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你定是認得他的，對不對？」八八見王霖欲言又止，忍不住追問。
說起八八的名字，其實完全就是個誤會。
那天她帶着保薦書到侯府報道的時候，管事問她叫啥，她一說完就被打了個叉，每年到侯府幹活的丫頭小廝多了去，叫什麼二狗子三娃子的特別多，八八之前的名字就是這類型的，這種拉低侯府水平的名字肯定是行不通的，她當時的名字是一個財主家的妾侍給取的，那小妾為了博夫歡喜，給她取名旺財，她在那家灶房裏幹了兩年多的活兒，旺財這個名字一叫就是兩年，後來到了芝麻官家的后廚，人家嫌她跟自家後院的大黃狗撞名，於是又給她改名來福，一叫又是一年多，到了侯府，面試她們這批廚娘的管事嫌她跟二夫人養的貓撞名了，由於她是第八個進門面試的，管事的問過她的姓氏之後，大筆那麼一揮，她就有了「八八」這個帶感的名兒。
八八望着陷入深思的王霖，看他一副思索著如何幫忙的樣子，定是不再計較她方才的無禮，得罪的對象一下子少了一個，即將失業帶給她的精神衝擊頓時也緩解了一半。
她抹了把方才為了求生存而流下的淚水，擠出個討好又虛偽的笑：「爺，您會幫我的對不對？」
「哦，忘了自我介紹，小生王霖。」王霖絲毫沒把八八之前的無禮放在心上，更沒輕視她小廚娘下人的身份的跡象，彬彬有禮地說：「方才那位是我娘親，府中上下都喚她作陳夫人。」
「王公子，您會幫我的對不對？」八八已經顧不上別的，一心只想找到給她取名字的老頭子，為即將到來的不幸開闢一條峰迴路轉的新天地。
王霖滿臉為難，搖頭嘆道：「換作他人，我尚且有法子幫你引薦，可他……也罷，今夜晚宴過後，我且試試，他若肯見你也罷，若是不肯，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你看如何？」
八八點頭如搗蒜，感激不盡道：「好的很好的很，只要王公子肯幫我說話，大人定會見我！」
王霖心疼地看着比他矮兩個頭的小胖妞：「八八？你……今年幾歲了？」
八八咧嘴，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十五！」
王霖點點頭：「年已及笄，家姐似你這般大時已與山門林府的二公子訂了親，整日憂愁，我瞧着你卻是如此開朗，如若家姐見了你，定是羨慕不已。」
「我倒羨慕你們呢。」八八可愛地笑着：「你們都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出生即口含金玉，一輩子不愁吃穿，哪裏像我一介流民，無戶無籍，想賣掉自己都沒主子敢要，每日每夜在這烏煙瘴氣之地奔走，還要提防胖小子的菜刀……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要是遇到那不人不鬼的，還得說胡話。」
這小妞看上去年幼無知，大道理倒是懂得，說出這番話定是歷經艱難才有的感悟，王霖決意幫她一把。
「放心，我定會幫你求得想見之人，今夜晚宴過後，就在前院南面的巷子旁邊，你且等我好消息。」
「公子好人！」
入夜
晚宴的菜上得差不多的時候，灶房依然一團亂。
伙夫們賣力地拉着風箱，胖廚子們汗流浹背地翻炒著鍋里的菜，至於洛八八——她還在為那隻骨瘦如柴的野山雞按摩。
滿天星湊過來，瞪着快要揉虛脫的八八：「別再按了，你再按下去這隻雞該詐屍了啦！」
「喔好了好了！」八八終於停下動作，小心翼翼地把雞放進蒸籠，又仔細地檢查一遍包裹雞身的荷葉針是否紮實在了，然後才蓋上蒸籠蓋子對伙夫說：「二號爐，開火嘞！」
滿天星看着滿頭大汗累岔氣的八八，壓低聲音：「可以啊八八，老實告訴師父，你這荷葉蒸雞的法子哪兒偷師學來的？」
八八用無辜的眼神兒望着丑得一臉認真的滿天星：「您不是說不能用香料和醬料腌制嘛，照那樣做出來，別說主子們，怕是連二夫人那隻貓的嘴都過不了，只好用這個法子咯……」
