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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一個交易

姓氏之於神靈的意義遠沒有名字來得大。對於並不需要如人類那般以姓氏劃定血統世系的諸神而言,名字就是我們存在的根基。那是我們的來源,是我們的神格,是我們的力量。

譬如,最初的那一位卡俄斯,就是混沌。再譬如,奧林匹斯山上的智慧之神與女戰神雅典娜,她也被稱為厄耳伽涅,因為她還有極精巧的紡織技術。同時,她也曾為了紀念她不幸喪命的女伴帕拉斯而自稱過帕拉斯·雅典娜,但這不意味著她就姓雅典娜。

當然,讓冥王陛下想到這些,是因為他的情人威脅他們可愛的女兒:如果敢做出某些不堪的行為,就把她攆出家族剝奪姓氏。

說實話,他可愛的女兒大概完全不理解這有甚麽可怕的。

「甚麽,爸爸你不讓我做甚麽?」一直乖巧地依偎在自己母神懷裡的厄爾庇斯眨著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僵著的珀耳塞福涅突然一拍手,「是指喜歡父神麽?可我很喜歡父神啊!最喜歡了!他是最好的父親!」

「哦我淘氣的小乖乖,不是這個喜歡。」灰色眼眸的少年親吻了一下乖女兒的額頭,「我是指,看到一個還過得去的男人就風騷的跟著他跑了!」

「哦母神!這種不體面的事怎麽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呢?」小女神驚詫又鄙夷的神情簡直和某個自然女神如出一轍,但她隨後又帶著點兒小小狡黠的嘆息,「況且父神才不是甚麽『還過去』的男人,不過可惜他已經是你的了。」

「別以為這麽說我就會放過你,小南瓜。」鉑金頭髮的少年輕輕掐了下她的臉頰,「我可記得剛才貌似某個小女神說她最·喜·歡的是她的父神,嗯?」

「所以我最喜歡父神,最愛爸爸您啊——」厄爾庇斯抱住他的脖子響亮地親了一下他的臉。

「好吧,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小東西。」少年笑了起來,跟著傲慢地瞥了一眼珀耳塞福涅,「既然你堅持自己是無辜的,且反覆強調只是被迫來做客的——那麽現在,你也來過了,需要對你而言高不可攀的冥界再留你吃個晚餐麽?至少有點兒回憶,也好撐過你那註定無聊的下半輩子。」

珀耳塞福涅渾身一僵,狼狽地紅著臉扭開了頭。

「明托,你沒發現冥界封鎖了麽?」一直閉著眼睛的斯拉芙突然伸個懶腰坐起來,望著門口笑眯眯道,「對吧,陛下?」

殿內的諸神終於注意到與黑色的大廳幾乎融為一體的某位冥王,厄爾庇斯最先跑過來:「哦父神!你甚麽時候來的?」

「在你們很沒禮貌責問客人的時候。」我抱起她往裡走,對向我行禮的諸神頷首回禮。

寶座上的少年也立起身來,聞言他環住手臂很是不悅道:「萊爾。」

「友善一點,明托。」我走過去將厄爾庇斯交給他,「我從來沒有帶過客人回來,不是麽?」

「……你在維護她?」他壓低了聲音,彷彿一條壞脾氣的小蛇在嘶嘶吐信,「你居然敢維護她?!」

我面無表情微微俯身靠近他:「明托,乖一點。」

「梅林的鬍子!」這俊美的少年揚起下巴,皺緊了眉頭眯起眼睛盯著我,「萊爾,這真的是你?沒有花招或者咒語或者別的任何見鬼的該死的東西?!」

「是我,最愛和最喜歡的都是你。」我吻了他一下又站直了,「至於那些該死的東西……冥界不就是為了它們才存在的麽。」

鉑金頭髮的少年意義不明地嗤笑一聲,抱起女兒轉頭乾脆地離開。

當然,他沒忘記借著被及地長裙遮住腳的機會踩我一下。

「別找珀耳塞福涅的麻煩。」

我特意提高了音量說完這句才回過頭去,看著似乎剛從某個表情切換為羞怯的珀耳塞福涅微微頷首:「你可以安心在這兒暫時住下。但不要吃冥界的任何食物,也別亂跑。你聽到了——冥界已經封鎖。」

赫卡忒似乎想說甚麽,被阿勒克圖與斯拉芙一起攔住。地獄女神忿忿地起身,甚麽都沒說就直接告退。復仇女神的長姐不放心地向我示意后追了出去,而斯拉芙聳聳肩自顧坐下又閉上了眼睛。

即使臉帶笑意也掩飾不住心事重重的珀耳塞福涅吸了口氣,沖我深深鞠躬:「謹遵您的吩咐,陛下。」

自然界最動人卻又最不引人注目的奇景其實很多。

譬如阿波羅的太陽馬車行過天空某個相同的位置,因方向相反而產生了破曉與黃昏,這是並不需太敏銳的洞察力都能發現的差別。黎明時天地籠罩在一片半明半暗中,這奇異的色調相較於太陽馬車駛回后的灰色,即使明暗程度大致相當,景象卻截然不同。

