路發覺筆丟了於是就回去找了幾大圈,不就弄到這時候才回來嘛!」

「哼!」,瑤媽冷笑着又向前走了一點,直將發伯逼到板壁邊無處可退。再一次指著發伯質問:「編,給我編,我還不知道你?筆丟了是吧?那你的書怎麼沒丟啊?」

發伯順手將膠袋給瑤媽看,指著底上穿的小洞解釋道:「筆小一些,你看從這個洞裏滑出去的,書大些哪會掉了。是吧?」

瑤媽對發伯這樣的解釋完全不認同,一把從發伯手裏奪過袋子,看也沒看直接丟進火堆,還大聲罵道:「書沒丟是吧?書大些是吧?我叫你看看它到底會不會丟!」

突然間的意外讓站在旁邊的奶奶嚇壞了,急忙撲過來伸手去火堆里搶。發伯見奶奶還抱着馮雨沐,怕她栽進火里,便大聲制止她說:「媽你讓開,我來。你快點走開,免得栽到火里去了。」

發伯剛一接觸到正在熔化的膠袋便瞬間沾到手上,忍着劇痛將書從火里拿回來。熔化的塑料沾在書上,發伯甩了幾次才將書重重抖落在地。

這樣的情形讓瑤媽很是解氣,甚至有些得意。她別着臉說:「你不是不想講嗎?明天繼續去找你的筆吧!不要回來了!」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發伯用捏著燙傷的右手,嘴裏發出噝噝的吸氣聲,表情十分痛苦。

瑤媽不願就此罷休,擺出一副散潑的姿勢大聲說道:「要我講是吧?那我就講給你聽,你給我聽好了……」

發伯無奈地望着女人,完全弄不明白她為何發火。

瑤媽清了清嗓子說:「筆丟了是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回來下地幹活,故意找個法子捱到天黑了才回來,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是要拉干還是拉稀。哼!」

「本來就是筆丟了,你知不知道這現在一支筆要三塊多錢?丟了不找到多可惜。哪個星期不是一放學就早早回來下地做事。挑水、砍柴、挖田,只要有時間我樣樣幫你做。」

發伯再一次解釋,希望瑤媽明白他說的話是真的沒有撒謊。可發伯似乎沒意識到剛才他又說錯話了。

「幫我是吧?好意思說幫我,原來你一直覺得家裏的事我該做是吧。一直是在幫我是吧?啊」,瑤媽糾結於發伯剛說的一個「幫」字,開始大作文章。

發伯為自己說話不小心而後悔,更為瑤媽胡攪蠻纏而氣憤。但他是男子漢,對於女人這般叫罵還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說:「說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不知道這個家裏所有事哪件不是放在心上的,只要學校稍稍有空閑我就想辦法回來做家裏的事。」

「想辦法?今天就是你想的辦法,想辦法找理由在路上打轉轉是吧?」,瑤媽總是在抓發伯的話尾巴,不給發伯任何機會喘息。

奶奶從裏屋拿來小瓶桐油,一隻手摟着馮雨沐,一隻手給發伯燙傷的手上抹些桐油減輕痛苦。桐油揮發會降低皮膚上的溫度,對燙傷來說是很好的減痛辦法。發伯輕輕噓了一聲,強忍疼痛讓奶奶擦拭。

天完全黑下來,奶奶做的晚飯沒人有心思吃。一家人靜靜地坐着不再說話,也沒人想去睡覺。奶奶試圖勸瑤媽去睡卻被她狠狠地橫了一眼說:「哪睡得着,有心情你睡去!」

十分冷淡的口吻,冷到讓長輩心涼。

發伯從裏屋抽屜找出一隻舊鉛筆,堅持在備課本上艱難地寫字。那是明天晚自習需要給學生們上課時用的備課內容,晚上做好了明天白天還能下田去干點活,明天下午要提前去學校。

天剛放亮,發伯就扛着鋤頭去田裏了,發嬸兒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推動皮膚保護的右手幾乎沒辦法碰觸到任何東西,發伯咬着牙用左手使勁才勉強做了一小塊地。

