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鄰國來人了。

據西廂房的小丫頭說，這幫人跑來西楚，是為了尋找他們失散多年的公主。

友國貴客造訪，侯府免不了設宴招待一番，后廚大院的大媽們忙得團團轉，廚房裏更是熱火朝天。

手裏忙着事兒，嘴上也沒閑着。

「公主？」打下手的王大嬸兒撇撇嘴：「公主大多嬌生慣養，還找什麼找，估計早死了！」

「就是，他們以為人人都能跟八八似的，命賤、好養活？」

「可不就是嘛！有錢人就愛瞎折騰。」

「阿嚏！」洛八八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繼續牆角蹲著。

洛八八今天接到的任務是——一隻雞。

準確的說，是一隻長毛斑點瘸腳的野山雞。

上頭對她的要求是，既要保留雞肉原來的野味，也要有溫暖家的味道，並且還不能用十三香。

醬料也不行。

八八這就為難了，含情脈脈地與這隻雞四目相對了將近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后……

感覺到地板震了震，八八回頭，身後的大胖小子來勢洶洶，手裏還拿着把閃閃發光的菜刀，一進來就沖她嚷道：「八八，你這雞到底殺不殺？不殺我可幫星大廚殺豬去了！人長得機靈得很，辦事老這麼拖泥帶水，墨跡死了！」

「殺……就殺！」八八痛下決定，從桌子底下的竹筐里翻出個布袋遞給胖小子：「毛留下，回頭我給它蓋個衣冠冢啥的。」

胖小子白她一眼，拎着雞出灶房，撇嘴念叨：「不就是殺只雞嘛，瞧她那勁兒，吃雞腿兒的時候比誰都啃得香！」

「干哈呢胖子？」灶房門口響起星大廚粗獷的聲音。

「幹啥？！」八八趕緊跑出來，笑得一臉狗腿：「星大廚，您叫我呀？」

星大廚拍拍身上的雞毛：「沒你事兒，我說那小胖子！蹭我一身雞毛，殺個雞老這麼毛躁，沒準哪天連我都被他給宰了！」兩隻圓碌碌的眼睛在八八身上轉了圈：「喲，八八最近又胖啦！」

八八內心一陣哀嚎，怎麼會又胖了？早上才打過秤，明明瘦了二兩！臉上笑開了花：「星大爺過獎！不過我在減肥嘞！」您是不是換個誇法？

「小小年紀減什麼肥？別減了，跟我一樣，多有氣勢！哈哈哈哈！」星大廚別名叫滿天星，是侯府後廚比較有威望的大廚，這個名字的由來主要是他那一臉的麻子，不過人丑歸人丑，他做出來的烤肉那叫一個柔情多汁，味道美妙得讓人淪陷。

像洛八八這種剛來不久的小廚娘都很敬重他，見着就乖巧地喊一聲「星大爺」，就指著有朝一日被他點化點化廚藝高升。

「八八呀，你過來。」星大廚把八八叫到灶台前，指著灶頭邊上的灶神菩薩：「還記得當初剛來侯府的時候，你是怎麼跟灶王爺發誓的不？」

八八點頭如搗蒜：「記得記得！」說着雙手合十：「積德行善，持戒斷惡，孝親尊師，愛惜五穀！」笑眯眯地討賞：「是這個吧星大爺？」

滿天星滿意地摸著八八的腦袋瓜子表揚：「不錯不錯，不忘初衷，好好好，果然沒白費我對你的一翻大力引薦！」

八八一雙可愛的大眼睛瞪得更大：「星大爺，您都對我做什麼啦？」

「我能對你做什麼呀你一個小姑娘家！」滿天星吼完湊近她，壓低聲音：「可知道我今天，為啥要安排你做那隻雞？」

八八已經猜到點眉目，不過不敢肯定，試探性地問：「您想偷吃？」

「呸！小孩子不要亂說話，我啥時候偷吃啦！」滿天星覺得跟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賣關子不好玩，乾脆直說：「是因為，」他指指頭頂：「上頭今兒有貴客到，師父想給你一次機會，讓主子發掘你的才華，重用與你！」