清晨的微明,光的部分顯然更為活躍,暗的部分則較為消沉;而傍晚的暮色,暗的那部分卻生機勃勃地不斷瀰漫擴散,光亮則昏昏欲睡般無聲無息地消退。

也許因這景象每天出現從而顯得太過尋常,所以地上的凡人毫不在意,只將它與空氣同列般視而不見。唯有這景象不再出現時,才會驚覺它的價值與可貴。

「赫爾墨斯,若你今天是來向陛下建議提高阿波羅的地位,我想你大概走錯了神殿。」銀髮的死神面無表情立在我椅子旁,搶先將一杯酒遞到我手中。

「哦塔那托斯,你怎麽能這樣懷疑的我指路金杖?」奧林匹斯的神使赫爾墨斯一臉無害地笑著擺手,同時假裝完全沒看到我椅旁另一側某個捧著酒杯頗為尷尬的少女,「我只是有感而發罷了。畢竟,嗯……總覺得冥府的宮殿比之前更——」

「更如何?冥界可沒甚麽讓人如此感慨的。」睡神斯拉芙打個呵欠,「不好意思啊,我是不太懂你剛才說的那些甚麽這個那個的奇妙差別,我們這兒從來只有黑暗。——當然,我超喜歡,很適合睡覺不是麽?若你也喜歡長眠到底的話,我有個好地方推薦你呦。」

「聽得起來還挺不錯,可惜我暫時不太需要。總之,也許就是這永恆的黑暗讓我心有所感。」赫爾墨斯將盤蛇金杖捏在手中把玩,「又或許是因為,沒在威嚴的冥王陛下身邊見到那位總是陪伴他的自然女神。」

我聞著杯中那濃郁的酒香並未回應,這位奧林匹斯的信使打個哈哈,掃了眼那個行禮后將酒杯放下的少女:「當然了,顯然尊貴的陛下不會缺乏服侍。」

「宙斯讓你來問候他哥哥的情人麽?!」金髮的斯拉芙稀奇地看著他,「真是——有心的一位神王啊。」

「咳當然不,冥王陛下。事實上,神王差遣我來是問候您的,他希望他尊敬的大哥一切安好。」赫爾墨斯一副十分擔憂的表情看著我,「冥界突然自半年前封鎖至今——」

「冥府從不曾遺忘自己的職責。與某些只會尋歡作樂、爭權奪利的主宰相比,我們的陛下可沒有眾多妻妾情婦,更沒有一大堆子女竊居高位。」銀髮的塔納托斯面無表情看著他。

「哦塔納托斯,看在我們也經常見的份兒上請別這麽嘲諷我,這會讓我覺得生無可戀的。」赫爾墨斯故作哀愁地嘆口氣,「當然了,即使封鎖了冥界,世間的亡靈還是能正常進入死者之地。否則現在恐怕已經天下大亂了。」

「天下大亂豈不是與某些只享受祭祀卻不做事的傢伙有關麽?瞧瞧你們對普羅米修斯和他所鍾愛的人做的那些事,嘖嘖——你們真的是在關心人類?」斯拉芙拉著自己的金髮眨眼睛,「哦,赫爾墨斯,我當然不是在說你,也不是說你同父異母的兄弟彌諾斯。他工作認真又勤勉,是個好判官。你剛才去看過他了不是麽?」

「我只是想念冥界的景緻所以四處走了走,可沒有打探甚麽的意思。」赫爾墨斯嬉笑著將他手中的盤蛇杖轉了一圈。

「奧林匹斯的信使,你來冥界是要看甚麽呢?」我輕輕搖晃著杯子,「要看風吹動的蒲絨麽?那你當去水澤之地。你是要看穿金著絲的人?那你當去王宮。」

赫爾墨斯一時無言,片刻后嘆口氣,苦著臉沖我欠身:「其實今天冒昧前來求見,是神王陛下有件私事,希望得到他可敬的大哥幫助。」

我掃了他一眼:「冥界從不插手別處事務。」

「如同神王遵守承諾不干涉冥府的一切。」他再欠了欠身。

我打量著銀杯上雕花的紋飾:「那麽,這事一定值得。」

「掌管地下一切的冥王陛下啊,您已經足夠富有了。」赫爾墨斯苦著臉。

「所以它的價值一定遠勝財富。」塔那托斯見我沒有回答的意思因此道,「更何況,作為永生神的我們陛下,財寶對他又有甚麽益處呢?」

「冥府果然一如既往的原則堅定吶。」赫爾墨斯裝模作樣地擦了擦事實上並不存在的汗水與眼淚,「真的只是一件對您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相信在必要的時候,神王也會給予您對等的支持與便利。」