吃過午飯,向奶奶和馮雨沐道別之後便下山去了。學校有他所熱愛的工作,也是他賴以生存的地方。一路上發伯走得很慢,他還在尋找昨天下午丟失的鋼筆。

直到學校還是沒能找到,正在惋惜時卻恰好遇到羅老師。發伯下意識將包着白布的右手藏向身後,但扎眼的包紮還是讓她看見了。羅老師關切地問道:「馮老師你怎麼了!」

「昨晚上不小心被開水燙了!」,發伯的眼神有些閃爍。

在女人眼裏,男人是否撒謊不需要太多方法去鑒別,一個眼神就可以清楚一切。羅老師敢肯定那不是發伯說的那樣,她說:「不是開水燙的,到底怎麼了?」

發伯不想讓她知道真相,雖說往事已過但她明顯很關心。他說:「沒事,就是不小心搞到火里了。還好,過幾天就沒事了。」

羅老師看得出來他是故作輕鬆,既然他不肯說她便也不再問。馮老師這些年似乎越來越沒有以前灑脫,更可能是在刻意在迴避。不想讓她了解太多關於他的事情,也可能是告訴她不再需要她關心。

「自己多注意,那我去忙去了!」,羅老師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馮老師,似乎有什麼話要說,短暫的遲疑之後還是搖搖頭只留下一聲嘆息。

發伯看着自己的右手,苦笑一聲走進教學樓去。

發伯忍着痛上了一個星期的課,每天捏著粉筆的右手在黑板上艱難移動。粉筆頭上劃出的每個字筆畫都有些顫抖彎曲,發伯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有勇氣能站在這講台上堅持。

周六的最後次下課鈴聲響起,發伯重重地將粉筆頭丟進盒子裏,長長舒了一口氣。目送最後一個學生離開教室,他也收拾好講台上的東西將門關上。

有些猶豫今天到底要不要回去,想想上周那樣的情形真有些懊惱。可他如果不回去,也許以後的情況會變的更遭。

發伯今天走得很快,他希望早點回家補上昨天沒做的家務,還要上山去砍些柴回來。同時發伯也想早些回家再給手上擦些桐油,消消炎能快些好。

猶豫再三還是向山裏走去,每到這天奶奶都會抱着馮雨沐站在門外等他歸來。發伯看出奶奶的一臉沉重,知道又出了事。他問奶奶說「您這是怎麼了?吃午飯沒?」

奶奶的眼神有些獃滯,甚至沒理會馮雨沐在懷裏哭鬧。一歲多的雨沐還沒有完全斷奶,此時可能想吃奶了所以大聲哭鬧,哇哇的哭聲彷彿是要撕裂發伯心。

「又走了!」,奶奶無奈地搖搖頭。

發伯明白奶奶所指,那是瑤媽又離家出走。這是女人平常抽用最有威脅的一種方法。記不清多少次走在尋找瑤媽的路上,要麼去魚龍娘家要麼去了麗川,但多數時候卻找不到她只能任由她自己回來。

裏屋一片狼藉,看來瑤媽走得很倉促。只帶走了一些衣服,留下的東西丟在床上亂糟糟一團,還有些掉在地上已經發潮,看起來走了有兩天了。發伯將屋裏整理好,不驚慌不衝動,一切波瀾不驚。發伯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形,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出門去找她回來。

但這次他錯了,一個月的茫茫尋找都沒能見到瑤媽。每一個可能的地方,只要發伯能想到的都沒放過。發伯怎麼也不會想到女人此時已在千里之外,那是一個他想不到的地方。

一場無端的爭吵讓瑤媽離開老馮家,馮雨沐哭碎了奶奶的心。發伯請了許多假用以外出尋找,託人到外打聽,偶爾從村裏人嘴中知道了她的去處,但千里之遙又沒個聯繫方式,怎麼能找得到。他無能為力,學校已經多次提醒他請的假太多不能再批。

這一年發伯差點沒熬出頭,尋找瑤媽的動力漸漸散卻,希望變成了失望。

臘月快結束的時候瑤媽回來了,沒有歉意沒有悔意,若無其事地走進離開將近一年的院子。一丟下行李便倒頭大睡,沒問發伯這一年怎麼過的,也沒問奶奶身體可好,甚至連馮雨沐都不看一眼。發伯沒說什麼,只要女人回來了就好,雨沐不能在一個沒有母親的環境裏孤獨成長。