八八十歲開始給大戶人家的廚子打下手，至今已經幹了五年廚娘的活兒，偷師學了不少廚藝，礙於身份不高，又沒人引薦，迄今為止也只是個負責搞后廚食品安全監管、順便做做小點心的廚娘。

今天一早接到任務要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傻眼了，還以為是主子翻錯了牌子。

「師……師父！？」八八反應過來，兩眼放光：「你肯收我做徒弟啦？！」仰頭望着高大魁梧而又丑得那麼認真的滿天星：「是不是是不是？」

「沒錯！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你今天做出來的這隻雞，必須讓咱主子滿意。」滿天星倒了杯茶放在小桌子上，「怎麼樣，敢不敢賭一把！？」

「敢！」八八對自己的廚藝很有信心，想也不想地點頭大聲回答：「我一定會做出只讓主子吃完還想再吃的野雞！」看了看桌上的那杯茶：「您就等著喝它吧！」

「好！有骨氣！」滿天星拍拍洛八八的肩膀：「我就欣賞你這種吹牛不打草稿的人！」

八八撇嘴可憐兮兮地望着魁梧的滿天星：「星大爺，我說正兒八經的！」

「都學會正兒八經的吹牛了，不容易啊八八！」

八八不服氣地奔向那隻瘸腳野山雞，聲音從遠遠的地方飄來：「等著喝我的茶吧師父！」

那隻瘸腳野山雞再次出現在八八面前的時候，已經成了一隻光溜溜的黃皮雞，腦袋搭在簸箕上死不瞑目的樣子着實讓八八同情了好一陣。

「對不起了雞哥，為了我的大好前程，今兒我一定把你燉得好吃點兒，讓你在九泉之下見到同類也能揚眉吐氣！」

「哈哈哈哈！你對只死雞說話，它能聽見嗎？你是不是傻？」王霖好奇地打量著一身粗布的姑娘，模樣胖乎乎的，不過五官長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機靈人，也不像個傻子。

聽見身後嘲諷的聲音，八八憤怒地轉身，對方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從裝束上來看……

根本看不出什麼玩意兒來。

八八放棄了對這個陌生男子的揣測，瞪着說話的陌生人：「雞也是有尊嚴的！請你嚴肅點！」然後扭頭默默地收拾雞毛。

「你收這些雞毛做甚？」王霖覺得這小胖妞生氣的時候樣子特別可愛，忍不住想多逗她幾句：「喂，小妞，我跟你說話，你怎麼不回答？」

八八發現來人一副好奇心極重的樣子，湊過來繼續跟她搭訕一定沒什麼好事：「什麼小妞小妞的，我有名有姓！」

王霖發出爽朗的笑聲，很想捏一把她那張肉嘟嘟的臉，「那你倒是說說，你姓啥名誰？」

「我……」八八想了想，傲嬌地揚起下巴：「我不告訴你！」端起簸箕麻溜地跑進小灶房。

「霖兒，跟誰說話呢笑這麼開心？」陳夫人提裙擺快步走來，看着滿臉堆笑的兒子，望了望空蕩蕩的小院子，溫柔笑道：「還以為我兒是瞧見了哪位佳人，害為娘空歡喜一場。」

王霖聽見母親的聲音，忙上前行禮：「讓母親見笑了，孩兒方才確實碰見個可愛的小姑娘。」

「可愛的……小姑娘？」陳夫人又朝院內望去：「多大的姑娘，是府中丫鬟么？若是這府中的丫鬟，為娘大可以修書一封向你舅父開口，讓他送與你做妾便是。」

「不不不。」王霖連忙否認，「孩兒只是瞧著那丫頭有趣，她年齡尚小，孩兒對她並無男女之情。」

「哦？是嘛。」陳夫人忽然來了興緻，抬腳往院裏的灶房走去：「經我兒這麼一說，我也想瞧瞧這可人的丫頭究竟長什麼樣，來日為你挑選妾室時也好有個參考的人兒。」

洛八八正一邊吹着小曲，一邊扭著胖乎乎的身子給雞按摩，屋裏光線突然暗了下去，料想一來就能把整個大門堵住的定是那殺雞的胖小子，於是繼續搖擺，頭也不回：「幹嘛呢胖子？」