「你能保證，你的菜能被侯爺喜歡？」
八八一聽，啥玩意兒？這菜還想入侯爺的嘴呢？
然後理直氣壯地回答：「不能。」
說起她們侯府的正主兒，她活了十五年，從來就沒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吃貨！她到侯府不到半年，光看丫鬟們從他那端出來的破盤子就有幾大筐，被摧殘的雞鴨魚肉至少能養活兩頭大母豬！
真真浪費可恥，喪盡天良。
「不不不不能！？」滿天星暴跳如雷，瞪大雙眼嚷嚷：「那你一早跟我打包票說什麼，保准主子吃完一隻還想再吃另一隻！？」氣得直哼哼：「果真都是吹牛的！」
八八心虛地縮著脖子吐了吐舌頭：「您不也沒說是給這位主子呀。」還以為是做給二夫人和府中其他主子吃的……
滿天星急得團團轉，情急之下終於對八八說了實話：「老實告訴你吧！其實事情沒這麼簡單！管事的說了，今兒這頓飯侯爺要是再不滿意，咱們灶房這批人都得滾蛋！」
短短兩年，后廚已經滾蛋十幾波了！
原本他看她手藝不錯，悟性也好，想着，其他人搞不定的嘴，沒準她能行，這才使出殺手鐧騙她做主菜，算是死馬當活馬醫，被發現他讓小廚娘頂替大廚做菜頂多挨頓批，好過被趕出侯府！
「什麼！？」八八驚呼，「師父，你也太大膽了！」她在廚房幹了五年，自然知道，府中正主兒的菜除了那些考核過身份、廚藝、人品並且都過關的一等大廚才能做，其他三六九等的廚子廚娘，特別像她這種來歷不明、只憑一份保薦書才能進來的，是萬萬不準做的。
「別喊我師父！」滿天星急得抓耳撈腮，「你這菜要是不過關，這輩子都別想讓我教你做烤肉！哼！」
八八趴在灶頭上，托腮思忖片刻，一臉歡喜道：「早聞咱們侯爺有通天的本領，布的軍陣無人能破，就連當今聖上也對他禮讓三分另眼相看，若我這隻荷葉雞能過他老人家的關，別說捅了陳夫人的婁子，就算是二夫人，只要侯爺一句話，根本沒人敢找我的茬呀！」頭頂挨了一記：「哎喲~疼！」
「別做白日夢了！」滿天星瞥她一眼，丫頭片子四個字四個字的成語倒是蹦得歡實，平時偷懶的功夫看那些不三不四的書倒是長了本事。
「為什麼呀？」八八抱頭，生怕一不小心又要挨揍。
滿天星哼一聲：「咱們這幫廚子做的菜就沒一回討侯爺歡心的！」說着一臉委屈，差點就要哭了：「就連……就連我的烤肉都不行！」
八八踮起腳尖拍了拍星大廚的肩，滿臉同情：「哎，真可憐，還好我不用給侯爺做菜。」
滿天星看着她「哼哼」幾下，突然笑得一臉開心，沖飄出香味兒的蒸籠揚揚下巴，兩眼炯炯有神：「就這還不算？嘿嘿！準備上菜吧您嘞！」
不！！
八八大呼不好，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蒸籠，被蒸汽燙的直蹦躂，邊跳邊抗議：「打死我也不敢做侯爺的菜吶，您就饒了我吧星大爺！」
蒸雞……
被……
活活端走了。
八八感到生無可戀。
這下好了，就算見到招他入府的老頭子恐怕也無力回天。
八八索性溜到案發現場，貓在舉辦晚宴的正廳後頭那顆大樹下，觀望戰況，隨機應變。
一個時辰后……
正廳大樹后似有不明聲響傳來，兩個侍從對望一眼，神情戒備，拔刀輕手輕腳地朝着大樹走去。
待到看清樹下胖乎乎的身子，二人這才鬆一口氣：「喂，醒醒！還睡呢？」
朦朧中，八八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吵吵，伸了個懶腰，揉揉眼：「天還沒亮呢，誰呀……吵死人呢。」
「天是沒亮，不過我手裏的刀子可亮呢！」
侍從威脅的聲音和刺眼的刀光讓洛八八猛然被驚醒，她看了看侍從，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驚覺壞事了，一下子跳起來。