從此瑤媽基本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發伯勸過留過卻沒如意過。

夕陽沉去一半,發伯收拾思緒準備返回學校。右手還壓在胸袋裏別的鋼筆上,手心彷彿當年燙傷后一樣疼。下意識抽回手放在嘴邊吹一下,他真實地感受到記憶里那種痛。他清楚這些年要不是親朋好友們相助,老馮家甚至捱不到今天。

順着山路回學校已經是晚自習時間,教室里傳出琅琅書聲。透過窗戶,那群孩子認真朗誦著詩歌,聲音繚繞在校園上空。發伯彷彿看到了兒子下學期讀書的情形,一想到這些他就舒心地笑了。兒女是他的希望,總有一天他會站在這裏透過窗戶看兒子女兒認真讀書。

端午過完馮雨瑤已滿半歲,整天睜著大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她眼裏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樣新鮮好奇。再大點她便會疑惑媽媽臉上的表情永遠和其它阿姨不同,沒有她們那種甜甜的微笑,也不會像別人那樣輕輕哼唱給她聽。

發伯的生活就是往返於學校和家兩點之間,奶奶的生活就是重複在田地和家裏勞作。瑤媽日日帶着一雙兒女,偶爾也會背上女兒下地做點兒事情。這種平淡枯燥的狀態,瑤媽已經忍無可忍,她無法再堅持下去。她清楚知道馮雨瑤滿歲之後,現在這種相對較輕鬆的生活會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永無止境的田間勞作。

發伯從學校回來本就是一身疲憊,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換上那雙糊滿泥巴的破帆布鞋扛起鋤頭下地幹活。勞動力的缺乏,地里的莊稼比鄉鄰們晚了兩個星期。老宋家早已除完了雜草,而發伯家的地里莊稼快被雜草淹沒。

「就知道在學校混,家裏的事情你能不能也上點心!」,瑤媽對發伯這種兩頭兼顧的方法很不認同。

發伯解釋說:「我盡里每個星期六早點回來,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不幹老師了吧?」

瑤媽對此很是不屑,認為發伯這只是在推脫。她說:「不要給我說這些,家裏的人苦死累死沒人問,你倒好,玩大半天做小半天,瀟灑的很!」

「在學校上課還不是在做事嘛,說白了也就是為了那幾個工資。」,發伯小聲辯論。

只要涉及到收入、工作之類的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永遠無法輕鬆。發伯的辯解是瑤媽所不允許的,她難以接受男人這樣的說法:「不要說那麼多,我在家又要帶馮雨瑤又下地幹活,家裏一大攤子事你自己看着辦吧!做得了我就做,做不了你自己想辦法!」

「過些日子就好了,等雨瑤長大些自己能走你就不用整天抱着。時間就多了!」,發伯是這樣想的。

瑤媽睜大眼睛,怒氣又來了:「原來你一直是指望我,打這個主意。我可不是你老馮家的長工,想都別想!你意思是我帶完女兒就下地幹活兒是吧?」

在發伯看來夫妻各有分工並無不妥,這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男人在學校教學放假回來做事,平日家裏就得女人多些擔待。可在瑤媽眼裏卻是萬萬無法接受的,不敢想像自己整天在田裏頂着烈日勞作會是怎樣的煎熬。

「反正你自己看着辦,要麼你回來一起種田,要麼我走!」,不知道瑤媽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從她的語氣里聽得出來她似乎下了決心。

發伯肯定不能接受她這樣的決定,大聲爭辯道:「這是哪門子安排呀?難道你要我把學校教書的事辭了回來種田。不是家裏完全沒有勞動力,你讓我跟校長怎麼講,多少人想要做個老師都做不成……」

奶奶聽見兒子兒媳的對話,怕兒子一時糊塗做出決定,要是真辭了老師回來種田怎麼給死去的老頭子交待。原本不想說話的奶奶忍不住插嘴道:「那可不行,使不得。好不容易做了老師還幹了這麼多年,要是辭了的話到時候腸子都要悔青!」