胖？

陳夫人抬高兩袖，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發福的身材，微有些惱道：「我昨日才找府醫問過，似我這般年紀，這身段算是好的，何來肥胖之說？」

洛八八驟然停下扭動的身子，緩緩回頭望着來人，此人她前幾天送點心到西廂房時見過，聽那邊的丫鬟說，這位是侯爺的親姑媽！

侯爺自幼智慧過人，思維方式更是令人費解，卻被當今聖上發掘到了他的才華，如獲至寶一般地供著，未行及冠之禮就被封為侯爺，一年後皇上又下旨，命他官兼軍師一職，因身子不便，雖不時常出入軍中，卻對那裏的事情了如指掌，除了脾氣差嘴刁之外，其他每一點都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傳奇，除了一手將他帶大的二夫人，誰的賬他都不買，唯獨對他這位姑媽十分尊敬。

八八對這些多少是有所耳聞的，自然知道，她一來就得罪了個這麼大的，拜師還能有戲？！

八八此刻的心彷彿在滴血，她立刻放下手裏的活兒，全力補救剛才的失誤，結結巴巴地解釋：「您誤會啦，我是說這隻……雞……它太肥呢！」

陳夫人瞅著案板上那隻骨瘦如柴的野山雞，皺眉道：「分明是個瘦子，哪裏肥？」

「呃……對哦對哦，它好像是挺瘦的……」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

洛八八腦袋飛速轉動着，吞下幾滴唾沫，指著胖乎乎的雞屁股：「這，這兒有點兒肥……」

陳夫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而後橫眉怒目罵道：「下流！」

陳夫人拂袖離去。

「娘親！娘親……」

王霖折回小灶房，就見八八撅著屁股縮在蒸籠旁邊，萬分沮喪的樣子。

略顯尷尬地上前安慰：「我娘親近來身體稍胖了些，因此脾氣不太好，你先莫慌，她老人家這是跟自個兒較真，與你無關。」

八八聽到王霖那聲「娘親」的時候，面容突然抽搐了幾下。

那……那他豈不就是侯爺的表哥！？

半天之內，她把侯府的二位貴客全給得罪了！還有得救？！！

想到這裏，洛八八悲痛欲絕，「哇」一聲哭了。

王霖一下子慌了：「你別……別別別別哭了……嚇得我都結巴了……」倒不是他長這麼大沒見過女孩子哭，只因面前這小妞哭起來實在誇張嚇人，本來就大的眼睛滾著豆大的淚珠子，顫顫巍巍的，眨巴一下一大串，黃河源頭開了的閘門似的。

洛八八捂著胸口邊哭邊嚎：「好不容易從個九品芝麻官的后廚混到侯爺府，眼看着星大爺就要收我當徒弟，只要把這隻雞做出來上了今日的晚宴，我就該拜師加月錢了，可是現在……」說到此處，洛八八哭得更是傷心：「心好累呀！哇嗚嗚嗚……這是天要亡我洛八八呀！哇嗚嗚嗚！」

王霖對她的哭聲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淡定下來，蹲在她身邊：「原來你叫洛八八，好特別的名字，誰給你取的啊？」

洛八八一聽，驟然停止哭泣，像是突然想到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對啊，誰給我取的名字？」

「誰給你取的名字你……不知道？」王霖心疼地看着她。

主子給下人賜名並不稀奇，不過連誰給自己賜名都不知，着實可憐。

八八站起來抹了把眼淚，吸吸鼻子回答：「不知道。」頓了頓突然想到：「喔，那人很兇，地位很高，侯府前前後後的人都得聽他的！」一臉期待地望着王霖：「你知道他是誰嗎？可不可以帶我去找他？」萬一真要轟她出侯府，也好有個幫腔的，那人凶歸凶，瞧著像個善人。

「此人很兇？地位很高？府中前前後後都得聽他的？」王霖心中一驚。

八八從王霖疑惑的臉上看出了些眉目，料想他八成是認得的，重重地點頭，一臉期待道：「嗯吶！」

「如此說來，此人……」此人不正是他那個口味挑剔得毫無人性、軍陣擺得無人能及的表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