迅速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掏出唯一的身份證明遞給侍從：「我我我我是小灶房的廚娘，這是我的腰牌！」
「我們當然知道你是小灶房的廚娘，不然早一刀子給下去，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侍從們不敢到后廚偷東西吃，小灶房那邊的點心可供下人食用，他們倒是常去，沒少見這個胖乎乎的小廚娘，再說她長這麼招搖，想無視她也難。
「你不在灶房做點心跑來這幹嘛？趕緊回去！」
八八低頭對手指：「是……我這就走。」
「等會兒！」侍衛叫住八八。
八八一驚，「二位小哥哥，還……還有什麼事兒嗎？」
「你下回做糕點的時候，稍微多擱點兒糖。」侍衛饞道。
「好嘞。」八八趕緊走人。
走出幾步，忽然想起和王霖的約定，言而無信總歸是不好的，就算人家沒去，她也得過去等上一等，她做人是很有原則的。
於是拐了個彎兒，朝着約定的小巷子走，只盼著老頭子在那，最好能答應開口保她一命。
入夜霧重，潺潺的小湖被籠罩在煙霧裏，八八走着有點迷，繞了好幾圈才找對地方。
到了約定的地點，八八四下張望着，未見老頭子的蹤影，卻見着個非常奇怪的人。
燈火通明的巷子中，可見他極為年輕且精緻得無法言語形容的五官，八八倒抽一口氣。
那個人身上只穿簡單的白色直裰，顯得有些單薄，沒有束髮也沒戴冠帽，看上去隨性，卻有種人不敢接近的尊貴氣場。
八八望着不遠處的少年，見他身旁擺着一架輪椅，也不知是給誰用的，只是此刻他略帶悲傷的樣子，像是看淡了生死，也不曉得望着荷池是在回憶不堪往事，還是在考慮投河自盡。
八成是想自盡。
湖水就那麼點深，還能不能選個靠譜的死法了？
可萬一偏偏就被那麼點深的水給淹死了呢？
眼看一代美男即將香消玉焚，為了西楚國眾多待嫁閨中的可憐女子一輩子的幸福，她決定挺身而出。
雖然大半夜的在侯府偶遇跳水美男也算是一樁罕事，但人命關天，就不要瞎懷疑瞎分析了吧。
擔心驚動守衛，八八不敢喊得太大聲，噎著嗓子：「那位公子，先別跳，你聽我說，水裏有蟲蟲！蟲蟲會咬人的！」
對方轉身朝她這邊望來，看到她時似是一愣。此人發如潑墨顏如畫，這驚鴻一瞥，八八的魂兒都被勾了走。
「原來是你？」聲如其人，聲貌雙優，堪稱完美，只是眼角眉梢稍有些眼熟。
「我……？噢，我叫洛八八。」八八緊張得無法呼吸，后廚男子多矮胖丑，連個長相正常的男子都屈指可數，初見長成這樣撩人心魄的，加上四周繚繞的霧氣，她以為自己誤入了某人的幻境。
拚命捏了把肉肉的臉，微疼，這才緩步遲疑地靠近少年，顫抖著聲問：「你……你是人是鬼？我覺得，你長得好恐怖哦。」
「我長得，很恐怖？」也不知是不是風太大，他說話的聲音飄忽不定，仿若空靈:「原來，你叫洛八八。」
八八遲疑地點頭：「嗯……對。」越看這美少年越愁人得很。
大晚上的，不會真見鬼了吧？
「你找我何事？」他語氣溫和了許多，緩步走向她。
八八頓感背脊發涼，下意識倒退幾步，否認：「我沒找你，我是來找……」她是來找那個老頭子的……他人呢？不會被他給吃了吧……吧？
更是嚇得兩腿發軟。
「嗯？」對於她莫名的驚恐，對方很是不解。
「我，我路過的，這就走。」八八原地愣神一下掉頭就跑，口中叨叨念念：「哪兒來的趕快回哪兒去吧，冤有頭債有主，我沒找你，你也別找我，阿彌托你個佛啊！」
「笨死了，跑什麼。」他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不是王霖……」
「亡……亡靈？？我我我聽說過！」被攔住去路，八八被他瞬移的功夫嚇得結巴，繼而又憤憤道：「管你是亡靈還是陰靈不散呢！」心下怕得要死卻忍着逞英雄，顫抖著聲批評：「說了你很嚇人，還，還飄到人家面前來，你這隻鬼怎地這樣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