瑤媽對此似乎充耳不聞,她有她的理論:「那我就不管那麼多了,明年如果他不回來幫忙種田,我是沒有辦法堅持下去的。你們自己看着辦,他想教書我就走。一家之主早晚不歸家,什麼資格在這裏說這指那?看看別人老三家裏現在怎樣,人家不教書為什麼日子比咱家好過?」

兒媳婦如此蠻不講理奶奶也早就習慣了,只能無奈思議身離開。最後還是叮囑兒子說:「可得把好關,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不用奶奶提醒,發伯何嘗不知這是件關係重大的事兒。

面對瑤媽近乎要脅的語氣,他的確有些左右為難。明白辭去工作的後果和影響,可瑤媽也絕對能說到做到,指不定哪天就真一去不返了。

晚上發伯無法入眠,要給女兒端屎把尿,有發伯在的日子瑤媽可以指揮他做所有家事。半夜給女兒喂水之後,他翻來覆去想到底要不要辭去學校的事。

在發伯心裏家庭比什麼都重要,他想暫時先堅持着,如果瑤媽真以此要脅的話他還是會考慮回來種田。一個人拿不定主意,到學校玩得好的幾個老師們交流一下也許能得到參考,說不定他們會有同樣的煩惱。其實發伯心底最想聽聽羅老師的意見,不是因為曾經那段不了了之的情緣,而是發伯覺得她是個真正為自己着想的人。即使羅老師比自己閱歷少些,但她的建議一定是對他最有利的。

驚訝是羅老師聽到發伯要離開學校后的第一反應,她半信半疑地說:「別開玩笑,說件別的事兒不好?非開這玩笑。」

羅老師覺得馮老師是在說笑,卻又清楚他平日裏是不太愛開玩笑的人,今天不知道怎麼會講這樣不合情理的事情。

「我說真的,你嫂子在家幹活兒太累,還帶兩個孩子不容易。我回去可以幫她,屋裏的收入也會多一些,你說是吧?」,發伯的解釋有些牽強。

羅老師完全不理解他的選擇,她說:「怎麼可以這樣?嫂子在家帶孩子是辛苦,可不還有大嬸兒幫忙嗎?再說了你女兒明年就滿歲自己下地玩,嫂子會有更多時間打理田裏的事!」

發伯本想解釋一下具體的情況,但他不想讓羅老師知道瑤媽的態度。甚至覺得自己給羅老師講得太多了,他說:「反正還有一段時間考慮,不會這麼急。」

羅老師很無奈,勸他不要再想這個問題:「不要衝動,到時候你會悔青了腸子的!」。這話竟然和奶奶說的一樣,看來羅老師還真像親人那樣為自己着想。

發伯嗯嗯啊啊應付著羅老師的叮囑,心裏卻無比糾結,覺得還需要去找點別的意見。

毛老師同樣不解:「我和你不是一樣嗎?家裏的事也做得過來呀,是你沒安排好吧?」,最後忠告發伯說:「馮老師你可別糊塗了,到時候腸子都會悔青!」

校長直接就是一句話:「老馮你這麼做到時候腸子都得悔青!」

發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再說不用馬上做決定,這樣一想便輕鬆多了。

馮老師要離開學校的消息很快傳開了,同事們只要遇見發伯都會關切地問他為什麼。發伯輕鬆地回答說:「還沒決定的事兒,要走也是在明年!」

久而久之在發伯內心形成了一種定式,那就是明年會離開學校。瑤媽一而再再而三在他耳邊嘮叨讓他早回家種地。發伯本想拖延一下,沒想到得不到肯定答覆的瑤媽便時不時在家要死要活地瞎折騰。

秋天裏好幾個爭吵后的晚上發伯都被趕到屋外,瑤媽讓他睡在豬圈裏。本來發伯完全可以將這個囂張跋扈的女人收拾一頓,但他是個文化人。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往一雙兒女看看再想想蒼老的母親,他不忍心在家裏大動干戈,省得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打落的牙齒吞到肚子裏,心一橫鑽進豬圈外面的草堆。

正值霜降時節,深夜的露氣在發伯頭髮上結成水珠,似那流不出咽不下的淚滴。冰冷……

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那張離職申請最終被重重蓋上學校的公章。不管發伯有多少留戀,意見欄里「同意」兩個字讓他萬分無奈。為了不在家裏天天爭吵,為了不給瑤媽離家出走的借口,他只能做出了大家難以理解的選擇。