我把玩著銀質的酒杯,看著那個沉默的少女走回了大殿的角落:「死而復生是不可能的事。」

「您果然知道了。」奧林匹斯的神使也沒太驚訝,「顯然,在洞悉一切的冥王陛下面前,我最好放聰明點兒,以及更直率些是不是?」赫爾墨斯聳了聳肩放緩了腔調,「也許,您還記得伽倪墨得斯?」

誰。

我面無表情繼續晃動酒杯,塔那托斯微微躬身在我耳邊快速說了幾句。我這才想起那個在諸神會議上被波塞冬特別要我看一眼的少年,這種神界第一夫婦宙斯與赫拉爭風吃醋的事情卻要扯上冥界,還真是……

我輕輕點著杯底:「一個侍酒的童子當得麽?」

「身份在仁慈的神王眼中並不是——好吧。」赫爾墨斯無奈地握住他的盤蛇金杖沖我鞠躬,「尊貴的冥王陛下,您也知道您的幼弟在某些時候對感情的追求有多麽熱烈與執著。」

「那個凡人的王子冒犯了神后,因此被懲罰。」我玩味地看著他,「我看不出冥界有反對的理由,或是立場。」

「公正的冥王,懇求您!」赫爾墨斯充滿感情地繼續遊說,「想一想,只因一時頭腦發熱的嫉妒那可憐無辜的伽倪墨得斯就變成了一隻透明的水瓶,瓶中從此再也無法湧出香醇的佳釀,唯有苦澀的眼淚。若您看到神王陛下是如何傷心憂愁的,充滿憐憫的您、關愛弟兄的您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是不是?」

總覺得有些詞不太適合用來形容黑暗的冥界與它的主宰啊。

「宙斯,自然是我的弟弟。」

赫爾墨斯喜上眉梢,卻被我沒有表情的臉弄得一怔。他頗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挑眉,躊躇著打算再問一次好確認。

「我說赫爾墨斯啊,你是在教唆我們陛下偏私幼弟、卻對同樣無辜流淚的妹妹視而不見麽?」金髮的斯拉芙搶了話,「嘖嘖,赫拉究竟做錯了甚麽總是要遇到這種事兒呢?或者說,這是你們奧林匹斯的特色。這可真有趣。」

「況且,奧林匹斯的信使,若我們陛下真因情面而將一個已死凡人的靈魂返還——無論是給予誰——冥界還能稱為『公正』麽?」塔那托斯板起臉來厲聲道。

「誒呦我的好冥王、好陛下!時移世易,公正並不意味著死板與僵硬的道理吶。」赫爾墨斯愁眉苦臉地看著我,「況且即使冥界封鎖了,您也一定清楚最近都發生了甚麽。」

我端起杯子飲了一口,睡神斯拉芙歪著頭看他:「你是指,奧林匹斯在不斷電閃雷鳴,大地上的作物不再生長與結果。而各城邦的人們如何獻祭都不能改變這詭異的事態?——我得說,這真的很吵,完全不能睡覺了好麽?」

「好吧斯拉芙,我總得習慣你那奇怪的關注點。而神王陛下的憂鬱煩惱,才是我前來祈求冥王陛下施以援手的原因。」赫爾墨斯一臉無奈地搖著頭,「不過最近神王真是傷透了腦筋,也不知怎麽最近眾神們難道流行玩失蹤麽?你知道阿佛洛狄忒和她兒子厄洛斯就不知道去了哪兒。哦對,好不容易回來的豐收女神也不見了。哦,事實上,是她的女兒先不見了。唉,那可憐的姑娘說不定遇到了甚麽危險——」

這位神使的小腿突地一曲,他立刻抓住權杖站直,不動聲色繼續道:「遍尋不著的得墨忒耳已不是悶悶不樂所能形容的了。她哀哭不止撕裂衣裳,甚至灑灰在頭頂,完全不肯受安慰……」

「然後。」我冷淡地放下杯子,居高臨下俯視他。

「然後,因為她太過,哀傷的緣故,大地上的作物……」他咬緊牙關努力支撐著身體,「統統,不再出產與,與結果。這樣,這樣的混——亂,想必,想必也不是,您希望,看到的。」

我看著在我威壓下堅持說完這話的神使:「然,后。」

赫爾墨斯頭上浮現大顆的汗珠:「然……后,神王也希望,希望能……能幫助她。」

我微微一眯眼加大某些力量的壓迫,這位一向談笑風生遊刃有餘的奧林匹斯神使終於支撐不住,他彎曲了雙腿在跪下前高呼:「冥王陛下!奧林匹斯無意與您為敵!」

坐在神殿高處的王座上,能清晰地看到那角落裡的少女深深俯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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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的鬍子[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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