春季開學發伯將不再去學校報到,他將結束給孩子們傳授知識的使命。現在是寒假前最後一堂他的課,發伯特別認真的給同學們交待假期里要做的作業和注意事項。三尺講台在他生命里重要性僅次於家人,他教過小學後來調到初中,孩子們都喜歡上他的課。

對馮老師離去,懂事的孩子們依依不捨,自發唱歌為他送別:「老師窗前有一盆米蘭,小小黃花藏在綠葉間……」

發伯沒有勇氣聽完,抱着備課本踏出教室,走進過道的冷風中。

今年寒假的期末考試捲髮伯已經不用參與批閱了,從厚厚那疊試卷邊經過時他忍不住翻看起來。他可以只看字跡就知道是哪個孩子的答卷,他可以不批完就能推測這個孩子的大概成績。一切熟悉的事物在今天將要遠去,這份鍾愛的工作註定成為他一生中永遠的回憶。

「像我們敬愛的老師……」,班裏的歌聲漸微,發伯向辦公室的老師們一一道別,離開這所充滿感情的學校。

看着他孤單的背影,幾個多愁善感的老師偷偷轉身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羅老師隨着發伯遠去的身影向前不自主地挪動着腳步,她想多送發伯一程,她不相信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馮老師就這樣離開而且以後都不會再回來。

這個寒冬里,雪比去年來得早了許多,漫天飄散的雪花無法覆蓋發伯心中的失落。從霜河經過,雪纏**綿飄蕩在街上,不時有風吹過將屋頂上的雪塊重重摔落到地,像發伯摔碎的心一樣無力地散開。

回到家裏,兩個孩子一起出來迎他,希望爸爸能從兜里掏些好吃或是好玩東西。但今天令他們失望了,爸爸的臉色很不太好,兄妹倆早已會察顏觀色所以都沒吭聲,剛滿歲的馮雨瑤都看得出來爸爸不高興。

晚上,發伯向坐在瑤媽旁邊的奶奶說:「媽,正月里我就不去學校上課了。手續都已經辦完了。」

奶奶沒有說話,這對於她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大,供完書終於有個鐵飯碗,卻又不明不白的丟了。奶奶想不通,心裏很難受。

發伯能體會奶奶的心情,他安慰老人說:「沒事兒,回來一起做地里活兒,收成肯定要比這兩年強,您體力上也會輕鬆些!」

奶奶只是沉默什麼也不想說,事已至此說什麼也無濟於事。曾經不止一次勸過,甚至為這事奶奶還和瑤媽紅過臉,但終究沒能改變這結果,法伯的決定讓奶奶徹底放棄了堅持。

帶着滿心的愧疚,發伯和奶奶講了很多話,主要是撫平母親心中的傷痕。其實他自己比母親還難受,這時卻不得不反過來勸奶奶。發伯強裝堅強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明年開年我也相辦法種些黃連。正月里去把最後幾個月工資結了,連之前存的錢去買個拖拉機回來,農閑跑車說不定還會有些收入。」

關於偷偷存錢這事兒,瑤媽又對發伯一頓好吵,認為男人不知道還瞞着家裏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一陣牢騷過後瑤媽又累了,厭煩地說說:「早就該回家做事,誰會像你一天到晚不著家。現在也不用講那些沒用的,好好安排明年怎麼做才比得上老三家的收入。那才是正事兒,其它的我可不管。你也回來了,姑娘給媽帶,我明年開年要出門去掙錢,待在家裏只能喝西北風。」

瑤媽起身去休息,結束了這一家人的糾結,也結束髮伯這一生的好運。

發伯又有了新的不詳預感,剛聽瑤媽說開年要出門,這是他始料不及的新決定。一天一出的變故讓發伯感到迷茫,不知道明天她又會做出什麼讓他痛苦糾結的事。

在她如此的計劃面前,發伯原來的計劃似乎又要泡湯。如果瑤媽真得離開,失去工作的發伯只能守在地里,奶奶要帶兩個孫子。買拖拉機掙錢的想法也就只能是個想法了,關鍵問題不在於此,而是他終於明白女人讓他辭職的目的只是為了她早晚要離開做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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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沙漏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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